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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以死相逼 ...

  •   云梢带着四名太医匆匆赶来,在他昏迷之际喂进他嘴中一颗止血丸。

      心上人被人从自己怀中抢走,盛朝起身,愣愣立在原地,不吵不闹。

      四名太医给落承尘拔剑、处理伤口,几人对盛朝的出现并未惊讶,十分镇静地进行着止血包扎。因这四人都是落家的,是云梢一早便叫几人来宫中候着的。

      盛朝脸颊的血渍有些干涸,他就静静站着,下巴上挂着血红的泪珠,长睫上也沾着晶莹的水珠。

      云梢转身走到盛朝身前,假意擦拭自己眼角不存在的泪水。

      “王爷……”

      她本意是想诉一诉她家少爷的苦让盛朝心中愧意更深的,只是在她吐出两个字,睁眼看向盛朝时,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怕是她再说一会儿,面前这位王爷就能哭出个小水洼来了。

      “别赶我了,我就站在这儿,什么也不做。”

      云梢神情冷淡依旧,她看见了盛朝还在滴血的手,但她没去管。

      约黄昏时,她带着四名太医走了,盛朝依旧立在原地。

      落承尘昏迷了足有三日,云梢正给他换药呢,他艰难睁开眸子,嗓子哑得厉害,“云梢……”

      云梢点头,起身去倒了杯热水。

      给落承尘喂下后,她拧着眉,“少爷,您可知这一剑刺得有多深?”

      “我心中有数。”

      “有何数?只肖再偏一点,就没得救了。那日光是止血就耗了大半天,还以为少爷真要寻死呢。”

      落承尘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于是云梢提醒道:“发热那日,您酒后说要跟老爷同生死。”

      落承尘默然,眼睫微颤,片刻后笑笑:“云梢,我酒后从不吐真言,只吐谎言与假话。”

      他一句三喘,偶尔看看窗外,最后又将视线落回云梢没有一丝表情的脸上。

      “盛王被圣上召走了。”云梢道。

      “谁问他了。”落承尘不满地瘪瘪嘴,阖上眸,脸色惨白得厉害。

      “盛王守了您三夜。”

      床上人仍旧不语。

      三日又如何?他儿时又不是没为那盛朝多日不合眼过。

      云梢见他死倔,便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两人的事,于她关系不大。她起身要走,却听床上人说道:

      “沐恩若是问起,别告诉她。”

      她脚步一顿,眼中划过异样的情绪,她垂眸,轻声答:“是。”

      次日一早,盛朝疾步踏入落承尘的寝宫,床上人早已醒来,此时正盯着他,一脸警惕。

      盛朝见他醒了,面上是抑不住的惊喜,他上前,似是喜极而泣了,“没事就好。”

      落承尘冷眼瞧着他,他弯下身替榻上那人理着鬓边的碎发。视线不小心触及脖间的咬痕,盛朝蹙蹙眉,眼尾泛起了红。

      还未消呢……

      是他错了。

      他被落承尘扯着坐在榻边,身子前倾,盯着落承尘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

      心中很是难受。

      重逢后,落承尘每次受伤都是因为他。如若他当初控制住自己的思念,是不是就不会如此了?

      眸中氤氲着水汽,心中愧意如风吹火焰,越烧越旺。

      须臾,落承尘轻笑出声,看着盛朝不解的眼神,他淡声问:“盛朝,若我死了,你能救下我爹吗?”

      “不可能。”他拒绝的干脆。

      落承尘眼中含着热泪,他抬起手臂,抚了抚盛朝的侧颊,趁其不备将他发顶的银簪迅速拔下。

      墨发散落,落承尘手速极快。

      噗呲一声,银簪在他的颈侧被迫停下。

      盛朝手心处的血一滴一滴地砸在落承尘的枕边。

      幸得他反应及时,否则这银簪,此时可能就插在落承尘脖颈里了。

      泪珠掉落,打进身下人眼中。落承尘侧过头闭了闭眼,热泪顺着眼角流下,再次睁眸时,他已然双目殷红。

      “就这么厌恶我吗?”盛朝双目猩红,颤声问,“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是不是恨不得去死,以此来离开有我在的世间?”

      “我们才重逢不过一月有余……别这样……”他声音中带了丝哀求的意味。

      五年。

      如今的再见是他日夜求来的。

      求谁?

      求天地,求神佛。

      他愿用一切来做交换,只求再见落承尘一面,再感受一次那让他从寒冷中回暖的温柔怀抱。

      只是他恍然意识到,他长得太快了,落承尘追不上。从前能将他牢牢圈起的怀抱,如今他再也躲不进去了。

      还是会冷。

      天地神佛怕是换去了温情,只留给他无尽的痛苦与寒冷。

      所以如今,他总觉得心上人那双眼中,含的不是其他,而是穿他心的根根寒针。

      又哭……

      落承尘正过脸直视盛朝。

      他忽地笑弯了眉眼,泪水却如洪浪般汹涌。

      “盛朝,倘若有人逼我在亲人与你之间做个选择……”

      盛朝眉头蹙紧了,眼泪不知为何越落越多。

      “若是真有这样一事,那便杀了我吧。”他伸手压下盛朝的头,轻轻吻了吻,“就如现在。”

      他拔出银簪,血肉黏连,血水滴落枕席间。手上的痛盛朝觉不出了,他脑袋阵阵发晕,咸涩的泪水叫他反胃。

      落承尘将银簪塞入盛朝手里,他用力让盛朝的手攥紧些。可每当他一松手,簪子都会脱落,他泪落不止,狠声道:“攥紧些。”

      盛朝情绪崩溃,他呜咽几声,抓住那簪子将其一把抛开,一同甩出的,还有他温热的血。

      “我救不了。”他无助地哭道,“我不能救他。”

      “为什么不能救?告诉我为什么!”落承尘因声音过大而猛地咳了起来,“咳咳……为什么不能救……”

      “这是你爹要求的,我不能救他。”

      “胡说!”他疯了一般地大吼,“我爹怎么可能求死?他最是疼爱我们这些子女了,他不可能!”

      他发了狠地推搡着盛朝。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到底为什么要抛下母亲和子女?

      他恨透了当朝皇帝,倘若当朝的是位明君,父亲何至为了百姓安宁去卜卦,又怎会为了推盛朝上位而失去性命?

      “你不能篡位吗?”

      “你不知此事的复杂。”

      落承尘当然知道,只是如今心中有气。

      “怀生……”

      接下来不论盛朝再说什么他都没再听,他平复下心情。

      罢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劝,他父亲都不可能回头了。

      两人僵持到正午,盛朝的手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刻血流得面色都白了。

      “去包扎。”落承尘冷声命令。

      “不用。”他牵强扯出一丝笑意。

      落承尘哼笑,无不讽刺:“你是想拿自己的命抵吗?”

      盛朝默了片刻,起身寻药箱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坐在床前,不知所措,眼神始终落在床上人的侧脸。

      许久的沉默后,他开了口,“怀生……”

      “……”一声轻叹,“对不起。”

      落承尘知道自己太过了。

      父亲求死,他心中怒意竟撒在了盛朝身上。

      虽是计划中的一步,可……或许太残忍了些。对于一个双亲皆亡的人而言,与自己曾依赖过的人重逢,何其幸运。

      当是双方皆喜极而泣,倍加珍惜对方。

      盛朝至少是做到了些,落承尘却没有。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计。不顾及盛朝感受,一味利用,如今这层纸还未被捅破,可若是哪天破了,他又当如何呢?

      罢了罢了,到时再说吧。

      落承尘觉得,哪怕真是决裂,自己也不会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盛朝,到时,我想送我爹最后一程。”

      盛朝答应了。

      落承尘心中实在难受得厉害,他长呼一口气,阖上了眸。

      “尘儿,尘儿最爱谁呀?”梦中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声音温柔。

      稚子笑着捏捏男子的脸颊,有些扎手,稚子摸得倒是开心。

      “最爱爹爹和娘亲!”

      男子拧眉故作生气,声音中却尽是宠溺,“尘儿再想想呢。”

      小儿苦恼了一瞬,小脸皱成一团,“最爱爹爹和娘亲!”

      男子笑着教育道:“尘儿啊,亲情之上,应当是天下百姓,你最爱的应当是那百姓。”

      名为尘儿的稚子趴在男子肩头,他努努嘴,撒娇道:“爹爹,我想去看看妹妹。”

      梦醒后,落承尘轻掀眼皮,愣愣盯着窗边的梨花树。

      自小,落慎便教育他,心中应常念百姓,为了百姓,哪怕是付出生命也无畏。

      他轻笑一声,腹部传来隐隐的痛。

      为了百姓,他的父亲,就要献上自己的生命了。

      ————

      近来天空愈发晴朗了,落慎死期将至,落承尘也勉强能下床了。

      问斩这日,盛朝将他带去了法场侧方的一处阁楼。

      盛朝再三叮嘱他莫要冲动,但就看他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盛朝也知他并未听进去。

      落承尘站在窗前盯着法场上那个亲切又熟悉的身影,喉间一哽。

      落慎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只那一瞬,他的泪珠滚滚掉落,他唇瓣张合,无声喊了句“爹”。

      “尘儿,退回去。”他嘴唇张合,用唇语对落承尘说。

      距离虽远了些,但落承尘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亦能看见他泛红的眼眶。

      刽子手举起了刀,落承尘神色痛苦,想要跳窗,但身子探出窗的瞬间他就被人拦腰后退了几步。

      他转身对着盛朝也就是拦他的那人甩了一耳光,旋即,他回过身,却又被人搂住腰。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很疼。

      手疼,胸口里也疼。

      他谁都对不起。

      盛朝并未动怒,他知落承尘现在情绪不稳,也觉自己亏欠于他。他捂住怀中人的口不让其叫出声。

      落承尘呜呜几声,泪水湿濡了盛朝的手。

      “这是你爹布的局,你现在出声,只会坏了他拿命布下的这一盘棋。”

      落承尘当然知道这是他父亲布的局。谁能在看到亲人被斩首时能忍住不哭出声呢?

      如果是冷漠至极的人,当是不会哭出声的吧,也许连泪水都不会有。

      刀起刀落,血花四溅,落承尘瞪大了双眸,看着父亲掉落在地的头颅,他哭到气息不匀。

      为什么啊,爹爹,你当真不要尘儿了?

      你不要尘儿不要阿妹们,也不要母亲了,是不是?

      他觉胸腔中发闷,窒息感涌上,双眸不受控地阖上。

      “我落家的儿女,出生便是为了这天下百姓!”

      父亲浑厚的声音在脑海回荡。

      “为父毕生的心愿,便是希望这天下能有个好君王,百姓能得安居乐业。”

      父亲说这话时,笑的当真是开心的。

      “我只信我们落家儿女,尘儿,你得做个好榜样,知道吗?”

      父亲的谆谆教诲……

      各种声音,各种模样,如同万花筒般在他的脑海放映。

      他做不了好榜样。

      他就是一个,重情之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至极的,爹娘的孩子。

      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封家书。

      父亲说,他会让盛朝告发他意图谋反、欺君罔上,他需得死,因为皇帝对盛朝起了疑。

      但盛朝定会保下除他以外的人,父亲叫他莫要担心。

      落慎最是了解他的孩子,他这三个孩儿中,就属长子最重情了。

      父亲说,叫他与盛朝决裂,是自己的过错。

      利用儿子的情,去圆自己的愿。他说他心中有愧。

      “尘儿,此事你母亲和阿妹已知,待父亲走后,多去看看你母亲,她哭得可叫为父心疼。还有盛朝,你要让他心中对你有愧意,此后行事才会方便。”

      梦中有一场景一晃而过。

      浑身脏污的少年藏在尸堆中,泪水簌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爹爹……阿娘……”

      痛苦的嘶吼似要穿透他的耳膜。

      少年哭着,喊着,无人应他。夜深了,只有两具无头尸体陪着他。

      “好冷……”

      “阿娘……朝儿好冷……”

      十六被追杀,到处逃难,十八失双亲,蛰伏宫中三年,只为寻机夺位杀了最后的仇人——墨骄。

      一个孩子对他的威胁不大,可天下有谁愿意随随便便换代?

      盛朝过得这般苦……

      可他还是要继续利用这个他爱着的苦命之人。

      许是爱着的,他不敢确定。

      要让盛朝对他心中存愧。

      落承尘总觉这句话太过可笑。

      得知了这一切,他心中对盛朝的愧意才是最重的。

      再次睁眸,又是熟悉的帐顶。

      可能亲眼目睹亲人死亡对他的冲击过于大了,登时他便昏了去。

      盛朝坐在他床头,忧心忡忡。

      “盛朝,我爹死了。”话落,泪珠滑下,他蜷缩起身,痛哭不止。

      盛朝心中苦涩难言,看着心上人如此痛苦,他眼眶发酸,却不知作何安慰,只得一遍又一遍顺着心上人的墨发。

      “对不起。”

      “盛朝……”落承尘伸长手臂抚上盛朝的脸颊,任由泪水打湿枕席。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少年的痛哭声。沉默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些年,你过得是不是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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