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境》子欹

40、番外四 萧言彻

　　八岁时我被册封为太子
　　我的弟弟却离开了北离
　　那年他才五岁
　　母妃让我别再找自行
　　也别让他回来
　　可我不愿

　　北离也是他的家
　　我知道他并不想离开
　　我只想快些成长起来
　　我想让他回家

　　我好像知道了北离的秘密
　　他们世代遵守的那套法则
　　可我并不在意
　　我和自行不一样
　　我们是最懂对方的人
　　我们永远不会伤害彼此
　　我觉得大臣们多虑了

　　自行随清云大师在外云游
　　我们时常给彼此写信
　　他在信中会跟我讲些见闻
　　他像一个讲故事的旁观者
　　我觉得他并不快乐
　　而我的信从来只有一个目的
　　我很想他
　　希望他回来

　　他没有回来
　　他说他喜欢跟着大师云游
　　我没有相信
　　如果他真的开心
　　信中的自己为何会那样淡漠
　　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变了
　　我很担心他

　　后来他的信里终于有了旁人
　　那是个叫李世安的少年
　　自行很喜欢他
　　自行很开心
　　我既为他感到高兴
　　又有些嫉妒那个少年
　　或许更多的其实是羡慕

　　我突然想见他
　　我给他写信
　　毫无意外地
　　又是一封温柔的拒绝

　　我的信依旧没有停
　　我开始参与朝政
　　终于我有了一点权势
　　百官对我也有了些忌惮
　　我以患怪病为由让他来见我一面
　　我知道他其实没有相信
　　但我知道他会回来
　　我们永远都是最懂彼此的人

　　我终于见到了自行
　　十年来第一次相见
　　亦是我们第一次重逢
　　他很无奈地看着我笑
　　我知道他也很想我
　　我们本该是最亲近的兄弟
　　却被迫分别了数十年

　　他回来了没几天
　　朝臣又向我施压
　　我不在乎
　　可自行还是要走
　　我很难过
　　因为我留不住他
　　如果觉得会让我为难
　　他一定会选择离开
　　我太懂他了

　　我不想让他走
　　他却说他自在独行惯了
　　还说他的愿望是游荡江湖
　　我一个也没有信
　　但我还是看着他离开了
　　我还要走得更高一些
　　或许才能彻底把他接回来
　　我又开始日夜扑在朝政上

　　我逐渐得到了百官的认可
　　我终于走到了全北离最高的位置
　　我可以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我给自行去了信
　　这次他没有拒绝
　　他真的回来了
　　我很高兴

　　我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他却还是温柔地说着那一句话
　　他自在独行惯了
　　他没有接受我给的任何恩赐
　　我有些难过
　　但没关系
　　只要他愿意留下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让他叫我陛下
　　百官跪了一地
　　高喊着陛下不可
　　我冷着脸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太子了
　　如今他们不敢再随意拿捏我

　　如今日日能在宫里见到他
　　他并不插手朝中事物
　　但他愿意陪着我
　　我已知足

　　一个破落偏远的小城出了事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站出
　　我心甚寒
　　他们是想要放弃沧州
　　他们的心总是这样冷
　　自行突然站了出来
　　我有些惊讶
　　但其实并不意外

　　他说让我信他
　　他会还我一个全新的沧州
　　我看到他的眼神
　　我答应了
　　只要他愿意留下
　　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尽管沧州真的太远了
　　所幸他还在北离

　　我说要把沧州送给他
　　从此受北离庇护
　　不受北离掣肘
　　他温柔地笑着应了
　　我知道他是为安我的心
　　他离开了
　　只有朝臣高兴

　　听说他在沧州有些艰难
　　可他从未向我求助过
　　他还是这样
　　对外永远温柔
　　温柔到令人难过

　　沧州越来越好了
　　他应该很开心
　　或许他会愿意一直留在那里
　　我没去过沧州
　　但我知道那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自行在信里跟我说了很多
　　我们还是用信交流
　　一如当年
　　可我不用再写了

　　自行太懂我
　　我不用问
　　他会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他的温柔总让人心折
　　我想世上本应没人会不喜欢他
　　可这个繁盛的王朝竟如此腐朽
　　我们颈上是世代沿袭的沉重枷锁
　　我与自行走到今日
　　已是不易

　　五年来他第一次回京
　　他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们一辈子都在重逢
　　他与我说沧州有金矿
　　他大概是又想要离开了
　　这次他不会再回北离了
　　我不想他离开
　　我让他安心回去
　　我不会让朝臣干涉他的城

　　纪仕宁居然答应了
　　我很高兴
　　我们身上的枷锁好像要掉了
　　自行听闻了也很高兴
　　我想他会安心留在沧州了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即使不相见
　　但我们都还在北离

　　我去楚山狩猎
　　回来后知道了沧州惨案
　　纪仕宁竟敢屠城
　　屠了那座他守了六年的城
　　我暴怒又绝望
　　我当堂便让人将纪仕宁砍了
　　他被拖走时疯狂朝我大喊
　　他说他都是为了我和北离
　　他说皇后当年送走了他
　　是我非要让他回来
　　是我非要把他留在这

　　是了
　　是我执迷不悟
　　是我非要一意孤行
　　原来我和自行身上的枷锁一直在
　　从来都没有松动过
　　铁链的另一端系在朝臣手上
　　系在整个北离王朝的上空
　　我终究是失败了
　　我还输掉了自行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沧州
　　不再是自行信中描绘的盛景
　　这里已然是一片废墟了
　　暗红的血液凝固在街道上
　　只留满目疮痍
　　我静静地看着这座空城
　　思绪混乱着

　　城中来了一个人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
　　便知道他就是李世安
　　只是一种感觉
　　他和自行身上有相似的气质
　　我知道是他安葬了满城残骸
　　也是他带走了自行的遗体
　　我没有问自行被带去了哪里
　　我早已失去了再见他的资格

　　李世安向我转告了他的遗言
　　我竟笑了出来
　　我觉得很难过
　　难过又自责
　　他还是那样温柔
　　温柔得让人心碎
　　他到死都还在让我别自责
　　可我怎么能够不自责
　　到底是我害死了他

　　我说我会庇护沧州
　　可我终究没有做到
　　自行守了六年的城
　　一夜之间城毁人亡
　　我与李世安并肩站在城楼上
　　静静地凝视这座城很久很久
　　李世安是他最好的朋友
　　黑风军却破开了他的城门
　　我是他最亲近的皇兄
　　北离的军队却屠戮他守护的百姓
　　我们这一生都无法再原谅自己了

　　李世安说他要重建沧州
　　原来他才是最懂自行的人
　　我将整座城都送给了他
　　并说北离会一直提供庇护
　　后来听说他亲自建立了一支驻军
　　原来他根本就不相信北离
　　原来只有自行会信我
　　他总是愿意相信我
　　可惜我辜负了他

　　我总想到那些年
　　我虽见不到自行
　　却还能收到他的信
　　我不应该逼他回来
　　母后放走了他
　　我却把他困住了
　　我没有一日不后悔

　　我恨朝臣也恨北离
　　但我更恨我自己
　　我杀了百官之首
　　我势必要彻底斩断那道枷锁
　　我要北离的天恢复清明

　　那些年我偶尔会微服来沧州
　　以往自行在的时候我没来过
　　如今我倒是很喜欢来这座城
　　可惜这座城已经没有自行了
　　也不再是自行守的那座城了

　　在沧州见到李允的那一瞬间
　　我恍惚中好像又看到了自行
　　李允是自行留下的最珍贵的遗物
　　我只想带他回北离
　　北离如今已不再是当年模样
　　我想我能保护好他

　　李允得知真相崩溃地跑了
　　李世安想和我解释
　　我不想听
　　那些人冲上来时我被侍卫拉走了
　　我震惊城中怎么会有暴民
　　原来那些人是当年的沧州遗民
　　原来自行将他们托付给了李世安

　　听说李世安将他们保护了十几年
　　听说他们冲上去向李世安挥刀
　　听说李世安根本没有躲
　　我没去看李世安的残骸
　　后来我再没去过沧州
　　那永远都不会是自行的沧州了
　　可叹世间悲苦
　　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