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司于北

37、我爱你

　　折腾了一夜，崔季行才重新恢复平静，陷入沉睡。
　　苏绍内力耗损严重，此刻才得以松口气。
　　靠在床边闭上眼的时候，才注意到窗外泛白。
　　此后经年，这抹白，也永留他的梦中。
　　宋玉带着林鹤清连夜赶路回到苍梧山的时候，山上一切如常，异常平静，却让人心中不安。
　　他与林鹤清兵分两路，一个去找任秋先行了解情况，一个去找崔季行过来汇合。
　　林鹤清匆匆赶到崔季行房前的时候，注意到房门已经打开半扇。
　　本能察觉到不太对劲，这不是崔季行的习惯。
　　他匆忙推开门走进去，床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床边靠着一个身影。
　　连忙走上前扶起，才发现是苏绍。
　　“二师兄，二师兄，快醒醒。”
　　林鹤清重复了几遍，苏绍都没有反应，他忍不住试了脉搏，才发现他内力消耗太多，只是疲惫。
　　但是来不及惋惜，只能强硬掐他人中，把人唤醒。
　　苏绍刚睁开眼睛，林鹤清就迫不及待追问，“大师兄去哪里了？”
　　苏绍使劲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往床上一看，空无一人。
　　他立刻站起来试被褥的余温，刺骨冰凉。
　　见他这样，林鹤清就觉得要出事了，来不及多言，转身匆匆往外面跑去。
　　等苏绍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他也匆忙追出去。
　　宋玉来到任秋书房的时候，没有看见人，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进去坐着等。
　　刚坐下没几分钟，门就被推开了。
　　他以为是任秋回来了，回头一看，是崔季行。
　　忍不住皱眉，“怎么几日不见，你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脸色这么差。”
　　崔季行一言不发，也没回嘴。
　　宋玉还是不高兴，“哑巴了这是，才几天不见，连师父都不叫了？”
　　还是沉默。
　　宋玉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对，他走上前想探他灵脉。
　　刚走两步，崔季行骤然出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就只剩一半的元神苦撑，又受了伤，一路上着急赶路，也没有休息，此刻毫无防备，反应不及，算是生生抗下这一击。
　　顾不上痛苦，连忙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此刻，他才注意到崔季行的右耳下方有一个印记，那是入魔的标志。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玉爱徒心切，焦急万分，有些乱了方寸。
　　但他想知道的，注定得不到答复。
　　崔季行一招落下，一招又起，此起彼伏，根本不给他喘息的余地。
　　每一招宋玉都很熟悉，脑中第一时间反应出来的也不是破解之法，而是传授这一招一式的场景。
　　屡屡分神，自然只能落了下风。
　　宋玉步步后退，只防不打，这份拳拳爱子之心，终于有了一点回应。
　　崔季行的攻势开始变得迟疑，像是脑海中两个人在不断拉扯，每一击都在靠近宋玉的一瞬间，精准打偏。
　　宋玉在脑海中迅速找到对策，利用他迟疑的瞬间，立刻近身，点下穴位，探入灵脉，一气呵成。
　　在他灵脉中发现了一颗早已生根发芽长出藤蔓的魔种，藤蔓紧紧缠绕在他的两颗“心”上，密不透风地包围住，还企图往里蚕食。
　　确切地说，被缠绕的其实是一颗心，和一团气。
　　崔季行天生道骨，在他六岁的时候擅闯苍梧禁地，阴差阳错之下，将禁地封印的禁品——一团三千年前以焕光族长魂魄炼制而成的玄气——道心，吸入体内。
　　因为道骨的特性，他好像未遭道心反噬，只是昏迷了三年之久。
　　等他醒来之后，除了身体极度虚弱，失去记忆，其他都毫无异样，甚至在其后修行中，不断助其增长修为。
　　宋玉对此仍旧是担忧，道心自被炼制之日起，几代掌门试图吸收，增进修为，飞升大道，但是全都被反噬入魔，无一例外。
　　如今崔季行成为了这个意外。
　　他作为师父，在知道那么多前车之鉴的前提下，只会越发忧心崔季行安危。
　　所以他封锁了这个消息，除了任秋，其他人只当崔季行是闭关三年，大有进益；对崔季行失忆的事情，也是闭口不提，只是越发严苛管束，谨防有心之人趁虚而入，利用他的道心，为祸苍生。
　　这就是他隐瞒崔季行多年的秘密。
　　不等宋玉多想，崔季行已经冲破穴位迅速出手，又快又狠，是奔着他命来的。
　　他没有犹豫，空手截住这一击，受其势波及，嘴角溢出血丝。
　　但手中仍然牢牢抓住徒弟的手，不放开。
　　崔季行涣散的眼睛，稍微有些凝聚，动了动嘴，做出无声的口型。
　　他在喊师父。
　　宋玉怔住一瞬，他又开始奋力挣扎，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宋玉立刻回神拼命阻拦，耳边仿佛能听见徒弟内心深处的苦苦哀求。
　　他在说，杀了我。
　　师父，杀了我。
　　魔种生根，别无他法，唯有杀了他，才是解脱。
　　但是，宋玉舍不得。
　　他舍不得啊。
　　“季行，你听着，你是我的徒弟，师父一定会救你！”宋玉从未如此坚决地对他说过重话，但是这一刻，却毫不犹豫。
　　两个人僵持不下，崔季行的眼神又开始逐渐涣散，神志变得模糊，动作也停下了，只有手心的魔息，无声溢出，缓缓爬向宋玉的身体。
　　宋玉觉察早已却并不躲避，反而刻意引导，试图通过气息引渡将他的魔种引向自己。
　　才被他接收一缕，就被突如其来的林鹤清打断了。
　　他连忙推开宋玉，阻止了这个两败俱伤的做法。
　　回头看见这一地的狼藉，和崔季行耳后的印记，他什么都明白了。
　　宋玉一缕魔息入体，尚且还能压制。
　　林鹤清确认他的情况，也就不再顾及他，转身一步步向着崔季行走去。
　　崔季行面色苍白，眼神涣散，根本认不出他是谁，只是下意识出手，果断且狠辣。
　　面对他这致命的杀招，林鹤清没有退却，也不闭上眼睛，仍旧径直向他走来，不闪不避。
　　而崔季行的手在逼近他心口的前一秒，却奇迹般地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
　　林鹤清赌的就是他这一瞬间的清明，他抓住停在胸前的手，牢牢攥在手中，手指冰凉，不知能不能唤回眼前人的一些神志。
　　也许是有用的。
　　只见崔季行的另一只手也动了，抬起来把林鹤清的手握住，不自觉地摩擦，像是要给他取暖。
　　林鹤清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抬头看着他，明明还是笑着，但眼睛里面却不自觉落下一滴泪。
　　“我喊过很多次你的名字，每一次，都是在告诉你，我爱你。”久别重逢，面对已经入魔的恋人，他开口却是说这句不着边际的话。
　　话落，又往前靠近一步，依依不舍地松开被握住的手想要去抱一抱他，眼睛仍旧舍不得错开崔季行的目光，尽管视线有些朦胧，但还是笑着，“所以，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崔季行或许是听见了，被放开的手指蜷缩，忍不住抬起来想要给他擦眼泪。
　　但却只能茫然地停在空中。
　　他迟钝地低头往自己胸口望去，那里正插着一把沾满血色的刀，顺着不辨颜色的刀柄望过去，可以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他刚刚还握在手中试图捂热它，可现在那手正在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血，变得更凉了，胸口的刺痛现在才变得明显，这是为什么？
　　手主人的衣襟已经溅到了大大小小的血污，但他除了眼角控制不住留下的泪，其他都很平静，只是这样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珍贵的藏品。
　　林鹤清手心的血顺着刀尖流入被刺穿的心口，浸透衣衫，崔季行体内的魔种受到重创，迅速枯萎，同时也伴随着他的生命飞速流逝。
　　但这一切，都不及林鹤清的几滴眼泪让他心痛。
　　躺在林鹤清的怀里，他还是尝试着抬手想要给他擦眼泪，也想逗他开心，只是有心无力了，言语的还在苍白无力地开解，“不哭了...好不好...我...舍不得。”
　　林鹤清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到崔季行的眉梢，让他无端想到那场共白头的初雪。
　　他好遗憾，那个时候没有对林鹤清说一句，“我爱你。”
　　弥留之际，他能感觉到林鹤清把头轻轻靠到他的耳旁，笃定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好像开口说了一句不要，也好像没有。
　　意识早已消散的所剩无几，已经记不真切了。
　　但他还能笃定地记得，他爱他。

作者有话说

　　崔季行第二次失忆，就此开始(┬┬﹏┬┬)
期待重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