62、宝刀未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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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乍明，小厮牵马站在巷道边。
门前老者束发戴冠，身穿战甲，手持银枪，英姿勃发不减当年。
“等你回来给我堆雪人。”
穆芸如往年送夫君那般摩挲着解钰的鬓发，只是当初的青丝已在岁月里发了白。
“堆。”解钰笑的爽朗，中气十足，“待我回来给夫人堆个比往年都大的。”
“这可是你说的。”穆芸示意丫鬟把行礼放到马上，“若是堆的小了我可不依。”
“小了我再重新堆，堆到夫人满意为止。”
穆芸颔首，将手放到解钰手中暖着。
“月份大了要格外仔细些，没事别到处跑，老实在家里呆着。”许猛喋喋不休道：“多听阿杰的话，凉食少吃些，这么大人了要学着照顾好自己。”
解钰在旁道：“说了不要你去，你非要去。这会又放心不下，要不你留家算了。”
“老将军这话说的，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得多说上两句。”许猛难得的呛上一句，“再说，这肚子里的孙儿谁的啊？抢的怪积极。”
解钰被堵的老脸一红，转瞬就理直气壮道：“你莫闲扯，我的孙儿自有我家夫人顾着。”
许菱对于离别的伤情被二人搅散了些许，孕肚鼓起小包，她安抚似的摸着，隐隐含泪道：“娘和阿杰都在，爹爹不用为我担心。倒是您和老将军，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许猛牵过小厮手里的缰绳，骑上马道：“放心。”
“走啦。”解钰一马当先，至转角处匆匆回首，如炬的目光里透出不舍，与穆芸相视一笑。
霞光初现，扬起秋风，树梢的梧桐叶盘旋数圈，落到空荡的巷道。
“听人讲。”白衣男子站在帐内，眼神凌厉的盯着迈进左脚的大将军，“我是个会勾人的漂亮男子？”
一身黑色甲胄的大将军，轻抬左脚试图退出去。
“大将军可知道是谁说的？”
冷脸冷眸，解疏影生了怯意，若此时离去怕是有的哄，遂心生一计，满脸堆笑，进去抱住人。
“清霖。”解疏影下颌抵着顾清霖肩窝来回的蹭，贴着耳朵说：“把我魂都勾走了。”
热气喷进耳道，顾清霖不禁颤了一下，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解疏影抱的紧，自是不曾错过顾清霖的反应，但老话说的好，欲速则不达，他可不敢得寸进尺，只问：“不气了吧？”
“嗯。”顾清霖趴到他怀里，暗自叹气，罢了，这张嘴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左右是些无关紧要的。
“吃饭了吗？”解疏影捏了把顾清霖的后颈，松开手走向桌案。
顾清霖跟在后面，说：“吃了，起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说，你去城门口吃了。”
“刑苏今日来的早，打的也猛，拖了这么久，刑樾该坐不住了。”
顾清霖照例找了本书在一旁的椅子上翻着，没有言语。
“啪”。
林祥未经通传，大步走进把信件拍到桌案上，过于用力的手指发着白，悲恸道：“京中来信，周靖在燕崡关城门口……老将军出征延勒部。”
解疏影猛地抽出信，顾清霖站到他身后扫过信件，脸色渐沉。
“周靖他，他还说等我们回去请我们喝酒，他和文钦才刚成亲。”林祥喉间发痛，“老将军这么大年纪。”
顾清霖握住解疏影捏紧信件的手，把信拿出来叠好塞进信封。
“给老爹去信，提醒他务必小心。”解疏影想过燕崡关战事吃紧，却没料到竟如此棘手。
他看向顾清霖，他想去燕崡关，但这里也在打仗，对手是刑苏，谋略过人的大公子刑苏。
而他如今打的轻松无非是彼此了解，且刑苏志不在此罢了。
顾清霖知道他在想什么，静默半晌把信放到桌案上，轻声道：“陪我出去走走。”
外面下着小雨，解疏影打开伞撑在二人上方，慢着步子从军营走到城中，再从城中走上城墙。
沿途遇到的行人或行色匆匆或不疾不徐，有淋雨的，有撑伞的，也有身披蓑笠的。
往日解疏影看的是城外，这次看的是城内，烟雨中的屋舍朦胧不清。
顾清霖说：“既是护家为国，便不必在意身在何处。”
解疏影把伞放到顾清霖手里，拥着他静默不语，他想老爹，想盛京了。
数日后，闳郡收到燕崡关来信，战事顺利，老将军宝刀未老，延勒部后撤数十里。
“小宝，笑一个。”
将军府的别院里，许菱摇着拨浪鼓，逗着床上的胖娃娃。
穆芸坐在床边笑的合不拢嘴，伸手将胖娃娃抱到怀里，嘴里说着：“祖母抱抱。”
小宝在穆芸怀里乱抓一通，薅了缕白发紧紧的拽在手里，拳头用力的攥着。
“呦。”穆芸大笑，逗趣道：“小小人儿力气挺大，怪凶啊。”
许菱放下拨浪鼓，掰开小宝的手指，将头发解放出来，教训道：“不可以扯祖母的头发。”
广袤无垠的沙海，雄鹰盘旋上空。
沙丘高处，头戴兜帽的男子收紧缰绳，垂下的左手握着张弓，厌倦的俯视下方。
猩红染上银色甲胄，甲胄的主人一杆长枪宛若游龙，苍老的面容上，一双眼睛格外的亮。
再坚持片刻，等文钦和邓为形成两面夹击，战事就可以结束了。
“晌午收到来信，菱菱生了个大胖小子。”许猛持刀刺上解钰身旁的延勒部骑兵，拔出利刃说：“老将军，您抱上孙儿了。”
阿攞尔被解钰的长枪扫的无法近身，弯刀举起尚未劈下，枪已刺至胸前，他后退几步，抬首看向萧念慈。
此人是奚夏派来的，极善谋略，只是简单一句退守进攻便能掌控全局。可他轻易不会出手，也从不出谋划策。
萧念慈从马背侧旁取出羽箭，搭弓拉弦，松开羽箭的刹那，笑着对阿攞尔歪了下头。
这笑谈不上友善，也没多大恶意，却莫名的让阿攞尔打了个寒颤。
羽箭穿过解钰后背射进前胸，握着长枪的手松了松又倏地收紧，转身回扫慢了些许。
阿攞尔的弯刀划破了他的腰腹，长枪脱手掉落在地。
“老将军！”
许猛惊呼，举刀挡向阿攞尔向解钰斜劈过来的弯刀。弯刀猛地下压，许猛不敌，只得松开刀柄扑倒解钰，后背传来痛感。
阿攞尔的弯刀穿过许猛扎入地下。
地面传来震感，萧念慈喊道：“撤，阿攞尔，撤。”
阿攞尔拔出弯刀，对着后心刺入，见萧念慈翻身上了马，忙下令：“撤！”
延勒部骑兵在包围圈即将形成之际冲了过去，向北疾驰。
文钦率兵追击，邓为欲跟上，却听不远处传来哀号：“老将军。”
乱尸之中，重叠的身影令人泪目。
许猛趴在解钰身上，弯刀没入两人身体，只余刀柄在外。
邓为抖着手探向二人鼻下，趔趄了一下被人扶住。
阿攞尔！延勒部！邓为握上弯刀猛地拔出，眼中杀意毕露，戾声道：“回营！”
一望无际的黄沙中，延勒部骑兵突分几路。
文钦抬臂，示意全军停止追击。
与延勒部大小战役不下百次，对方屡次突进突退，狂追不舍只会落败而归。
加之再往里，地形未知，贸然进入怕是不妥，他权衡利弊后道：“撤。”
乌云蔽日，压的人沉重不已。
营帐内，并排放着的尸体盖着白布。
文钦站了许久。
十年前延勒部与燕崡关一战持续数年，死伤惨重，便是老将军定的乾坤，得了这些年的安宁。
对他而言，这位老将军亦是最亲的长辈。少时正值顽皮的年纪，每每闯了祸就会躲去将军府，父亲找去时，老将军总是护着他们。
如今，山一般的人就躺在这里。
邓为不再像周靖离开时那般哽咽，而是无比的冷静，站得笔直□□，无波无澜的说：“老将军战功赫赫，照礼制该送回京中厚葬。”
“派人去吧。”文钦转过身看向外面，“燕崡关离不得将领，邓为，我们得守在这儿，替他们守住这里。”
送别解钰这日，晴空万里。延勒部没再攻城，也没就近骚扰，安静的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巍峨的宫殿内，顾景渊收到急报，坐在龙椅上久久没有言语。
“皇上。”苏河轻轻唤了声。
顾景渊静了须臾说：“叫太子过来。”
“是。”
苏河应声出去，刚至门槛就听顾景渊说：“算了，回来吧。”
苏河躬着身，垂首在桌案边候着。
“解钰战死，按礼制行丧仪，交给宁相去办。”顾景渊说：“解家，差人多照顾着些。”
苏河应下，奉上一旁的参茶。
盛京下起初雪，这场雪比往年早上很多，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白茫茫的。
文武百官至城门跪接，百姓自发跪于道路两旁，两具黑色楠木棺随着车轮滚动，缓慢向将军府行去。
穆芸一袭粗布白衣，额间系白，站在府前。
许菱冯杰和下人披麻跪在门的两边。
马车停下，穆芸向前一步，高喊道：“解钰，回家了！”
顿时哭声四起。
棺入灵堂，穆芸跪在最前面，许菱冯杰跪于其后。
顾景渊同顾允一道前来吊唁，百官陆续来过。
三日后，解钰追封护国大将军，许猛追封忠勇将军，葬入将陵。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往下落，穆芸在走廊转角站着，他们成亲之日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
碧玉年华的穆芸听闻盛京热闹非常，吵嚷着要跟自家哥哥一道。
谁料在城门口下了马车就遇到迎面而来的，黑衣甲胄的将军解钰。
若说解疏影轻挑，解钰则是张狂。
赶往军营的路上遇到花容月貌的穆芸，顿时勒停了马，在马背上拦住二人的去路，问道：“可有进城文书？”
穆宬见他穿着甲胄，便将文书递了过去。
解钰看了眼，用马鞭指着穆芸，对穆宬说：“她的。”
“这是家妹，官爷，我们只是来盛京做点小买卖。”穆宬护在穆芸身前。
“近日京中来了个女飞贼，见了的都说长的极美，以防万一，我要查验。”解钰端坐马上，说的有鼻子有眼。
穆宬不得已从包袱里取出另一本文书递过去。
解钰翻开看了还与穆宬，道：“无事了，走吧。”
之后穆芸没再见到解钰，二人便将此事忘在了脑后，玩的尽兴方才归家。
岂料，归家的第二日，解钰就同他父亲上门提亲，大大小小的箱子摆满了庭院。
穆芸怔在原地，穆宬与父亲商议一番后拒了这门亲事。
解钰也未强求，拱手道：“叨扰了。”
随即带着聘礼离开了穆家。
过了一个月，解钰再次前来，这次不但聘礼翻倍，还带了份圣旨。
穆家没辙，只得将女儿嫁去解家。
十里红妆不足为奇，奇的是解钰竟高头大马，穿着红色喜服到相距甚远的穆家迎亲。
一路的嘘寒问暖让穆芸渐渐放下心，窥视起解钰，长得凶了些，倒也一表人才。
拜堂成亲繁琐复杂，穆芸累的没精打采，回房路上见下起大雪，甚是欢喜，忍不住将手伸出袖外。
天色渐暗，直至全黑，解钰都未过来。穆芸止不住好奇，掀着盖头跑的门边，悄悄看向外面。
结果被进来的解钰抓个正着。
穆芸害怕解钰会责怪她不懂礼数，落寞的低下头，放下盖头。
解钰噗嗤笑了声，牵着她走到院中。
盖头掀开的瞬间，一个大大的雪人出现在眼前。
穆芸望向那处，那里再也不会有解钰堆的雪人了。
“老夫人。”丫鬟惊呼，府内大乱。
侍卫报给顾景渊，顾景渊遣了太医过来，少见的发了火，“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数名太医战战兢兢的守了一日。
“娘，您感觉怎么样？”许菱红肿的眼睛里蓄着泪，看着床上呆愣不动的穆芸，轻轻唤了声：“娘。”
穆芸倏地起身，找出那张签纸撕的粉碎，大骂：“骗子！骗子！骗子！”
她抬手打碎瓷瓶，扫下桌上所有的东西，搬起小凳砸到地上，无人敢拦。
许久，不知是精疲力尽还是没有东西可砸，穆芸瘫坐在废墟里流下了自解钰回来的第一滴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渐渐的有如泉涌，哭的撕心裂肺。
许菱怕她哭坏身子，命人抱来小宝。
小婴儿身体软软的，展着手乱抓，抓不到就哇哇的哭。
穆芸抬首，暗淡的眸子里似乎有了点光，轻轻的抱过小宝，把一缕头发放到他手里。
“晟，曰，成也。”
“解晟。”许菱勾着小宝的手，强忍着悲痛，晃着手指说：“我们小宝有名字了，解晟，晟儿，喜欢吗？”
穆芸收紧手臂，看着怀里的婴儿，说：“该是许晟，或是冯晟。”
许菱收回逗弄的手，斟酌着措辞，缓缓道：“爹爹生前同我讲过，老将军想将我肚子的孩子认作孙儿。”
“可是我与阿杰有所顾虑，怕旁人以为我们攀权附贵。而且，阿影哥哥也未成亲，便一直没有给个明确的答复。”
小宝吮着食指，忽的露出笑。
穆芸跟着扯动唇角，哑着声：“我与阿钰晚来才得阿影一个孩子，阿影性子又随他爹爹，除了王爷，是不会要旁人的。”
“至于荣华富贵。”穆芸叹了口气，“且不说你自幼在我身边，我知你品性。便是你爹爹的相救之恩，旁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许菱握上穆芸的手，放柔声音道：“我同阿杰商量过，若是娘愿意，小宝就姓解。阿杰说，第二个孩子随我姓许。”
“嗯。”穆芸既悲又喜，流下泪，解钰是真的想要孙儿，早前便与她说过，若是许菱和冯杰答应，就将孩子过继到阿影的名下。
“那祖母是不是该为了晟儿保重身体呀？”许菱举着小宝肉嘟嘟的小手在穆芸眼前晃着，娇声道：“人家都叫解晟了呢。”
穆芸把解晟交给一旁的奶娘，由许菱搀扶到外间。
冯杰见状松了口气。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