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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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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宝珠回了东厢,远远看见纪婆婆跟一个小厮说话,不消多时,小厮便小跑着离开了,留下纪婆婆面色凝重。
顾宝珠神情黯然,她这几天总是想起欧阳家来人那天,贺小茶对她说的那句:“你再给我来这一套我就薅你头发。”
话是凶的,可是人一点也不凶,而且贺小茶分明是不想让她再嫁给欧阳奔这样朝秦暮楚的人。
可是为什么呢?贺小茶不是应该讨厌她的吗?她鸠占鹊巢,占了她的父母兄长,夺了她的荣华富贵……
自贺小茶回府,顾宝珠扪心自问,她对她并不好,甚至还暗戳戳针对过她几回。这种针对固然事出有因,但若说她半点为难贺小茶的私心都没有,那也是假话。
因她确实是怕的,她怕贺小茶回来之后,这十年承欢膝下的时光终究化作一场易碎的幻梦。
顾宝珠自嘲一笑,她或许真的不如贺小茶,生来就不如,哪怕抢了她的位子,偷了她的身份,不如终究是不如。
纪婆婆看到顾宝珠远远站着,瞬时换上一副笑脸:“回来啦?”
顾宝珠回了神,面色一如往常,走进东厢。
已是午饭时分,纪婆婆已经为顾宝珠备好了餐点,四菜一汤一点,每种食材都斟酌过做法、用量。吃进去营养均衡,七分饱腹,不会过分发福,也不会太过纤瘦。这样“精致”的饭菜,她已经吃了整整十年。
因为所有人都告诉她,容貌身段之于女子,是最锋利也最有用的武器,她必须为此牺牲口腹的自由。
所以这些年来,她不能有胃口不好的时候,也不能吃零嘴。偶尔参加长安的宴席,若放纵了,回来还要用药催吐或者净肠。再怎么不舒服,每天睡前也要喝上那一碗黄豆木瓜汤。
顾宝珠有时候都不知道,是她在吃饭,还是饭在吃她。
她胸中漫起浊气,久久不愿动筷子。
“三娘子?”纪婆婆提醒一声。
顾宝珠闻言,蹙了蹙眉,将手伸向筷子,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纪婆婆的脸色黯下来,再开口时,已经满是警告:“主子。”
顾宝珠咬了咬下唇,终是妥协,夹一片羊肉,放进口中咀嚼起来,羊肉是嫩的,肥瘦相间,可天然带了腥膻,顾宝珠不喜欢,甚至有些作呕。
但她不能不吃,这是这一顿唯一的肉食,若是不吃,下午会饿,肚子叫起来,纪婆婆会罚她。
纪婆婆见她吃了,满意一笑,神情恢复了慈爱:“珠珠儿,夫人叫你过去,可是有什么事?”
顾宝珠口中本就残留着羊肉的膻味儿,听了“珠珠儿”这个称呼更觉唇舌发腻,她艰难地将羊肉咽下去:“母亲说,我和欧阳奔的婚事就此作废了。”
纪婆婆冷哼一声:“顾芳年那小贱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回来才几个月,就将那欧阳郎君的魂儿勾了去。朱家也是没用的,好好一个朱称,就这么废了。”
顾宝珠眼角浮上一丝不满,但语气还是和缓:“婆婆之前不是也不喜欢欧阳奔吗?”
“我是不喜欢他。”纪婆婆的声音蓦地高亢起来,带着诡异的粗砺与沙哑,连带着他脖子上的烧伤瘢痕都痉挛起来:“你是我一手调教大的,说句艳冠长安也不为过。欧阳奔算什么东西?!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纨绔,如何配得起我的珠珠儿!”
顾宝珠没说什么,她又低声道:“过几日腊月初八盂兰盆会,母亲说会带我和顾芳年一同去大相国寺。”
大唐尚佛,每年的四月初八、七月十五和腊月初八是盂兰盆会,长安城近乎所有人,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去庙里供奉佛陀,是难得的热闹场面。
兰璃裳想要带两个女儿出门,除却供佛、听经、祈福,最重要的还是想让她们跟从长安的这些年轻子弟相看相看。
每年的盂兰盆会,都是顾宝珠最高兴的日子。
因为自幼在寺庙长大的沈钦肯定会参加,之前贺小茶还没回来时,沈钦虽也常来府中,但多是跟顾盈时顾崇岁两人来往,和顾宝珠说话寥寥。
可是盂兰盆会,人多易生乱,沈钦就会和两位兄长一起,守在顾宝珠身边,保护她的安全。这让顾宝珠觉得,自己在沈钦心里,或许也是有一些分量的。
顾宝珠自顾自想着盂兰盆会的事,眸底的喜悦不受控制地漫出来,纪婆婆明锐地察觉道她的情绪,面容不禁有些狰狞起来:“珠珠儿,别以为婆婆不知你在想什么,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欧阳奔不行,沈钦更不行。你将来可是要去丽正殿的。”
顾宝珠短暂的快乐被这句话击碎,她的眼神迸发出震惊和恐慌:“婆婆!你明知道我和他……”
“我当然知道!”纪婆婆的脸上有浓烈的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完这句,她顿了顿,继而又笑起来:“而且,跟不讲人伦的人,讲什么人伦呢?”
“婆婆……”
“好了,乖珠儿,吃饭,吃完了饭,随婆婆去秘房。”纪婆婆的笑容愈发猖狂起来。
筷子从顾宝珠手中掉落,她一张脸瞬间惨白,她声若蚊蝇:“秘房……秘房不是在春……春息苑吗?顾芳年在那里,我们不好……”
“旧地已毁,自有新居。”
顾宝珠惊惶抬头,望向纪婆婆。
纪婆婆的语气温柔:“东厢的秘房,也建好了,和春息苑一样,很隐秘,谁也发现不了。”
顾宝珠起身就要走,却被纪婆婆一把拉住,顾宝珠觉得自己的腕子都要被握断了。
“可……可是,今日不逢三,也不……不逢七。”顾宝珠吃痛,额间有冷汗。
纪婆婆起身迫近,顾宝珠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腥臭味道,肠胃开始痉挛。
“珠珠儿,修东厢秘房这三月,可是一直没上课,如今秘房建好了,难道不需要补上吗?”
“不……不要。婆婆……婆婆求求您。”顾宝珠终于哭了出来,她跪到了纪婆婆膝下:“婆婆,我会听话。您之前教我的我都会了,我不会忘的。婆婆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婆婆。”
“珠珠儿,心肝儿小可怜儿。”纪婆婆伸手勾起顾宝珠的下巴:“哭得人心都要碎了,真不愧是我养大的。”
说到这里,纪婆婆的声音又充满了引诱:“珠珠儿,这几月不上课,你的肺腑、骨髓、肌肤……你身体的每一处,难道不难受吗?多少次你晚上睡不安稳,抓心挠肺,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来,婆婆教你,教了你,你就不难受了。”
“不要……我不要上课。”顾宝珠泣不成声地哀求:“婆婆,珠儿不难受,婆婆饶了我,饶了我……”
纪婆婆将勾着顾宝珠下巴的手收回来,放到鼻尖,闭着眼嗅之间的味道,再睁眼时,笑意里便带了威胁:“顾家,文臣之家;沈钦,罪妇之子。说到底,都没什么大本事,脆弱如蝼蚁。珠珠儿,你可以不乖,但你不乖,他们就有罪受。你不是说,顾云亭夫妇疼你十年,沈钦是你心中所爱吗?你难道要看着他们,因为你的不乖而付出代价吗?”
顾宝珠听到这里,颓然瘫坐在地上。
半晌过后,她像是断了线的皮影一般,喃喃道:“我乖……我听话……”
纪婆婆满意一笑,她伸出手,放到顾宝珠的眼前,顾宝珠看了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她的掌中。
纪婆婆牵着顾宝珠,朝内室走去,经过博古架上,她的手飞速伸向某一层的某一个摆件,旋转几遭。她的手太快,快到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只耗了弹指功夫;快到若有人经过,可能只会看到那手的一道残影,再回神时,她的手就已经回到了身体的一侧,仿佛那残影只是幻觉。
旋即,内室出现吱吖声响,顾宝珠的床板一分为二,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洞入口。
顾宝珠颤抖着,被纪婆婆拉了进去……
两人的身影彻底下陷后,床板恢复如初,东厢房又是一如既往的雅致安静。
……
贺小茶此时在春息苑托着腮啃野柿子。
今儿个母亲说起好郎君,她脑海里同时出现沈钦和李行隐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很大。
她觉得她脏了,她再也不是一个无瑕的少女了。
而且她觉得她的品味也越来越奇怪,李郎君固然是极好的,但那沈狐狸看着浑身都是心眼子,还动不动就狼人变身,他算是什么好郎君?!
“咳咳。”
一声咳嗽打断了贺小茶的思绪,她动作不变,懒懒抬眼,见是缠缠进来了:“干嘛?”
“您怎么又不高兴了?”
缠缠觉得这顾府下人的工他真是做够了,这小主子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小情绪。
但缠缠还是拿出了自己办差的操守,和颜悦色:“小姐,区区不才,这里有个新得的小趣闻,您可愿一听?”
贺小茶又咬一口柿子,神情恹恹:“说吧。”
缠缠眉飞色舞:“那欧阳郎君,今日午后从他们府上骑了马,想来咱们府上登门致歉的,但不知道怎么,走到宣阳坊口,那马突然发了狂,一个惊跳,便将欧阳郎君翻了下来。欧阳郎君的腿当场就断了。”
贺小茶听完,淡淡道:“哦。”
“哦?”缠缠见贺小茶这样的反应,大急道:“您就只是哦吗?欧阳郎君他爹,那也是朝廷大员,家里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怎可能说发狂就发狂呢?!”
“然后呢?”贺小茶觉得缠缠真的太大惊小怪了,动物嘛,经常失控,小黄就是,很正常。
“您就没有想过,是您的哪位挚交好友,觉得欧阳郎君让您受了委屈,在替您出气吗?”
缠缠连比划加提示,心想我的楼主大人啊,我真是尽力了……
贺小茶眼珠子转了转,福至心灵,放下柿子,皱眉道:“你是说……”
“对!就是您想的那样!”缠缠觉得自己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只见贺小茶双手捧起,面露崇拜:“一定是了,两位大官家里的婚事退订,肯定闹得很大,说不定长安城已经人尽皆知了。李郎君在渭南的时候说过,他做金吾卫之前是驯马的,自然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马匹的习性。一定是他听说了我们府上的事,以他的本事,再稍作打听,肯定就知道了欧阳奔让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他就仗义出手,帮我出气。一定是这样的!”
“什么李郎君?!”缠缠崩溃。
贺小茶已经全然听不进去其他的话:“我就知道李郎君心里是有我的,我可是整整骚扰……陪伴了他三年呢!太感动了!还得是我们李郎君!”
“啊不是……我说……”缠缠满头官司。
贺小茶走到缠缠跟前,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缠缠,有你是我的福气。以后有故事,还要跟我说。太爱听了!”
说完贺小茶就蹦跳着去书房了,缠缠看着哼着小曲儿的贺小茶的背影,不由开始深思,今天晚上他是不是应该回照夜楼再领几道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