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第 34 章 ...
-
萧自行不再看他,而是回头看向北离京都的方向,眸光破碎,喃喃道:“你说的对。”
他想起昨夜满城火海,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颤抖着倒在自己眼前,无数人的血液溅上他的脸颊和衣袍,他恍若未闻,他阻拦,嘶喊,最后苦苦哀求,说我错了,是我错了,可那些士兵依旧在他面前屠戮一个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他最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随着清云大师到了一处刚战败的国度,那会还没捡到李世安,小小年纪的他摆出淡漠的眼神看着面前满目疮痍,心里想着,心生怜悯的是我,冷眼旁观的却也是我。
萧自行对着京城方向垂下头:“不必,不必归来,是我错了,母妃”,他突然弯腰,咳出一大片血来,身形晃了晃,终归是体力不支似的,从城墙上栽倒下来,仿佛一片残破的落叶,李世安策马冲去,瞳孔巨震:“师兄!”
李世安打马靠近,最后干脆从马上一跃而起,堪堪揽住坠落的萧自行,二人重重滚落在地,他滚落在地的时候竭力扶住萧自行的头,李世安不顾肩胛剧痛,迅速翻身起来,扶起萧自行。
他已经哭成了泪人,上一次见面萧自行明明还在温和地笑着对他说:“师兄我啊,如今的愿望便是你的名字。”
李世安抱着萧自行,不无后悔地想到,他宁愿师兄还是那个自在独行的萧自行,他不要入世,不要把什么世间安宁当做愿望,李世安此刻只想让他好好活着便够了。凭什么,他的师兄只有这样一座城了,为什么还要把这座城从他身边夺走。
萧自行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抬手轻轻拭去李世安脸上的泪,用尽全力想挤出一个像曾经那样温柔的笑来,他道:“世安,别为我哭,也不用报仇,你走的路一直都是对的,师兄信你,答应我,别放弃。”
他又开始咳嗽,血从嘴角溢出,覆上那张极尽苍白的脸,李世安摸摸他的胸口,眼里有惊恐:“师兄你哪里受伤了,师兄。”
萧自行按下他慌乱的手,摇摇头,神色有些认真道:“世安,听我说,你来了我很高兴,城西地窖里还有三百余人,劳你帮帮他们,不要赶他们回北离,我怕他们会难过,还有,咳咳,林枫,她是师兄最敬爱的女子,听说她的家乡在你们的江南,帮我照顾下她好吗?”
萧自行说了很多话,他好像想把一辈子的话都在此刻说完似的,李世安只是哭着摇头,萧自行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见到我皇兄,告诉他别自责”,萧自行终是合上那双悲悯的眼睛,皇兄,我没办法说原谅你,只能求你别责怪自己。
硝烟弥漫的破败城门前,只有李世安悲怆的嘶喊:“师兄!萧自行!你别死,对不起,求你别死,求你了,自行。”
最后,李世安派人把城内幸存的沧州移民悄悄转移,并令楚岚率部下将沧州百姓的遗体好好安葬。
“若有人阻拦”,李世安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冷酷:“杀”
楚岚亦是眼眶通红:“是!”
最后他抱着萧自行的尸体独自离去,消失了半个月才再次出现在江南。
等李世安再次回来时,身边带了一名女子,名叫林枫,李世安没有理会谢辞书的数十封催他回京的诏令,他回来后再次大败霁月,他知道谢辞书册封他为永定侯,还在京城赐了座侯府,但他没回去过。
直到有一天,谢辞书亲自来了江南,李世安低着头,道一声:“陛下。”
谢辞书眼中有愧意:“世安,我不知道那是萧自行的城。”
李世安仍没抬头:“我知道。”
谢辞书看着他,叹口气道:“世安,你可是还在怨我。”
李世安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一句:“我更怨我自己。”
那晚他们聊了很久很久,聊了过去的很多事,可最后谢辞书还是叹息着离开了。
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大概便是给西北军送去了那枚兵符,他并没亲眼见到那夜沧州的惨状,但他一辈子也逃不开这个梦魇了。
无论如何,是他亲手推开了李世安。
南照境内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为了避免纷乱,李世安和谢辞书都决定把这件荒唐事压下来。世人只知道黑风军破了沧州城,而沧州之后便归属南照境内一城了,北离对此竟也没有异议。
在李世安消失的那半个月里,他先回到之前一起住了三年的那座山上,把萧自行安葬了,他跪在萧自行墓前,眼睛里是沉重的哀伤:“我一手创立的黑风军,助他们屠了你守了六年的城,师兄,我罪该万死。”
林枫慢慢走上前:“其实他本可以做一辈子闲散王爷的,是你改变了他,他这一生,前十八年四处远游,后六年只为枯守一城,最后自己却死在那座城下。”
李世安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着:“对不起。”
林枫:“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世安,多谢你改变他,他曾与我说过,他本是个很淡漠的人,对世间一切,遇见你之前,没有例外,他常常觉得自己孤立在这个世界之外,他找不到想做的事,直到遇见你,世安,没有你,他不会来到沧州,我便也不能遇见他,只是后来我又想,如果他一辈子,像他最初想的那样,只顾自在独行就好了。”
林枫是个很潇洒的女子,她尽管悲痛,但也不会寻死觅活,他知道萧自行也不会希望她灰心丧气地活下去,相遇相知六年,她太懂萧自行这个人了,更何况,她轻轻抚着肚子,萧自行给她留下了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安葬好萧自行后,李世安又去了趟沧州,沧州城外,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纪仕宁已经把城中金矿迅速转移走了,他们后来发现其实也没有很多,于是几天便结束开采。
如今的沧州,便是一座真正的空城了,李世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又有些悲凉,沧州那些枉死的百姓,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一夜屠戮,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金矿的存在。
走入城中,李世安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看着跟萧自行七八分像的眉眼,他一眼便猜出前人是谁,萧言彻身上仿佛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气,而萧自行眉眼间神色却时常是淡然的,白衣胜雪,像遗世而独立的君子,李世安摇摇头,这世间,再无萧自行了。
萧言彻也一眼便认出了李世安,倒不是凭面貌,就是一种直觉,他们身上有极其相似的气质,他知道是李世安为萧自行收殓了遗体,也是他派人安葬了全沧州枉死的百姓,李世安转告了萧自行的最后一句遗言,萧言彻听了竟毫无意外地笑了笑,他眼中不知是眷恋还是悲伤:“他还是这样,从未变过。”
他们一起站在沧州残破不堪的城墙上,看着夕阳西下,霞光照耀整个沧州城,以及城外绵延千里的坟冢。
萧言彻说:“自行很喜欢你”,这话没错,他常听萧自行提起的人便是李世安,也唯有李世安,原来自行云游天下那么多年,却只得了一位朋友,这便是他笑着对自己说的逍遥江湖么。
李世安说:“师兄很敬重你”,敬重你,所以自愿离开自己的国家,四处漂泊,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表示自己什么都不在意,一个人没有在意的东西便没有软肋,没有软肋就不会被利用,便可以假装自己坚不可摧。
二人长久地沉默下来,他们一个是萧自行最敬爱的皇兄,一个是他最珍贵的朋友,而这两个人,都成为了打碎萧自行黄粱一梦的帮凶,萧自行那时在想什么呢,自己六年的心血当真是一场梦吗,或许他真的宁愿那只是一场梦,至少,梦中美好是假,那些沉痛便也可以是假。
夕阳渐渐沉下去,二人的衣袍被城墙上的风吹起,暮色下,二人一城,悲壮又苍凉。
萧言彻想道:如果我不逼着他回来,他也不会去沧州,如果我不强迫他接受那金矿,纪仕宁就不会去屠城,如今,自行啊,我连你的坟冢在哪都不敢问,我害怕见到你,恐怕我再也没有资格去见你了,你让我别自责,可我如何能不自责,我说会庇佑你,却终究是害惨了你。萧言彻闭了闭眼。
李世安想道:如果我不勾起他入世的心,他可能就不会回北离,如果我没有打造两枚兵符,黑风军就不会攻破城门,如果早点看到那封信,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切,师兄,你让我别报仇,继续走自己的路,可我最大的仇人恐怕便是我自己了,背负满城亡魂,我又还能走多远呢。
硝烟已经散尽了,可血腥气还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而早已千疮百孔的,又何止是满城魂灵。
李世安最后提出他要重新建立一个沧州,萧言彻一愣,最终苦笑着摇头:“你才是世间最懂他的人,我不配做他的兄长。”
萧言彻把沧州送给了李世安,并表示北离依旧不干涉,但会永久为沧州提供庇护,李世安没说话,但是他已经打算亲自为沧州打造一支军队,是为影灵军。
萧自行太过信任萧言彻,相信北离,城中不设驻军,最终落得城毁人亡,他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他要重新拾起萧自行的心血,重筑他的梦,无论需要多少年。
萧言彻回到了北离宫中,众臣皆战战兢兢,上次萧言彻发了好大一通火,纪仕宁已经被斩了,被拉走时他还梗着脖子对萧言彻喊道:“一个帝王就不能有软肋,以前历代储君都会将他们杀了,你倒好,皇后放走了他,你要他回来,还非要留在北离!我毁了他,我没有错,我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为了北离的安稳! ”
萧言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你可知,你非要毁掉的那个人,一生从未觊觎过这个江山半分,他只是想回家,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们非要逼他走,好啊,他跑去那么远的沧州,如今,他却连自己建造的家都被你毁了!”
等纪仕宁被拖下去,萧言彻冷眼一一扫过殿中各个把头低下的官员,寒声开口道:“如今百官之首已死,众爱卿,北离朝堂,也该换一换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