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煎樱桃》太懒真人

32、第 32 章

　　元正前三天，太极宫休朝，官员们却不闲着，时下年节，是最适合各府走动，联络感情之时。做客之人不一定拖家带口，但迎客之人却须家眷在场，礼数周全。

　　腊月二十八，顾家全家在上午不到两个时辰里，应付了分别来自六部的十几位官员的拜会，贺小茶也行了好几轮礼，腰酸胳膊痛，笑容都僵了。

　　赶着午饭的时辰，起居舍人张韬带着夫人和儿女来了府上，看来是要在府上用饭了。

　　两家人在中堂坐着，张韬和顾云亭聊着这一年朝中的大事小情，贺小茶坐在晚辈席上，打量着张韬一家人。
　　张家和顾家一样，也是夫妇两人生了两儿一女，不过张韬两口子的年纪明显比顾云亭夫妇大一些。顾云亭虽也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头发仍是乌黑，脸上也没多少褶子，贺小茶对人的长相颇有研究，她对自己父亲相貌的评价是半老徐郎，风韵犹存。兰璃裳更是一等一的美妇人，而张韬和夫人双鬓已见雪色。

　　闲聊几句，饭菜便端上来，张韬嘴上客气：“你瞧瞧，我来的这时辰，劳驾贤弟要费心招待我了。”
　　“无妨无妨。”顾云亭大方笑道。

　　把酒言欢一番，张韬终于忍不住，说明了来意。
　　“贤弟，不瞒你说，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想向你打听。”
　　顾云亭放下了酒盏，他料到张韬今日徘徊不走是有目的，但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何来的。
　　“兄长客气了，顾某一定知无不言。”

　　张韬握了握身边张墨韵的小臂：“韵儿是我和她阿娘的老来女，今年十八，也到了嫁人的时候。只是我这姑娘让我们夫妇娇惯坏了，我替她张罗过几个郎君，她都不喜欢。前几日，国子监司业沈鸿亲自到了我府上，说想让他家儿子和韵儿相看相看。我平日里跟沈鸿交往不多，但你同沈家交好，我是知道的，所以特来问问你，沈家那小子如何。”

　　听了这话，贺小茶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顾宝珠也抬头看向顾云亭。
　　顾云亭顿了顿：“沈家尚未娶亲的儿子有两个，沈铭和沈钦，不知沈大人是想让张娘子相看哪一个？”

　　张韬皱起了眉：“要是相看沈铭，我不就不愁了吗？”
　　顾云亭一时默然，在思忖这话怎么回合适。
　　张韬接着说：“沈铭虽说科举不第，才学也一般，但好歹是沈鸿和他的夫人所生，出身是干净的。韵儿看一眼，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便推拒，干干脆脆，无甚顾虑。可偏偏沈鸿提的是沈钦，沈钦他娘是获罪而死，是大罪，而且不贞。沈钦小小年纪中了童试，却至今未得一官半职，不就是因为他是罪臣之子吗？你说这沈鸿，他也真好意思提，让他这破败儿子配我如花似玉的姑娘。他真是……哎哟！”

　　张韬说着，一颗大枣突然朝着他的右眼就飞过来，他躲闪不及，被打了个结实。
　　“阿耶……”张墨韵赶紧扶着疼得捂着眼弯腰的老爹。

　　贺小茶也赶紧站起来，跑到张韬跟前行礼赔罪，满眼惊慌：“世伯您没事吧，我想吃个枣，但我瞧着有个地方没清洗干净就搓了搓，结果枣一滑就飞了……对不起啊世伯，对不起……”

　　贺小茶没有说谎，这确实是个意外，只不过这意外之所以酿成，多少也沾了点个人情绪。贺小茶听到张韬说沈钦破败，搓枣的劲儿就使大了，加上她眼睛身子都朝着张韬，那飞了的枣也就冲着老头儿去了。

　　张韬见贺小茶满脸无措，知道她不是故意的，赶紧宽慰道：“没事没事，四娘子不必惊慌，快快回座。”
　　待缓过来，张韬又苦着一张脸看向顾云亭：“年关上就这么点儿背，你说我来年可怎么办啊。”

　　顾云亭无奈笑着，瞪了贺小茶一眼：“张兄放心，若你因这颗枣子影响了运道，我顾家同你一道担了便是。”

　　小小意外被一笔带过，顾云亭说回正事，他没有直言他对沈钦的评价，而是反问道：“张兄若对沈钦不满意，拒了便是，有何苦恼呢？”
　　张韬无奈看向自己的小女儿：“我是想回绝，可沈鸿没托媒人，是亲自上的门，我要一句话话说不好，便成了我瞧不上他儿子。而且啊……我家韵儿说她中意沈钦，想跟他相看。我便只好厚着一张脸，来你们顾家蹭饭，好打听一番沈钦的为人。”
　　“阿耶……”张墨韵羞赧地低下了头。

　　贺小茶蹙眉望着张家父女，这张韬也是够虚伪的，什么叫话说不好就成了瞧不上，他这话里话外就是纯纯瞧不上啊……还有张墨韵，她这一脸娇羞真是让人太不适应了，这还是那个在她洗尘宴上对她冷嘲热讽的尖酸刻薄的张墨韵吗？吃错药了吧她……

　　顾云亭颔首微忖，继而应道：“安之轩然霞举，才华斐然，品性也是好的。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要我说，他配得起长安城任何一个姑娘。”
　　“夫君……”兰璃裳忍不住出言提醒。

　　顾盈时看了父亲一眼，也十分错愕。
　　老顾在朝廷人缘好，除了他本身是个良善人外，还因为他十分圆滑，懂中庸之道。这般给人打包票的话，他极少说，况且还是为沈钦这样一个出身复杂之人，也难怪兰璃裳想要劝阻他。

　　张韬闻言叹一口气：“他沈安之的相貌和才学我自然知道，但是他阿娘……”
　　“张兄，当时天下正乱，庄茹之死，也是时局使然。”言及此处，顾云亭讳莫如深，他看向荀书儿：“书儿，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咱们家书房坐坐吧，我新买了不少音律丹青的书册，张娘子是音律好手，正好去挑一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荀书儿起身应“是”，晚辈们便鱼贯而出。
　　只是张墨韵没有去书房，而是拉着顾宝珠的手，故作亲昵地来到了贺小茶身边：“芳年妹妹，自打洗尘宴打了招呼，咱们还没聚过呢？要不去你院子坐坐？”
　　“啊？”贺小茶一时懵了，继而僵硬答道：“行。”

　　三人来了春息苑，张墨韵便打开了话匣子：“芳年妹妹，听闻安之哥哥教你读书，可是真的？”

　　贺小茶近来听“安之哥哥”这四个字听得实在太多，张墨韵的声音又甜，这个称呼甫一入耳，贺小茶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干笑几声：“是。他是在教我读书。”

　　“那你同我讲讲他吧。”张墨韵一双杏眼闪着光：“他平日里喜读什么书？有什么闲时爱好？他有没有什么日常习惯什么的？”
　　贺小茶刚要张嘴，张墨韵又补一句：“不过你才回府数月，跟他不算亲厚，知道的定然不多，你不用为难，把你知道的说一说就好。”

　　贺小茶在心里冷笑一声，不算亲厚……说出来吓死你！他在我房里困过觉你敢信？就前天！

　　冷笑归冷笑，但贺小茶知道张墨韵如今男色上头，她可不想跟她扯头花，便如实答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但他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很好看，还懂佛法，挺厉害的。”
　　这话果然说到了张墨韵心坎上，贺小茶说她不了解，证明沈钦虽然给她教书，但对她半点心思都没有，是个很有分寸的美男子。
　　张墨韵满脸堆着羞涩的笑意，此时顾宝珠打断了她的绮思。

　　“韵姐姐，你当真要嫁给安之兄长吗？”顾宝珠诚恳劝道：“他家里复杂，听闻沈夫人容不下他，两个兄长跟他的关系也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他母亲和兄长。”
　　“他长年住在灵禅寺，你们若真成了婚，难不成要在庙里安家吗？”
　　“我知道他为沈家所不容，他入赘张家不就好了？我们家宅子大，阿耶阿娘两个阿兄都很疼我，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安之兄长……不像是愿意入赘别家的性子。”

　　张墨韵彻底冷了脸，她目光锐利看向顾宝珠：“你百般阻挠我同安之哥哥议亲，是什么意思？”
　　面对张墨韵的突然发难，顾宝珠并没有慌乱，她耐心解释道：“我只是说，成婚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和他之间有许多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
　　“少在那冠冕堂皇了。”张墨韵讽刺道：“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喜欢安之哥哥对不对？一边喜欢他，一边又想攀高枝，跟欧阳郎君定了亲。结果呢，人家欧阳郎君反悔了，想娶顾家真正的小姐，不要你这个野种。你如今没人要了，就又打上了安之哥哥的主意，顾宝珠，人不能太贪婪无耻，知道吗？”

　　顾宝珠闻言，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她没有说话，只面色惨白，含着泪望向张墨韵。
　　张墨韵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失言，满目狠戾地回看顾宝珠。

　　贺小茶受不了了，她用胳膊肘戳了戳顾宝珠：“这你都能忍？”
　　顾宝珠原本悲愤交加，被贺小茶蓦地这么一问，难免有些愣了神。

　　说是迟那时快，贺小茶端起桌上的茶壶就泼了张墨韵一脸水。
　　“啊！”张墨韵头发衣裳湿了个彻底，从凳子上弹起来：“你干什么？！”

　　只见贺小茶抬起两只手飞快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又扯了扯自己的外衫和蹀躞带，呈现出一种争风吃醋的“战损”状态。
　　她一边捯饬自己，一边对张墨韵道：“我从洗尘宴就看你不顺眼了，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野种。”

　　说完她就拉起顾宝珠，推开门就往中堂跑，一边跑一边哭嚎：
　　“呜呜呜！阿耶阿娘！你们可要为女儿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