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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Chapter28 ...

  •   早晨七点,迈克尔来到餐厅,外边天色大亮,餐桌上方的大灯也亮着,放出聊胜于无的白光。

      空气里飘着煎培根的芬芳,特蕾莎在灶台前忙活,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来:“早安,迈克,桑德拉送孩子们去上学了,今天我负责大家的食物。要吃三明治吗?”

      保养得宜的脸昏黄憔悴,显然一夜未眠。

      迈克尔看在眼里,拉开坐椅:“谢谢,汤姆还没回来?”

      “是啊。”她叹气,“昨晚八点打电话回来,让我先和孩子们睡觉。”

      “对了,艾波还没起吗?虽然现在不是好时候,不过我还是好奇,你们打算去哪里度蜜月?我和汤姆去去了迈阿密,阳光不错。”

      迈克尔僵硬扯嘴:“看她的想法吧。”

      特蕾莎翻动着锅里的东西,背对着他,以过来人身份调侃道:“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反正你们都会腻在房间里不出去。”

      这时,院子里模模糊糊传来人声。

      “我去看看。”迈克尔起身走出餐厅,打开大门。

      家族常见的黑色福特轿车前,汤姆孤身走来,日常一丝不苟后梳的金发飘摇在额前,整张脸白得像是新刷的石灰墙,上面沁着潮冷的水珠。

      等他走到近前,迈克尔出声问:“汤姆,还好吗?”

      “还成。”汤姆提了提嘴角,疲惫的眼神与他一触即分,脚步没有停顿,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特蕾莎冲出来拥抱、亲吻丈夫,手指梳理凌乱的金发,眼里含着泪水,不住地询问情况。汤姆什么都没说,只低头亲吻她。

      抱了片刻,桑尼风风火火地从隔壁过来了,一进家门劈头便问:“现在什么情况?艾波到底在做什么?卢卡人呢?”

      特蕾莎擦拭眼角,疑惑地看过来。

      “你去忙吧。”汤姆柔和地抚摸妻子的肩,等她的背影拐进餐厅,才对桑尼说,“书房细谈,最好把克莱门扎和忒西奥也叫来。”

      穿过起居室、往书房走时,律师还开了个苍白的玩笑:“好消息讲一百遍不嫌多,坏消息一遍就好。”

      迈克尔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书房,百叶窗紧闭,浅色的墙纸和天花板藏在昏暗里,烛火般的落地灯蒙蒙亮,黑棕色的书架、壁炉、窗框反射光点。

      这是父亲统领疆域的地方,他鲜少踏入,可眼前宽大办公桌、装饰性大于实用性的壁炉、粉彩陶瓷罐……一切陈设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小书桌旁、分毫不差地摸到电话听筒。和梦里几无二致。

      “迈克,我不想赶你”

      桑尼话还没有说完,他拨通了克莱门扎的电话。胖老头已经起床,声音带着晚睡的沙哑:“桑尼,怎么了?”

      “是我,”迈克尔说,“汤姆回来了,有不好的消息,你来一下。”

      挂断通话,他又熟稔地拨给忒西奥,一样的内容,语气冷漠且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的表现吓到桑尼和汤姆了,以至于汤姆不再卖关子,像是安抚一匹受惊失控的马,又快又稳地说:“迈克,目前没有找到尸体,无从确定是否出事,艾波只是暂时没有联系……”

      尸体?艾波?

      他被这消息砸愣了。

      自醒来一直存在的抽离感骤然砸碎,鼻尖竟然出现战场上才有的、混合来热浪硝烟泥涂的腥臭味。
      梦里那场爆炸突入现实,死亡具现化地震荡在耳边,烈火焚烧着只剩下四个轮子和钢梁的阿尔法罗密欧,心爱的姑娘化作烧焦的碎块。

      她是艾波,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艾波,并不是梦里那个天真无知的西西里姑娘。她们只是长得一样,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摆脱那一阵又一阵可怕的心悸。

      脑袋嗡嗡作响,迈克尔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勉强撑着小书桌,问:“她叫艾波洛妮亚.维太里,对吗?”

      “对啊,怎么了?”桑尼回答。

      办公桌、壁炉、陶瓷罐猛然高高地倾在一边,迈克尔无力地望着它们,明明睁大着眼睛,可像是无法对焦的相机,视野模糊成一片,他伸手摸眼睛,那里并没有泪水。有人凑近搀扶他坐到沙发,对他说了一些话,听不清具体字眼,仿佛水底传来的隆隆回响。

      百叶窗倏地拉起,白光铺天盖地地照进来,刺得眼球发痛。迈克尔扭过头,一团亮得刺眼的东西跃入眼帘。是唐人街送的白瓷像。

      他还记得这尊瓷像来家里的场景。彼时,他们刚搬入不久,几位华人堂主前来拜访,在家里转了好几圈,最终定下了位置,郑重地从木盒里捧出红色绸布包裹的瓷像,正正经经地摆到了那个位置。然后,父亲依次让桑尼、汤姆、弗雷多、他和艾波对这尊瓷像鞠躬。其中一位堂主微笑着解释说这能保佑他们家兄弟和睦、平安富裕。

      迈克尔盯着那团白,眼睛一点一点聚焦,逐渐看清圆脸圆肚的东方面孔,气度不凡地坐姿,垂落到大腿的胡须。艾波说这是关公,她还说事在人为,这瓷像就像妈妈的十字架一样不可信,但她又找了一块绒布专门给他擦拭灰尘。她总是这样矛盾又独特。

      她是艾波。她当然不会有事。

      这个简单直白到没意义的想法,仿佛一剂强心剂,大脑竟然恢复清明,注意力重新回到眼下的情形,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两位军团首领已经到了。一人坐在一张皮革扶手椅里。
      忒西奥那张在小书桌旁,右手搭在桌沿,随手准备接听电话。克莱门扎坐得更远一些,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握着咖啡,大口吃着早饭。

      桑尼坐在父亲的大办公椅,自桌后面微扬下颌,开口道:“汤姆,说吧。”

      迈克尔一阵庆幸,幸好错过关键,根据汤姆的叙述和克莱门扎的补充,他大致拼凑出昨晚的情况——
      克莱门扎父子找到卢卡.布拉齐,向他讲明了唐中里冷枪、并要求中止卧底行动,不料布拉齐一口回绝,认为在这样局势不明朗的情形之下,他更加要继续唐的计划,求得机会报仇。艾波得知后,竟然直接赶到四十八街的意大利餐馆蹲他,两人不知谈了什么,带着叛徒保利一同赴了塔塔利亚的约,这被巡夜的街警察看见了。

      “卢卡和索洛佐的尸体出现在东河这边的猎点公园,六点左右被清洁工发现,卢卡掌心被塞了一团纸,写了联合这个词,像孩子的涂鸦。医院里到处都是查老爷子警察。内线辛普森警官和我说,那名街警的上司麦克劳斯凯放出话来,说一定要抓到艾波这个杀人凶手。”

      “麦克劳斯凯是谁的人?”桑尼问。

      克莱门扎说:“谁都不是。他惯爱在开奖前突击簿记点,让负责人出钱赎回投注单。不过这套玩法在艾波手里吃不开,她从来都只认投注小票的,簿记点里的回单不过是记账留底用的。这头爱尔兰笨猪没在艾波手里敲到过钱,早就怀恨在心了。”

      桑尼点头表示知晓。

      汤姆接着分析:“他们四点的会面,到发现尸体不过两个小时,那地方水流紊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三具尸体同时冲到一个地方。一定有人抛尸,可能是塔塔利亚。”

      也可能是艾波。这就涉及到另外的问题——她到底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帮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在哪里?

      “该说不说,这事儿确实漂亮。”桑尼没有想那么多,他拿起壁炉上的酒瓶给自己倒白兰地,“敢动我们的唐,我们让他连太阳都见不到。只是可惜了卢卡……汤姆,作为军师,你有什么想法?”

      “原本我会建议和索洛佐谈判以控制局面直到你父亲康复。可现在他死了,又出现一张意味不明的纸条。我认为我们应该提起精神,预防其他几大家族的攻击。”

      “预防?”桑尼皱眉,“你是说他们会因为一个土佬来搞我们?”

      汤姆不动声色地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团首领,解释说:“白粉生意赚钱,原先塔塔利亚怕被分一杯羹,不会将这桩买卖传开。但目前这情况,生意暂时无法开展,没有了保密的必要,不如拿这件事为理由,从我们身上撕下一块肉。毕竟,我们拒绝了白粉生意,还升级了战争。”

      迈克尔注意到特西奥目光闪了闪。

      “那就打!”桑尼敲桌子,“我们还怕他们吗?”

      汤姆今天似乎打定主意要和桑尼对着干,有力地否定道:“我们打不过。你父亲在医院,没有他的个人魅力和政治界关系,没有大人物愿意出面帮我们说话。”

      “艾波的人出现及时,爸爸伤得不算重,很快就可以康复出院。”

      汤姆冷酷地回答:“但我们没有钱了。政治关系要靠经济维系的,我们的现金都流去维加斯、进了莫.格林的酒店,债券一时半会抛不出去。没有钞票,那些政客最多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口头答应一两句,转脸就像妓女那样不认人了。而且,桑蒂诺,我可以告诉你,真的打起来,哪怕彼得和萨利可以拉出千人的队伍,我们手头的钱最多只够打上半年。”

      “半年?”桑尼咧嘴一笑,“你觉得我们会打这么久?最多三个月。再说了,不是还有菠菜和泡面厂的收入吗?”

      “布鲁诺.塔塔利亚还活着,这非常关键。”一直沉默的忒西奥忽然出声,“是不是有勾结?”

      没有直接指出,但所有人知道是谁。话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名字。

      艾波洛尼亚.维太里。在场的人都清楚她对菠菜交易中心的影响力,只要她递回一句话,那批打算盘的年轻人立刻会搞出一时难以察觉的、却让家族损失惨重的动静来。她十二岁就玩这一套玩得风生水起了。
      更别说泡面工厂了,这些年家族一直作为股东的身份拿分红,并未直接参与管理。全美各地总计五间工厂,半数意大利人、小半华人、零星的亚裔和非裔,这些工厂负责人直接向她和程乔义汇报,如今程乔义走了,说她一句大权独揽不为过。

      这样的她,凭什么和塔塔利亚家的皮条客勾结?

      迈克尔极力掩饰对忒西奥的轻蔑与愤怒,神色平静地出声:“她是科里昂家的人,她不会背叛我们。”

      忒西奥笑起来,语重心长地说:“迈克,你和她睡过觉,我知道。但她不是你学校里乖乖的女同学,远的不说,仅这半年,她就杀了不少人,甚至专门在费城买了间陶瓷厂,再也不用担心尸体处理了。”

      简直无稽之谈。她从来信奉法律、信奉生命。

      忒西奥瞧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不相信不要紧。她到你们家的原因是无法骗人的——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子用鸟枪杀掉了三个宪兵,对吧桑尼?当时你在西西里,知道得最清楚。”

      迈克尔看向办公桌后的大哥,不知何时,桑尼站了起来,身上的表情也褪去了刚才的快活,变得沉默而严肃,“是的…我跟姆塞蒂去看过现场,非常利落,脑袋彻底开花。”

      他知道当年艾波请求父亲和桑尼帮忙解决纠缠她姐姐的宪兵,以为她最多参与策划了行动。而不是像他们说的这样,她真刀真枪地杀人。一时无言。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我认为唐这些年还是看走眼了,她是条反咬农夫的蝰蛇。”忒西奥认真说道。

      眼睛…真的……
      依稀之间,父亲那看穿一切的眼神浮现在眼前,“面对爱的人,要用心。”
      眼睛…心……

      霍然间,没有任何推理,一切线索在脑海汇聚、串联,心跳因为这个念头快得不像话,一阵森然美妙、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心悸袭来。迈克尔忽然想明白了。

      他垂下眼眸,语气又慢又重,像老磨盘碾面粉:“好吧,她确实有背叛我们的可能。既然这样,我们更不能和他们对着干。联合这个词很妙,大家一起赚钱,我想这才是世界大战结束第一年该做的事。”

      桑尼拧眉:“你的意思是我们和塔塔利亚谈判,做白面生意?”

      迈克尔耸耸肩:“没有坏处不是吗?卢卡替爸爸报仇了。接下来我们该考虑长远的发展。”

      桑尼沉吟片刻,说:“先接触一下总没有问题,萨利、彼得,你们怎么看?”

      两个首领同时微笑。忒西奥的笑容更为真诚:“我没有意见。”

      “汤姆,你呢?”

      汤姆表情不算好、也不算差,没什么精神地拿起雪茄盒发给众人:“好吧,希望唐知道了不要生气。”

      咖啡色的烟递到眼前,他抬头看汤姆,军师也在看他,背光的脸看不清神情,劝道:“抽一根吧,爸爸最爱的高贵牌雪茄,现在没人管我们。”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艾波,汤姆在试探。他笑着接过,叼着雪茄说:“如果真是最坏的结果,请把她留给我。”

      “迈克,她是我们的妹妹,我们谁都不想杀她。”桑尼转向两位首领,“萨利,你去联系布奇其奥家族,请他们做调解人和人质,我要先和菲利普.塔塔利亚谈谈。汤姆,给维加斯打个电话,让莫.格林准备准备,来纽约主持纪律委员会。彼得,我要你派人盯紧唐人街,另外再带一队人马找艾波。迈克,我知道你状态不好,待在家里或者去医院看爸爸都行。”

      “我要去找艾波。”

      这话一出,三道目光钉到脸上,迈克尔无所畏地看向下达命令的人:“我知道她在纽约所有的住所。桑尼,我只是想帮忙。”

      克莱门扎帮腔:“也许迈克会引她露面。”

      “也对,”桑尼让步了,笑嘻嘻调侃道,“迈克,你跟着彼得,保护好自己,别被她抢了去。”

      所有人哈哈笑起来,一扫沉重的氛围,空气都快活几分。

      伴随三道命令的发出,黑色轿车进出林荫道,纽扣人警惕地把守各幢别墅,家族进入备战状态。

      一连八天,整个圣诞假期,迈克尔带人踏遍了纽约,从布鲁克林的冰淇淋店到皇后区的小餐馆,只要是他们约会过的地方,他全带克莱门扎看了个遍。

      其中第六大道的冰淇淋店老板还记得他,多送了一小盒冰淇淋,“回去多哄哄她,女人是靠哄的。”
      他把冰淇淋给了克莱门扎,胖老头笑呵呵地接过:“正好给我老婆。”

      这八天里,塔塔利亚和科里昂达成了停战的共识,索洛佐身亡、唐.科里昂重伤,算作持平,没有引发更大战役的必要。两大家族牵头,纪律委员会的发起人、莫.格林于1945年的最后一个礼拜日上午召开大会,商议白粉生意。全美黑手党家族都来了。

      同一天清晨,母亲一身做礼拜的深色正装,花白的头发整齐地拢在发网里,这是父亲出事后的第一次弥撒,她格外重视,早早催他出门。

      “等下从教堂出来,和我一起去趟医院吧。你一次都没去看过他,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无论如何这都不像儿子该做的事。”

      坐进车内,耳旁是母亲的喋喋不休,迈克尔看向窗外,如梦似幻的朝霞,一扇又一扇的窗户,仿佛一双双薄紫的眼,无声地凝视他。

      美妙的心悸再次笼上躯体,他不由笑了。

      “还不急,妈妈,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
      如何成为纽约乃至东海岸地下世界的主宰?

      这个问题艾波思索过无数回,哪怕在局势逐渐紧张、蓄势待发的此刻,她仍觉得像航行在夜雾弥漫的湖面,看不到清晰的答案。

      但方向总是有的。远到梁山好汉,近到芝加哥的卡彭,无非那几点——拥有强大暴力的同时,尊重、讨好大人物,必要时不惜一切代价替他们解决问题。

      现在他们的小烦恼是什么?庞大的战争赤字和通货膨胀。

      “紧张吗?”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艾波回过头,发现维多.科里昂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面色灰黄地仰躺在白枕头,眼神一片清明。

      她连忙扶他坐起来,去外间倒了一杯水,等他喝下后,收回杯子、替他掖了掖被角。

      “谢谢,护士小姐。”维多笑道。

      倒也不算玩笑,为了掩藏行踪,她身上穿的确实是护士服。

      艾波在病床边坐下,继续之前的话题,静静地说:“我确实紧张。处理掉其它家族,至少可以填补一些市政亏空,也更方便议员收税、收选票。但是,我们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报仇之类的理由,仅仅出于利益而铲除敌人,但我总有些不安。唐,你该知道的,这其实已经打破了缄默原则,我们在做叛徒。”

      维多笑了,话头一转,说起不想干的话题。“你到我家整十年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当时我就想,这么小一个男孩有这么大的力气,保不齐长大是另外一个卢卡.布拉齐,我该收留他,给孩子们留一两个助力。”

      “当时您就想带我来纽约了?”

      “是的。没有西西里父母会拒绝送儿子去美国过好日子的。”

      “但我是女孩。”艾波笃定,“您要是开口,我父亲一定会拒绝的。”

      “那我就不知道咯,现实是你来了我家。”维多笑着笑着看向窗外,逐渐明亮的建筑,那双漆黑的眼珠染上几丝天空的灰。

      老人出神地望了几分钟,艾波没有打扰。

      “对了,我给你讲个故事。”他稍稍回神,视线仍落在窗外,“很久以前有个男孩,他父亲和兄长被人杀害,他母亲拼了命将他送到了美国,自己死在黑手党的枪下,十五年后,这个男孩回到了西西里,替家人报仇了。很精彩的故事,不是吗?”

      “但现实是,他在纽约的橄榄油生意越做越大,他和他的朋友们不再甘愿做二道贩子,想要掌握货源。而这个黑手党头目手握家乡最大橄榄油庄园,油水捞得太多、让领主忌惮。处理了他,其它的黑手党高兴、领主也开怀。”维多转过头来,微笑着说,“你是摩登新一代,脑袋灵活,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但这一点你可以试着记一记——生意就是个人恩怨,个人恩怨也是生意。没什么好不安的。”

      “好,”艾波郑重点头,“我记住了。”

      冬天的早晨亮得没有夏天那么快,但倏忽之间、在观众反应过来前,那混沌的灰黑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亮堂堂的建筑、街道与行人。

      真正的护士推着装药品的小车进来,为维多清洁创口、更换纱布、测量脉搏。艾波在旁边打下手,递递纱布和剪刀。

      子弹几乎避开了所有要害,只刮擦过一点肺组织,斜卡在肌肉和骨骼里。查房的医生说再过两周维多能回家修养了。

      听过医嘱,艾波和值守在门口的陶德交代了几句,便出门买早餐。穿过走廊,轻车熟路地和早班护士们打招呼,她一路走出医院,曼哈顿的空气不算好,没有植物的过滤,噪音和尘埃在楼宇间乱碰乱撞。

      她拐进医院隔壁的小餐馆,人不少,热热闹闹的,好不容易排到队,她对老板说:“两份牛奶麦片粥和四份热狗,打包带走,碗过会儿送回来。”

      没过一会儿,老板的大女儿詹妮弗拎着放有粥和热狗的小提篮出来,粥碗用锡纸牢牢裹住,不容易漏洒,她调笑道:“老样子哦。”

      艾波笑着回答:“午餐一定换口味。”

      回到病房,维多已经清洁完毕,由陶德搀扶着坐回病床。见她回来,年轻的纽扣人拿起早餐安静地离开病房。

      房门合拢,维多夸赞道:“是个好小伙,比我老婆还细致。”

      要是平时,艾波高低得讲讲护工这门生意的优点,鼓动维多下场投资。可今天实在没有心力。她笑一笑没说话,把揭掉锡纸的碗递给病人。

      维多不以为意,舀了一勺粥,慢慢吹、慢慢吞咽。半晌,他问:“我想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原来打算采取的行动是什么了吧?”

      说起这个,艾波内心不可避免地升起羞悔之情,确实是她决策失误,导致维多.科里昂中弹受伤。她放下自己那份燕麦粥:“非常拙劣的计谋。我拿自己和迈克尔做诱饵,想让索洛佐在市政厅杀掉我们,这会是大新闻,将点燃民众对黑手党的厌恶,打击我们对警察来说只有好处,可以扩充编制、申请预算。”

      “噢?”维多一下子点到关键之处,“为什么你能让索洛佐想要杀掉你?”

      “因为他认为我有力量掌握家族。”艾波大大方方地说,“半年前您把我逐出家族生意,我的行动充分表露了野心与不甘。发起火烈鸟酒店集资,他们以为我拉拢了汤姆;和乔义进一步亲近,他们见识到我的手腕;之后乔义离去、两轮擂台赛,我在他们眼里有了利用、合作的价值。但这不算什么,科里昂家族最强大的力量是您。没有您的影响力,科里昂只能算三流家族。”

      维多笑着抬手制止她的吹嘘行为,顺着她的话讲,“直到你和迈克尔结婚。一个掌握东西海岸唐人街、手握上百万产业的女人,当她正式嫁入政治影响力不弱的黑手党家族,将孕育出最强大的对手。你确定是索洛佐杀你们?”

      “是的,”艾波肯定地说,“五大家族中高层几乎都被架空了。我知道索洛佐背后是巴西尼,塔塔利亚永远只是拉皮条的。但他们的联系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紧密,索洛佐只想卖白粉赚钱,谁愿意合作赚钱他听谁的。我作为一个比您还激进的、连雪茄香烟都不抽的女人,自然不会是他的理想合作对象。”

      维多长长地叹息,“最佳合作对象是桑蒂诺,三个月前的会面,这小子嘴快插话了。话说回来,他确实对白粉心动过。”

      “所以,对索洛佐来说,那一天,他有两个选择。我、您。他选择了您。”艾波仰头将凉透的粥一饮而尽。

      “这是索洛佐对你的轻蔑。”维多评价道,“他认为我死亡以后,你会被他和桑蒂诺联手击败。”

      艾波微微一笑:“没错。”

      索洛佐犯了大男子主义的毛病、瞧不起他,于是她亲手送他送上了黄泉路。

      维多.科里昂长长地沉默,又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保证桑蒂诺他们选择摒弃前嫌,召开会议呢?”

      艾波摇了摇头,直言不讳:“我无法保证。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我隐藏幕后,只有这样,那些心眼子比洋葱还多层的唐才不会左右下注,一门心思相信桑尼前往赴约。”

      事实上,这个计划几乎是那夜她和卢卡.布拉齐对话过程中的灵光一现,原本她只是想让布拉齐处理掉叛徒保利的。

      “思来想去,我留下了那张字条。united,联合、团结,完全可以解释为巴西尼对全美黑手党的号召,一道做白粉生意,也可以看作对科里昂家族的警告,要团结、要记得纪律委员会建立的初衷。”

      “非常精妙。”维多夸赞,“而且,在杀掉索洛佐、替我报仇这一彰显肌肉的行为过后提议开会,展现王者风范,没有人会质疑。但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百分百确定桑蒂诺、黑根他们按照你的意思走呢?”

      这追问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艾波瞪向教父,争辩道:“我奖励他吃冰淇淋了!”

      维多柔声说:“也许他想要更好一些的交代?”

      艾波知道这是在替他讨待遇,无奈说:“虽然我目的不纯,但对他的感情是认真的。等事情结束,再结一次婚就是了。”

      维多微笑着叹气:“只能这样了,希望一切顺利,到时候把你父母都叫来。”

      一切非常顺利。

      中午换上常服到隔壁小餐馆吃饭,点餐时,没等她开口,詹妮弗就兴高采烈地推荐起新出的幸运套餐,“吃了这个套餐,保准您下注的棒球全垒打、打出的每一颗保龄球都是全中。”

      “谢谢。”艾波笑道,“借你吉言。”

      维多的午餐由医院营养师特制,不需要打包,卡梅拉陪着用餐。艾波便选择堂食了。

      她坐在餐馆角落,看着套餐发愁。包含的两颗煎蛋、一块土豆丝煎饼、三根香肠、两块培根,搭配一大杯可乐,觉得自己吃完就离三高的胖女人近了一步。

      今天阳光很好,光线穿透玻璃,照得店里像暖房。

      正当她吃完香肠,努力咽下第二颗太阳蛋时,眼前忽然罩上一层浅淡的阴影。

      迈克尔.科里昂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苍白到冷鸷的面庞,却有一双甜度超标的眼睛。此刻那眼底的情谊,如同初夏的那场急雨,叶片凝坠的水珠,滚烫、透明、潺潺不绝的河。

      餐馆里坐满了人,他对那些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彼此之间隔着一重山、一湾海。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艾波没有叫他坐下,也没有让他离开,只缓缓吞下了嚼碎的蛋。

      “艾波……”终于他出声了。

      她再度抬眸看他,倒好奇这家伙憋这么久会说出什么话来。

      “……新年快乐”

      非常、非常不讲道理,但艾波现在该死地、就是想要吻他、更想咬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Chapter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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