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境》子欹

13、第 13 章

　　第二日天微亮谢璟言便和苏洵去城外军营了，楚岚说，谈判的地点定在漠地中的一座小城里。漠地横亘在沙国与云州之间，地势险恶，尤其天气多变，严重时风沙卷过直接让一支军队消失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以二国军队都难以深入，更遑论要在其间作战，漠地简直就是两国间的天然屏障，这些年未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或许也有这个原因在。

　　漠城在漠地深处，此城为三不管地界，城主顾时，据说会御沙之术，是以漠城能在漠地站稳脚跟，城中多奇人异士，各国皆有之。顾时也很开明，只要别在城中闹事，他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城算不上安全，只是对沙国和南照来说，或许再没有比这更适合谈判的地方了。

　　此谈判并未公开，于是双方都欲低调行事，苏洵换了身灰色劲装，戴着一顶斗笠挡风沙，临行前，谢璟言皱眉道：“就带这么几个人去？”

　　楚岚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是去谈个话又不是去打架，更何况在顾时的地盘，谁能打得起来。”

　　谢璟言还是不乐意：“这能保证他的安全？”

　　楚岚一噎，他何时做事以安全为先了，身在前线，倘若处处掣肘，何事能成，更何况，是陛下非要派人和谈，又不是他。

　　他看了眼苏洵，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回来听江月说了，这位年轻的文臣居然为军队设计了一种改良的弓弩，在沙地作战很是方便，据说此人之前在工部待过，他一改之前死板的态度，对苏洵此人很是欣赏。

　　如今他也不忍心让苏洵去冒险，可陛下的旨意在前，苏洵的职责在后，这场谈判，终是躲不掉。

　　何况，他曾略微提起狸猫换太子一计，换个人去漠城应付了事，可江月却对他说苏洵不会同意，听完缘由后他也只能长叹一口气作罢。

　　本就心烦，这会看到谢璟言又在没事找事，楚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殿下要不放心便亲自去送一趟。”

　　没想到谢璟言头一扬：“行啊。”

　　楚岚一愣，苏洵更是苦笑不得：“怎敢劳烦殿下为我护航。”

　　谢璟言瞥他一眼，冷言道：“谁是你护卫？”

　　苏洵挠挠头，看着楚将军，意思是他管不动这位主，楚岚皱眉思索了一会，却大手一挥，竟是同意他去了，扔下一句“给我把苏大人完整地带回来”便转身回营了。

　　谢璟言牵了自己的马来，看苏洵还在原地发愣，挑眉道：“苏大人，等我呢？”

　　苏洵没理会，把挡风的斗笠扔给他，转身上了马车，谢璟言笑笑，和其他几名士兵利落地上马，他伸出两指往前，唇角轻启：“出发！”

　　江月站在军营门口看他们离去，直到再看不见身影了，他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最终摇摇头，转身进去了。

　　营中军事处，楚岚正在看沙池中江月根据他之前画的图拟好的地形，江月走上前，恭敬道：“将军。”

　　楚岚没抬头，拎着一枚旗子插在一处沙上，淡淡道：“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敢放璟言去。”

　　江月答：“是”，他顿了顿，犹豫道：“近些年沙国愈发猖狂，很难说背后有没有什么阴谋，顾时的态度也一直暧昧不清，此去漠城，恐生变故。”

　　楚岚叹了口气：“是危险，但没办法，如今朝中能仰仗的也只有他了，近些年这小子虽看似没有作为，但我看得出来，他和陛下不是一条心，只要不在陛下的荫蔽之下蒙了双眼，就还有希望，只是需得再磨炼一下，虽然这次有些狠了，但时不我待，我们或许等不起了，一旦西北防线被破，陛下的江山，危矣。”

　　江月心下一跳：“将军！”

　　楚岚淡然一笑：“你别怪我悲观，陛下从前被李将军保护得太好，已经看不到时局变化，或者说他不愿睁眼看看，永定侯已死，黑风军已散，再英勇的将军，威名也有散去的那一日，我们又能守多久。”

　　思及往事，江月语气也有些艰涩起来：“是。”

　　楚岚看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其实倒也不必过于担心，应朔也在，这些年他似乎都待在漠城中，他在那，自然不会放任亲王殿下不管。

　　且看这边刚进漠城的一行人，苏洵本来还担心谢璟言和他那匹黑马太过张扬，结果发现多虑了，这城中确实如传闻中一样奇人异士汇集，珠光宝气的富商，手持法器的巫师，着装怪异的驯兽师，甚至还有仙气飘飘的修士，苏洵简直看花了眼，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座城。

　　谢璟言微微挑眉：“这位顾城主倒真有些能耐，城中这群人要真闹点什么事，他当真拦得住？”

　　苏洵也觉得奇怪，这城中行人一看就桀骜不驯，到底是什么会让他们不敢惹怒顾时？他随口低声询问随行而来的一个士兵，没想到那名士兵也摇摇头：“我等也是第一次来城中。”

　　苏洵睁大了眼睛：“你们没来过这？”

　　那名士兵点点头：“三方有过协定，军方不得擅入漠城。”

　　苏洵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还以为漠城城主有多开明，没想到世界各地的人都能收，军方却除外，或者说，是有身份立场的不允许入城，怕引起势力入侵么，难怪此行他们和沙国心照不宣地要低调行事，好家伙，他们这算不算偷渡啊。

　　幸好这里鱼龙混杂，掩藏身份应该不算难事，苏洵神色放缓下来。

　　谢璟言却没他那么心大，他从进城开始蹙起的眉就没放下过，有这样一座城的存在，还是在两国间的敏感地带，绝不是件好事，可从西北来的军务中楚岚从未提及过这座城，到底是因为与漠城的协定关系军中无人来探查，还是另有隐情？

　　众人心思各异，他们先到了一个客栈落脚，不一会便有沙国派来的人来交接，确定今晚在城中一个名叫洛歌的酒楼会面，洛歌据说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苏洵闻言有些惊讶：“这是不是太张扬了些？”

　　沙国派来的那人名叫余曦，面容硬朗，浓眉张扬，眼眸深邃，右耳上还戴着一枚黑曜石耳钉，他对着苏洵露出一抹微笑来：“苏大人，这不比寻常地方，越是热闹非凡，越不容易漏出破绽。”

　　苏洵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也没再多说，此事应速战速决，不可再拖了，他挥挥手表示知道了，余曦便回去复命了。

　　站在一旁的谢璟言拍了下正心不在焉喝茶的苏洵的肩膀，不容置疑道：“今晚我陪你去。”

　　苏洵闻言直接呛了茶，他剧烈地咳了几声，待平复下来，他看着谢璟言道：“殿下，您已经成功护送臣到这了，接下来便让臣自己来吧。”

　　谢璟言恍若未闻，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既还称我一声殿下，便听我的。”

　　旁边没有其他人，其余士兵都散落在另外几个房间休整，苏洵敛了神色，对谢璟言认真道：“此行难测，殿下若因此出点什么事，臣恐万死难辞其咎。”

　　谢璟言也看着他，眸中神色冷而坚定：“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本王也没法跟楚将军交代。”

　　苏洵：……

　　得，这是没法交流了。苏洵其实是真的不想谢璟言去，那份和谈书，虽然只是文帝抛出的诱饵，但若是谢璟言一看指不定当场便会炸了，苏洵有些忧心忡忡。

　　当晚，苏洵带着谢璟言和另一个他问过话的士兵进了洛歌三楼的一个房间，其余人散落在一楼大厅随机应变。

　　苏洵刚进门便被一阵女子胭脂味笼罩，一个姿色艳丽的女子上前揽着他的手臂，娇笑着说道：“苏大人来了，这边请，裴大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谢璟言在女子手刚搭上苏洵衣服的时候抱剑的手便动了动，他眉宇紧蹙，想着一路上苏洵千叮咛万嘱咐万事皆以忍为先，他又暗自放下了手。

　　还好苏洵像是对浓香味道不太适应，一下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轻轻推开那名女子礼貌地告了声罪，那女子见他确实有些难受，不似作伪，便不情不愿地放开他，一扭腰往里面坐着的人走去，扬声道：“苏大人来了。”

　　裴元嗔怪地看她一眼，似是嫌人招待不周，女子撇撇嘴，人家对香味过敏她能有什么办法。

　　裴元站起身来对苏洵笑道：“苏大人，远道而来，快请坐。”

　　苏洵也不推辞，道一声裴大人便含笑落座，他摆出了一贯的客套态度，跟裴元暗藏杀机的来回对了几句场面话，面上始终挂着那抹仿佛面具似的微笑，谢璟言远远看着，感觉自己可能还是低估这位五年未曾升迁的鸿胪寺少卿了。

　　酒过中旬，该来的还是要来，见始终套不出话来，苏洵也不想绕圈子了，对面这个裴元也真是个硬茬，任他百般手段，愣是铿锵不摧，但文帝要主和，首先便落了下乘。苏洵也不再废话，他拿出准备好的卷轴，递给裴元，正色道：“裴大人，这份诚意可够？”

　　裴元打开卷轴大致扫了眼，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但他重新卷好文书，笑着对苏洵说：“贵国主好气魄，只可惜...”

　　他把卷轴放回苏洵面前，靠近苏洵耳边低声道：“只可惜如此诚意，恐怕不日便已尽在我手。”

　　苏洵笑容微微僵在脸上，心道不妙，他收起笑容，抬眼看向裴元：“那就是谈不了了？”

　　裴元拍拍苏洵的肩膀：“苏大人怎么跟玩变脸似的，先别生气。”

　　苏洵一把拍开他的手：“贵国既然没有想法，又何必同意这次和谈？”

　　裴元依旧在笑，他看着苏洵，慢慢道：“自然是因为苏大人你啊。”

　　苏洵闻言一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