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重逢 ...
-
王府中花木葱茏，人声鼎沸，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可是闻人雅总觉得心中很空。
他时常站在院中发愣。
他知道自己曾被父亲送往息国，又与父亲决裂，帮助新帝——曾经的太子登上帝位。
新帝召他回宫，他却一意在世界西南一处不知名的小山待了整整三年。
现在，他终于决定回来。
那些事件像纪年表在他脑中浮现，却抓不住其中细节。
他觉得自己要找一个人，可不知道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城中处处有他的张榜，王府被络绎不绝的揭榜人踏破门槛。都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可他知道那些不是。
这天他兴起了念头想去门口望上一望，却见一个少年气喘吁吁跑来，弯下腰撑住膝盖缓了一缓，抬头对他咧开嘴角——
“反派，我是来打你的。”
好......莫名其妙的少年。
一身的傻气。
他狐疑地打量对方。清瘦的身躯，白净的面颊，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右颊一个小小梨涡，几缕碎发在他额边拂动。
长得倒是乖觉。
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那少年的笑也变得勉强。最后他抿住了嘴角，无措地看来：“你.....不记得了吗。”
他心中突然一揪。不知为何，他似乎.....看不了别人这样的脸色。
于是他点了点头，对那少年说：“你也是来揭榜的吧，随我来罢。”
带着少年来到府库，他指了指满屋的珍玩玉器：“想要哪个，赏你。”
那少年眼中浮现哀痛，垂着头半晌，才低低道：“不要那些，我是来找你的。”
看来这少年所图不菲，并不满足于蝇头小利。
“呵”，他心中鄙夷，再打量了对方两眼，冷哼一声：“——那你，就留下吧。”
少年仰起了头，眼中有哀伤也有欣悦，望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招进来一个人，他想，府里好像没有那么空了。或许明天，就不用再张那劳什子的榜了。
如此白净瘦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招进府里，能做什么呢。他心中有些后悔。
罢了，就把他安在自己身边做个小厮吧。左右府里也不是养不起一个闲人。
自己总是一个人看花，一个人游湖，也很寂寞。
可是那小子着实没有规矩，直呼他的名姓也就罢了，总是对他.....搂搂抱抱，动手动脚，简、简直毫无规矩！
他又一次挣开了对方环抱住他腰身的手，喝道：“坐端正些！”
马车一个颠簸，放大了他的动作。他的手肘击在少年下颌，撞得他发出一声痛呼。
他有些慌神，想要看看对方伤势如何，又有些拂不开面子。瞟了他两眼，强自按下心绪。
少年果然再没有动作，半阖了眼睛，一声不吭靠在车壁。他轻皱了眉头，喉结滚动，那面上神色，似是忍耐，又似痛苦。
车中一时静默。
闻人雅有些无措，是自己.....刚刚下手重了吗。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更何况，一个小厮，怎么能因为主子一点无心之失就耿耿于怀，未免太不懂本分。
他硬下心肠，咬了咬牙——
“......对不起，刚刚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嗯”了一声。
却再也没有向他靠近。
他不住向那少年看去，少年却只低头盯着厢底，让他心中一阵烦闷。
偏偏黎佑又来捣乱。
不去缠着他的皇帝哥哥，偏来缠着他府上的少年。
又搂又抱，调笑嬉闹，实在是碍眼。
他向皇帝隐晦提了一提，略略添油加醋，终于将那臭小子从府中撵走。
可是心中依然不忿。他板着脸对那少年：“搂搂抱抱，着实轻浮。你若实在喜欢，对着府里的人......也就罢了，不要对着外人，坏了王府名声。”
少年僵了一僵，没有说话。
却仍然不再与他亲近。
一个小厮，气性怎么能这么大。他心中又急又乱，像被蚂蚁啃噬，酸胀难耐。
可还没等他理清头绪，皇帝召他进宫，说他耽误了这许多岁月，也是时候娶一门亲。
他想了一想，模糊觉得自己的确想要一位夫人，犹豫应下。府中却已为他大张旗鼓地操办起来。
好女子的名册流水似的送进府里。他胡乱地翻阅，一份一份，还没看清名姓，就已被扔在了一边。
已近晌午，他看了看日头。那个少年病了，今日没来当值。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上一看，尽一尽作为主子的职责。
到了少年房外，他却踟蹰起来。屈起的食指抬了又放，却始终没有叩上近在咫尺的房门。
身后听到一声轻响，他迅速背起手转身，却看到少年匆忙转身的背影。
“站住！”他轻喝一声，少年顿住了脚步。
“去哪。”他清咳一声，放柔了声音。
少年慢慢转过了身，却不看他：“......去厨房。”
“饿了吗？”他上前一步。
少年却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他心口一窒，那种被蚂蚁啃噬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他喘不过气。
少年站得远远的，垂着眼睫看着地面，点了点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
“我陪你去。”他急急道。
“......王爷尊贵，不便踏入粗陋之地。”
他勉强笑了一笑：“你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
少年抿着嘴不说话。
急走两步上前，抓住了少年胳膊，他松了一口气。
“走。”
到了厨房，他四处看了一看：“你还病着，少吃些油腻荤腥，我给你下碗菜蛋面吧。”
少年诧异向他看来，他自己也愣了一愣。
熟练地摘菜、起锅、烧面，好像山中三年，他曾这样尝试摸索，不断打磨自己的厨艺。
难道他很喜欢做菜吗。
边在心中疑惑，他边打下鸡蛋。
“看这个鸡蛋，变成了扁担（蛋）。”他指着锅中呵呵一笑，看向少年。
少年又诧异地望他一眼，他尴尬地搓了搓手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讲个笑话。
还讲得这么烂。
“我把鸡蛋倒了进去，我是捣（倒）蛋。”他想了想，再接再厉。
沉默一丝一缕地蔓延。
“呵呵，可能我的笑话讲得不是很好。”他在锅中胡乱搅了一搅，掩饰自己的尴尬。
转头却看少年眼中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那泪珠明明砸在地上，却在他心上烫出一个个燎泡。
“......怎么了？”他着急忙慌，又想伸出手拭去那灼人的泪水，又想赶紧将那煮熟的面条捞出，一阵兵荒马乱，锅碗瓢盆叮咚乱撞，“你很饿吗，饿得难受了吗？”
“......嗯。”少年的声音哽咽抽泣。
“好了好了。”他立即决定将全副心神放在即将出锅的面条。
热腾腾的一碗摆在少年面前，他挟起面条静静地吃。
他吃起东西来很好看。一点也不傻。闻人雅漫无边际地想。
“好吃吗？”
“嗯......鸡蛋被你搅得有点散。”
“啊。”他干巴巴地应，“那我下次注意。”
少年停住了手：“可是你要成亲了。”
“哦。”他神思不属地附和，心思全落在少年烫红的嘴唇。
“你想成亲吗？”少年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他。
对着那双眼睛，他恍惚了一瞬，有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他脱口而出：“想要夫人。”
那双眼睛黯淡了下去，让他的心也跟着下沉。
他情不自禁地倾身上前，将吻落到少年的眼睫。
少年的眼睫像蝴蝶般扑闪了一下，又缓缓合上，任他施为的温顺模样。
他心中一阵激荡，忍不住将唇继续向下，吻过少年的鼻尖、梨涡，直到唇瓣。
他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那片唇上，缓缓摩挲。酥麻痛痒，激起层层颤栗。
仿佛大地震颤，冻土片片龟裂，大片大片花海从中涌出，在他脑中疯狂摇曳。
直到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喟叹，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按住少年肩膀将自己推开，他狼狈地别开了头。
“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匆匆扔下一句，他慌不择路地逃开。
自己似乎出了问题，他告诉皇帝别再为他张罗娶妻。
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依然喜气洋洋憧憬着未来的王妃。
他颓丧躺在床上，眼前都是那个少年。皱眉或是忍耐，梨涡或是眼泪，他抬起手，无奈捂住自己眼睛，那醉人的气息却又似乎不依不饶，追着他鼻端而来......
“笃笃——”门被敲响，站在门外的竟是少年。
“怎么了。”他故作冷淡，把着门框。
“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喝酒了？”闻人雅看着他酡红的面颊，重重皱了皱眉。
“......喝了一点。”
将他拉进屋内，闻人雅恨铁不成钢道：“喝了酒为什么还到处乱跑，你酒量很好吗？”
少年反手将门关上，犹豫着上前，轻轻抱住了他：“......有事想跟你说。”
”......说就说，干什么动手动脚。”他不自在地抬起手臂，推了推少年的肩膀。
但是手臂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怎么推也推不开。
或许是被熏醉了，他模模糊糊地想。
“我热......”少年口中喃喃。
“那，那我给你倒茶.....”他感觉自己有些招架不住，想要做点别的什么分走心神。
“不要......”少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滚烫的面颊印在他胸口，那热度仿佛要透过薄衫点燃他心火。
“那你......想怎样......”他现在有些慌了，有什么事正在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少年扬起了脸，向他脸上胡乱地亲来，眼睛却因为羞愤紧紧闭着：“亲、亲……”
雨点般的亲吻落在他脸上、耳廓、脖颈，到处撩起星火。他气喘吁吁推了推少年胸口：“你，你是不是醉了……”
少年无意识地摇头，又笨拙地动了动身体，将两人紧贴的衣裳蹭得凌乱，口中喃喃：“我、我想要......”
脑中“轰”的一声炸开，闻人雅一阵阵地晕眩。
眼前的少年，发丝凌乱，眼睫颤动，脸颊潮红，唇瓣还在不知死活地张合……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知道这样……天底下没有人能把持得住吗？
他的眼前划过一道又一道白光，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抱起少年扔在床上，狠狠覆了上去——
“你、别、后、悔！”
一夜被翻红浪，海棠泣露。
到底是谁教他这样，他还对着别人这样过吗？
心中翻起醋海酸浪。闻人雅想要抓着他狠狠挞伐，最终还是在他泣不成声的求饶中慢了动作，印下温柔缠绵的吻。
拥着他沉沉入睡，闻人雅觉得自己像找回珍珠的蚌壳，终于变得完整。
朦胧中，耳边似乎有人轻声问他：“闻人雅，你......喜欢我吗？”
小心翼翼，又满怀期盼。
动我心魄，乱我心神……不守承诺，让我苦等……莫名其妙的念头咕嘟咕嘟冒着，他赌气呢喃：“不喜欢你。”
耳边再没了声响。
记忆像海水退去后的沙滩，露出寥落碎片。他慢慢捡拾，逐渐拼起画面。
记忆山呼海啸般向他涌来。
他怎么会忘了——
那是他最爱的少年啊。
但是幸好。
幸好……
有如劫后余生，他伸出手臂，想要抱紧自己的珍珠，却抓了个空。
心直直下坠，他陡然坐起。
身边已是人去无踪。
“越明！”他惊慌大叫，掀开被子踉跄奔向房外。
下人们急步赶来，被他恍若疯癫的样子吓到。
“越明呢？！”我的……珍珠呢？
“他、他他好像出府，往东边去了……”
顾不得整饬衣衫，他只着中衣、拖着木屐便向府外狂奔。
路人为他形状所惊，面面相觑，纷纷闪避让开道路，只有那站在摊前神游天外的少年浑然不觉。
他脚步一顿，像怕惊动远处的猎物，屏息转向那处。
眼中虚影晃了几晃，终于定住。他缓走几步，再也无法按捺，疾跑上前，紧紧抱住了少年。
“啊！”少年被他一惊，手中玉佩滑落在地。圆月跌碎，成了月牙几瓣。
“为什么跑。”他埋首少年颈间，贪婪地嗅闻，眼中忍不住涌出热意。
“啊”，少年挣了一挣，却被他抱得更紧，“我只是……想挑个礼物，贺你成婚。”
“然后呢？”他不自觉带了委屈，喉头一时哽咽，无法继续。
“……看你幸福……就好……”
“我等了你九年，你连三个月，都不能等一等我吗？”
少年按住他肩膀，惊愕看来。
“不要别人。我想要的夫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重逢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