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境》子欹

19、第 19 章

　　出了城，应朔便带头往前走，众人披星戴月地在沙上驰骋，不知道策马行了多久，到一处沙地时他略停了下来，谢君奕行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看大漠风沙，此刻天微微明亮起来，一轮巨大的红日正缓缓从天边沙际升起。

　　应朔看他一眼：“不问问我为什么一路上不需要地图？”

　　谢君奕静静地看着大漠上苍茫又壮阔的日出，温声开口道：“为什么？”

　　应朔微微叹口气：“这其实是一种沙阵，城主也不是传言中能招风御沙的怪物。”

　　他似乎笑了一下：“大家都太害怕他了，他起初也只是想保护别人。”

　　谢君奕看到那轮红日已完全升起来了，他语气平缓道：“应统领跟顾城主似乎很熟？”

　　应朔微眯了眼看着渐高的红日：“算不上熟，但我大抵能理解他。”

　　谢君奕看久了太阳有些晕，他转头看向应朔：“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应朔摸摸鼻子，淡淡道：“服了药，一点副作用，无碍。”

　　谢君奕轻哼一声：“理解？”

　　应朔有些无奈：“好歹略通医理，我心中有数。”

　　谢君奕不语，心里暗暗道，最好是真的有数。

　　等太阳升高了，应朔手拿着马鞭指指前面一个方向，对谢君奕道：“谢公子，往那个方向再行二十里便能看到西北军营了。”

　　谢君奕看着他不说话。

　　应朔又道：“沙阵已出，谢公子不用担心会迷路，山高水长，我们就此别过。”

　　谢君奕微微垂眸：“应统领就没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

　　应朔想了想下，开口道：“劳烦谢公子转告楚将军一声，我先去青州探下情况，京中军令下来之前，让他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如若青州事态危急，便让谢璟言过来。”

　　谢君奕眼中神色淡淡，他点点头应下了，对应朔扬起一个君子般谦和的笑容：“应统领，一路顺风。”

　　应朔隔着面具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带人离去了。视野里只剩下驰骋的马匹和漫天起舞的飞沙。

　　谢君奕看着那抹远去的背影，轻轻开口：“子谦。”

　　谢君奕一回到军营，便被一人冲上来抱个满怀，宋行洲眼下一片青黑，他瞪着谢君奕，埋怨道：“你吓死我了谢君奕。”

　　谢君奕对他温和一笑：“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倒是师兄你，怎么看着这样憔悴？”

　　宋行洲闻言松开他，咬牙切齿道：“还不是谢璟言那个混蛋，非说我要想留在军营就得跟着操练，结果还不是跟着营中将士一起操练，这个魔鬼竟魔怔了要亲自训我，他绝对是在公报私仇。”

　　谢君奕失笑，又有些愧疚：“是我不好，连累你了”，随即又问：“楚将军可在营中？我有事要报。”

　　宋行洲正了正脸色，他带着谢君奕往里走，边走边低声说：“京城刚送来了消息，楚将军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

　　谢君奕刚推门进去的时候便听到楚岚饱含怒意的声音：“青州已势如水火，陛下还要我们按兵不动到什么时候去？”

　　谢君奕目光沉了沉，快步走进去。

　　谢璟言亦是神情严肃：“不行，我亲自回一趟京都。”

　　他转过身差点跟刚进来的谢君奕撞上，他微扶了下谢君奕的肩，看了看他，像松了口气似的：“你回来了。”

　　楚岚亦看向他，谢君奕点点头，他拦住要走的谢璟言：“殿下先等等”，然后转头对楚岚说：“楚将军，应统领托我带话回来，他已先去青州，如若朝廷无令，让将军先不要妄动，倘若青州事变，便让殿下去往青州。”

　　谢璟言和楚岚对视一眼，脱口道：“兵符”,差点忘了。

　　楚岚点点头：“有兵符在，可先前往旁边的越州和襄州调些兵力。”

　　谢璟言也点点头，又沉声道：“只是越襄两州驻军不多，真打起来可能还不够，而且他们作战能力有限，我看还是得回去请道陛下的旨意过来。”

　　谢璟言说完便把兵符交给楚岚，然后急匆匆地出去召来自己的黑风，转眼便掠出了营地。

　　楚岚正握着兵符思索着派谁去青州，江月突然冲进来，语气急切道：“将军，前线来报，沙国铁骑突然横穿漠地，袭击了我军岗哨，正往云州城方向来！”

　　楚岚眉目紧锁：“来了多少人？”

　　江月：“两万。”

　　楚岚把兵符递给江月：“你先带着兵符去青州支援应朔，这边我来应对。”

　　江月惊道：“应统领此刻在青州？”，他稍退一步避开了兵符，神情严肃道：“将军，统领不在，我不能走，您如今还得坐镇军中。”

　　谢君奕闻言上前一步道：“江副统领说的对，楚将军，此刻还不到您亲自出阵的时候，为免乱了军心，还是先让江副统领领兵前去探探虚实，如果将军愿信在下，青州这一趟，兵符便由我来送吧。”

　　楚岚看着他淡而坚定的眼神，又看看江月，终是点头，把兵符交给了谢君奕，江月得了楚岚的令便出去点兵了。

　　谢君奕也转身欲走，又忽然回头看着楚岚道：“将军，我有个疑问，为何不向沧州求援，沧州离云州最近，一旦沧州驻军支援西北，云州局势便可暂且稳住，而西北军也可抽掉调兵力前往青州。”

　　之前应朔让他按兵不动应该也是怕西北突然遭难，无论如何，西北防线不能破，一旦沙国铁骑跨过云州，南照便再无可御之兵，只怕京师顷刻便会蒙难，相比西北，太华山尚在青州城外，金矿虽然重要，但跟国家危亡比起来，可能便算不得什么，谢璟言要去请的那道旨意估计根本就下不来。

　　宋行洲也明白事态严重，他自告奋勇道：“我去沧州求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沧州太守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

　　楚岚神色微妙：“沧州恐怕”，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沧州并无太守，只有一位城主，叫黎不语，楚岚看了眼宋行洲，眼中晦暗不明，最终摆摆手道：“罢了，你且去试试吧。”

　　谢君奕和宋行洲在出了西北军营后便一个往北一个往南，二人皆行色匆匆，这趟下山游历终归是有些不同了，眼下时局动荡，他们再不可能置身事外，只能慷慨入局，或许命中注定总会有这一日到来。

　　到了青州，谢君奕先去见了太守尹伯川，尹伯川听明来意，说先前确实来了几个人，但为首的听说太华已经被控制了便嘱咐他先别轻举妄动，表明先由自己前去探查一下情况再说。

　　谢君奕眼中神色有些沉，他压着情绪道：“他就带着那几个人去了？”

　　尹伯川脸上也尽是忧虑，他有些愧疚道：“前一次情急派兵去守太华，结果对方有备而来，我军损失惨重，陛下传来了旨意，青州驻军无令不可再擅动。”

　　尹伯川又慨然道：“如今谢公子既然受楚将军所托带了兵符前来，青州军自是不会畏缩。”

　　谢君奕脸色并没有好转：“等他回来再说吧，我先去趟越州和襄州，尹大人，他一回来务必派人立刻传信与我”，尹伯川连忙点头应下了。

　　时间紧迫，谢君奕不再耽搁，他打马驶向越州，越州太守陈淮松再次见到他时还有些惊讶。他当年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云游的公子如今都能持兵符前来调兵遣将了。

　　他暗道幸好意怜那丫头如今不在府中，那疯丫头到现在还没忘了当年那个惊鸿一瞥的小奕公子，天天嚷着非君不嫁，可愁死他了。

　　听完谢君奕言简意赅的陈述，陈淮松皱起了眉，谢君奕温和道：“陈太守可是有顾虑？”

　　陈淮松摇摇头：“谢公子可还记得那年来自襄州的流民？”

　　谢君奕一愣：“在城外山中救下的那些？”

　　陈淮松点点头：“二位公子走得急，我后来实在觉得奇怪，世风日下，马匪再揭不开锅，也不至于把连饭都吃不上的难民绑了去，于是我就和襄州太守许佑安一起细查了下，我们救下的那批人浑浑噩噩的，只说被关了几日，没让干别的，可是后来有个女子悄悄跑来告诉我，她曾被一个匪寇硬拉去陪着喝酒，她隐约听到他们说好像要挖什么东西，再后来襄州跑回去一个疯子，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他挖到金子了。”

　　陈淮松微叹口气：“百姓当他逃难出去碰上什么事真疯了，可我和许佑安一合计，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当时隐隐也有些猜测，于是我们便悄悄派人把附近的山都仔细搜了个遍，结果却一无所获，这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他咽口唾沫，抬眼看着谢君奕：“如今看来，太华山，恐怕真的早有端倪。”

　　谢君奕揉着眉，看来沙国这回动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得多，为了掩人耳目便抓南照的人去挖矿，而难民又更好控制，弱小不说，就算丢了官府也不会大肆搜查，真是好精明的计策，只是他们挖了这么久，如今还没运完么，太华如今到底是座金山还只是个空壳，或者说，沙国真正的目标到底是云州还是太华。

　　陈淮松说襄州离这不远，他可以亲自去找一趟许佑安说明情况，谢君奕还挂念着青州的情况，便痛快答应了，向陈淮松道了谢后立刻返程回青州。

　　等回到青州城外，已是深夜，一阵冷风吹来，谢君奕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一阵疲惫，从青州到云州，再从西北军营赶往漠城，在洛歌每夜都警惕着不敢放任自己深眠，之后又骑了一夜的马赶回军营，再然后赶赴青州，再到越州，如今终于又回到了青州城。

　　正恍惚地想着，突然听到旁边传来马蹄声，随即一人开口道：“谢公子？”

　　谢君奕发现自己竟连抬起头挤出笑容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察觉到有人下了马走到他身边，他吐出一口气，正想着回头给个微笑，可一转身却忽然眼前一黑，随即全身脱力似的就要栽倒下去。

　　谢君奕心下一惊，下一秒却被一双稳健的手稳稳接住，继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谢君奕闭了闭眼，头顶传来一声惊呼：“君奕！”

　　沉默片刻，怀中缓缓传来闷闷的声音：“子谦，你终于不玩了。”

　　李允一愣，随即微微失笑：“没大没小”，他扶着君奕往上移了移，让怀中人把脸漏出来好呼吸，谢君奕下巴顺势放在他肩上。

　　李允轻笑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君奕闭上眼：“你也没打算真的瞒我。”

　　一阵无言，他们两个啊，一个不愿敷衍，一个愿意陪着演，李允总想着自己先解决一切，谢君奕只得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在等李允回头，李允不想说的他不会问，等李允愿意的时候，他会准备好一个坚实可靠的肩膀让李允倚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