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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30 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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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瞥了我一眼,脸怎么了?我无辜地摊手,工伤。怎么,不好看?老胡皱眉,废话,颧骨肿这么高,你说呢?去处理。我眼珠一转,那后天晚上的客……老胡不耐烦地挥手,不安排你了就是了,先把自己搞清楚。
我点头,越过老胡,要去后面冰柜里拿冰袋。然而擦着老胡肩膀过去时,他突然低着声音,冷冰冰地对我说:“到底是什么伤,自己清楚。”
先把你自己搞清楚了。还有,该处理好的,处理好。他又说了一遍。
妈的,明显的意有所指。冷汗瞬间就淌了满背,我只好强颜一笑,连声说好好好一定一定,然后赶紧加快步伐走开。
处理。处理?我还要处理什么吗,我都不用再管这个破事了。我不太记得我喝醉的那晚到底做得有多过分,但微信上的红色感叹号和电话里一成不变的“对方正在通话中”机械女音,似乎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我心不在焉地捏着冰袋摁在脸上,冰得我手掌和半边脸近乎麻木。可是好像不止是脸上麻木,最近我总觉得全身都是麻木的,走到哪里仿佛都只是□□移动了,灵魂还懵懵地留在原地,浑身都没有劲。
不过,没劲倒也不影响我正常生活。酒肯定是不能再喝了,人反正也联系不到了,我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睡够了就出去走走,有轮班就去酒吧干活,没轮班就随便找个附近的公园一个人蹲一会儿。坐着公交车慢悠悠地晃着,车穿过一条条街道,窗边大城市繁华的街景不断倒退,像窥见了流过的时间。随便找个车站下去,我就慢慢地向前走着,金橙的阳光投下来,被绿化的大树枝叶割得破碎,零零星星地洒在我脸上。停停又走走,我总喜欢停在人少的地方,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然后惬意地点起一支烟,享受有毒物质穿过肺部带来有些灼烧的快感。走走又停停,走累了我就随便在路边找一家店吃饭,吃过难吃的,也吃过好吃的,雷我也踩过,草我也种过,吃下去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在舌间滚一圈,腹中过一趟。我不想再花心思深究更多。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跑去长江大桥的栈桥散步。即使先前已经走过了,早没了新鲜感,但我仍是时不时会过去逛一逛。傍晚时候站在长长的道上,远眺波光粼粼的江面,暗红的天际线犹如一条火绳挂在天边,烧在空中,也好像烧着我的心里,又热又黏。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感觉到有些无法诉说的情绪翻出来,在胸口里涨开一团,堵着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我定定地站着,手里夹着抽了一半的烟,伏在栏杆上,抬头放松地望着夕阳。那一抹橙红一点点下沉,望着望着,我突然发觉身体里又产生了莫名的渴望,想立刻见他,想碰一碰他,想抱一抱他,想吻一——算了。江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水浪的潮气,湿淋淋地抚上我的脸颊,直至此刻我才迟来地意识到,我真的是在想他。我真的非常非常想他。我想他,想到思绪都在发疯,想得连我自己都害怕起来。我不该这样的。我应该要处理好这短暂又荒谬的一切,我不该放任那样全心全意的依赖滋长在我的生活里,不该放任那样天长地久的错觉爬满了心腔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我无路可退。这不是我能左右的。这大概就是我的命了。一切都没有走错,但从出发那一刻起,方向就已是偏了航线的错误。我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所以我选择顺应天意,让天随意改动我的命,不管是改好还是改坏,都随便了。我站在桥上,身边人来人往,悠闲地说说笑笑着,纷纷经过又纷纷离开,只我一个人趴在扶手栏杆上,仰头望着越来越黯淡的天色——那主宰我命运的天啊,好高,好远,好辽阔,好灰暗。等到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亮起的时刻,我低下头,映入眼里的是流光溢彩的水面,蓝蓝紫紫的荡漾着荧光,仿佛在诱惑着游客快点投入它美丽的怀抱,不要带一丝犹豫。
长江的水波的确够漂亮,漂亮到让我差点也产生了想跳下去的冲动。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一种瞬时的短暂冲动罢了,栏杆太高,不方便爬上去,况且我也没鲁莽到这个地步。我的生活还没结束,投了人胎后必要遭受的苦痛还没完结,以及我还有未了断的牵挂,我还有远在小城的家人,我还预开了明天后天大后天好几天后的酒店房间。我不能跳下去。况且我会游泳,跳也白跳,除非运气够好,一掉下去就淹死。
没劲。什么都没劲。我闲逛够了,又意兴阑珊地回到破房子里,换一套衣服准备回酒吧上夜班。
这么几周下来,老胡已经彻底不管我这件事了,警告都懒得给,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最后一次的提起还停留在我脸上带着明显淤青的那次,他让我“把自己处理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浑浑噩噩地继续过日子,等着那些痕迹自行消下去。那几天里铜姐偶尔帮我找冰袋让我冰敷,有一次她还善意地提醒我,下次跟老胡撒谎的时候,表情不要这么麻木嘛,你看你当时说“工伤”俩字的时候,淡定过头了啊。
“你可太容易看透了。”铜姐拿着冰袋啪唧一下拍上我的脸,“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突然的乖巧来得太反常,谁都能看出来你肯定没说真话。”
操,好冷。我嗷了一声,没否认我撒谎的事实,但我不赞同她的前半句,“什么叫喜怒哀乐写在脸上?我什么时候这样了?”我不爽地争辩,“说我天天一副死人脸的是你们,说我什么都写脸上的也是你们,我怎么了我?那你拿我跟施……什么来着,拿我跟他比一下啊,他那才叫都写在脸上吧?我哪里跟他一样?”
“看,现在这个就是瞎着急的表情。”铜姐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毫无波澜地说,“死人脸是你,但情绪容易波动也是你。你是会做表情的死人脸,你的底色就是死的,只不过留了一口气,会对外界的一切做做反应。瀚涛可不一样,他就是个明显的活人。”
我受不了了,这是赤丨裸裸的侮辱,这是明晃晃的诽谤。但我还是不太敢和铜姐唱反调,只好敷衍,行行行你说什么就什么。可铜姐不依不饶,居然还有后半段。她慢条斯理地说,其实,你也不算死吧,一个多月前好歹活了一段时间。我那时候还以为是你戒烟起效了,想不到吧,我都开始考虑要不要我也不抽了,结果最后发现原来是你脑子有病,开始相信情情爱爱那一套虚的了,把自己骗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所以那个月啊,你不是活了,你是在回光返照。
我回忆起来了。就是在铜姐当时的那番话之后我才忽然想到,这么无聊的日子里,我还可以培养个什么爱好,比如——抽烟,上手毫无难度,甚至早有深厚的基础。但我已经戒了很久,在房子里翻翻找找半天,最后只在柜子的最底下找到了一包烟和一只黑色的打火机。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买的了,烟盒不是新的,早就开过了,但还剩好多根,而且由于一直压在底下,盒子已经半瘪了。打火机里的液体还很满,几乎没有用过,我试着打了一下,火苗噌地窜出来,橙黄的亮光微微摇曳,吓唬人似的要舔上我的拇指。很好,很好。我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驾轻就熟地夹着烟身塞进嘴里,半拢着烟点起火,深吸一口,久违的放松钻进我的肢骸中。
很好,很好。舒服了。
我没有向任何人隐瞒我重新抽烟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坏习惯从不需要理由。如果一个习惯的形成需要正当理由的话,那说明它还算不上太坏。
永廷知道我以前抽烟,他不觉得我再次抽上有何稀奇,反倒有些欣慰——他认为我因为染上姓安的而戒烟瘾,而现在又染上烟瘾了,说明我已经戒了姓安的了。永廷还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看来是完全不记得我最开始染上烟瘾的时候,他明着暗着劝我戒掉的那段过往。老胡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老规矩,不许在室内抽。小零抽抽鼻子,嘟囔着补一句,在外面抽完了记得散散味道再回来嘛,呛死人啦。于是每到轮班前,傍晚的时候,我都会站在地下室门口的那条街,背靠着掉了一块一块漆的路灯,望着对面商场大楼遮去的半个夕阳,缓缓地点上一支烟,静静地抽着,抽完了再下去值班,或者直奔附近的快捷酒店开房间。
除了烟,我好像还迷上了傍晚风扑面的感觉。入了秋之后,晚风总是又轻又柔,犹如一只大手一样,用掌纹轻轻摩挲着我的脸庞,凉凉的很舒服,尽管铜姐每次出来抽完烟就逃跑一样回去,边走边抱怨冻死了,还说我“脸皮挺厚”,风吹得刀刮似的,居然割不死我。再后来入了秋末,天气越来越冷,她干脆不站在街边陪我一起抽了,而是跑到酒吧后面封闭得不太通风的巷子去抽,匆匆过个瘾就回去,下楼梯前还站在对面冲我比了个“赶紧下去”的手势。我叼着烟耸耸肩,大大咧咧地朝她挥了挥手,让她别羡慕我。她鄙夷地板下脸,连理都不想理我,裹着外套就走了。我不冷,我也不怕风如同抽耳光一样抽我,所以我泰然自若地站在街头,安安静静享受独属我的悠闲时光。但那一天,铜姐刚走下去没一会儿,我还没把夕阳等下山,倒是把大学生等来了。
大学生从街角处突然冒出个身体,紧接着赶路似的飞奔向岭颂,本来头也不转地冲着楼梯就要下去,走了两步忽然又从下面探出头,好像才反应过来站在街边的是我,于是隔着一段距离上下跳着冲我挥手,喊得估计整条街都能听见,红哥,红哥!我无奈地离开那根坚固的路灯杆,憋足了气反吼一声,有事情你过来说不行啊!大学生真是精力无限,他平时总说他一上课就困得根本醒不过来,但一离学校就活泼好动,手痒脚痒全身痒。困不困我不知道,但好动我是相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了。他背着书包甩着手臂跑过来,我思忖着如果我突然闪开,他会不会连弯都不转,就这样直直地撞上电线杆。
很遗憾,他是个活人,看到灯杆后及时刹住了。他没注意到我暗暗惋惜的神情,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故意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这么凉了还不下去呢,红哥又要边站丨街边抽烟啦?”
说得好像你不站丨街似的。我旁若无人地又吸了一口,“是啊。”我从口袋掏出烟盒,顺手抽出来递给他一支,“你要不也试试?”
“那算了。”大学生撩了一把过长的刘海,“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没有抽烟的动机。”
我的手抖了一下,“我也没有。”我若无其事地收起被他推回来的烟,“抽烟还要有动机?这他妈能有什么动机。”
“抽油烟机。”他幽幽地说。
神经病,十月的天气已经够凉了,大街上吹风还要莫名其妙讲个冷笑话,我看他也不是好动,就是单纯喜欢犯贱罢了。我敷衍地笑笑,“好好笑哦,被你冷死了。”
“冷死还不赶紧下去!”他突然大声吵嚷起来,吓得我烟差点没拿稳,“走啦走啦别抽了,想抽风还是抽烟呢哥,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带薪偷懒。”他强行揽着我的肩膀,又催我把烟扔了,然后拖着我往楼梯下走,嘴里还在一个劲啰里啰嗦,“……真是搞不懂你哦,至于么,我真是好奇他有什么魅力,先是让你甘愿泡在酒池里泡了两周,现在又能让你成天雷打不动的在'冰天雪地'的天气站外面疯狂抽烟,我真是想给他磕一个头,太强了。妈的,什么时候能有个人也这么爱我啊……”
我猛地挣开他的手臂,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去你妈的,屁话太多了吧你?”
“嗯,你说得有道理,好像是多了点。”大学生一脸无所谓,“没办法,天天上课听老师在上面长篇大论讲两小时,有点耳濡目染了,我现在也很能说话。”
“你肯定比你们老师还能讲。”我烦躁地抓着头发,“我要是你老师,我他妈暴扣你的学分。”
我踩熄了烟头,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站起来抖抖外套,与大学生拉开一点距离,踏进楼梯间一起走下去。然而他的嘴似乎就是闲不住,居然又开始喋喋不休给我讲他最近的大学生活——不过我也明白,那是因为他知道我还挺喜欢听他提起大学的事情,所以才主动找我分享的。好吧,从这一点看来,我也没那么惋惜他没有撞上电线杆了。
他说:“哎我操,我跟你说啊,我上次忘记带充电宝了,结果最后一节课我手机没电了,只好认真听课了,唉,被迫学习了。哥,其实你也没必要一直好奇大学上课什么样,我现在的知识储备跟你差不多的。好吧,我承认了,主要是我比较懒吧,已经有赚钱的路子了嘛,就有点不太想学习了,反正期末突击一下该过都能过。不过,今天手机没电听了点课,居然在一堆东拉西扯的废话里听到一句有点道理的,我讲给你听听哈。挺有意思的,你可听好了——是这样的,我们老师说,在管理层看来,他们都是希望员工对公司有极大的认同感,这样人力工作才比较有效率。红哥,你知道员工对公司最大的认同感,一般体现在哪里吗?”
我摇头。这些东西离我太远,我一无所知。
他接着说:“我们老师说,员工对公司最大的认同感,并不是以员工为主导者的。也就是说呢,员工对公司的认同感多大都没意义,最大的认同感其实取决于领导。”
“……慢点慢点,”我有点被绕晕了,“什么认同什么东西?”
“假设一个员工,他对他的领导、他的公司很满意,这个叫'他对公司的认同感',但如果这个员工,他不仅仅有这种满意的感觉,他还下意识把这个认同的权力交到管理层手里,同时产生了一个别的愿望,这个愿望就是——他会开始期盼领导能认同他,可以赏识他。那么这个时候就说明,这个员工已经全然认同公司了。因为他潜意识里最大的愿望是被公司认同,而不是对公司还有所保留,还能清醒地站在纵观全局的地方,对公司指指点点,客观判断出自己是否认同公司。”
“换句话说,”大学生推开酒吧的门先走,而后用身体抵住门,方便让我进去,“他沦陷的时候,就是他最认同的时候。唉,所以我说嘛,傻到渴望老板对自己有占有欲,才是老板们喜闻乐见的员工对公司的最大占有欲。被动了还不自知。”他忽然又唉声叹气,“完蛋了,以后我人老珠黄不能再靠这条路赚钱,出了社会进公司工作,会不会也被万恶的资丨本丨家这样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别那么悲观。”我干巴巴地说,试图让自己听上去刻薄一些,“说不定你连公司都进不去。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说不定今年十二月就世界末日了,什么山崩地裂火山喷涌丧尸爆发,公司倒闭都来不及呢,你担心几年后的事情干什么。”
他噎了一下,无奈地瞟我一眼,“真有道理,不过听上去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要担心的事情似乎比找工作更多了哈。”
我跟着他一起走到更衣室,看着他放下书包换上服务生的工作服。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问他,那你那个什么老师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他惊奇地看我一眼,别的?还有别的什么,你指的是什么?讲他儿子的高中同学的大学室友的研究生同学当年在日本旅游碰到的一系列逸闻趣事?
“有没有讲……”我晦涩地措辞,“……讲如何让员工不要这么认同的解决方法。”
大学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哥,我是,”他一字一顿地认真说,慢得像是要把每个字都掰开来给我看清楚,“我是学管理的。我们专业,最不提倡——”他用手指抹了一下脖子,“——造反。”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年轻的脸蛋,只觉得手心一阵发痒,想狠狠扇些什么东西。我隐忍地把手插进口袋,“那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别以为我没听懂,你他妈内涵我。”
“啊。”他坦坦荡荡地承认,“对啊,我就是今天听课结合了一下实际,发现代你很合适,所以就跟你说了嘛。”
我气极反笑,然后呢?跟我说了又怎样?他抠抠脑袋,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嘛,然后我老师就讲他儿子的高中同学的大学室友的研究生同学当年在日本旅游碰到的一系列逸闻趣事去了,再然后下课了,也没有什么解决方法。红哥,这你不能问我,我只是“发现一个问题”,然后“描述一个现象”,至于“探究背后原因”,这就要问你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结合实际与时俱进,实践才能出真知,你得自己“寻找解决办法”,我可帮不了你。
“哦对。”大学生又说,“酗酒和抽烟肯定不算办法哈,课本上写啥都没写抽烟。尤其是边吹冷风边抽烟,double kill的做法,我估计没有哪个专业的课本会提倡。”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不对,话不能说太死。殡葬专业可能提倡。”
这场聊天就这样草率地结束,可我却觉得像被炮轰了一样,一晚上都心神不宁,吹风吹多了,膝关节一阵一阵的疼,嗓子还有点痒。老胡一眼就看出我的状态又不对劲,见我走路时候腿都是僵直的,立刻把我叫过去。我发现在他总是阴沉的脸上,我竟然看出了隐隐的如临大敌。我吸着鼻涕抢先解释,没事啊,只是抽烟的时候有点受凉了,关节疼,走路时候腿抽筋而已,我没喝酒,我真的没喝酒。老胡不接我的话,只是问我最近体检没?我说有啊,有做,上周查的,都正……目前暂时都正常。他点点头,又呵斥我,抽烟就抽烟,别他妈的总是大冷天穿得又薄,又非要站丨街角风口抽。我大着胆子反驳,我觉得那个风吹在脸上,很舒服。老胡不耐烦起来,绷着脸说,叫你别吹就别吹,你是真有受虐倾向?
“有。”我把心一横,“有。那个风很大,扇在脸上……”我勉强扯出一个向往的笑容,“……很爽。”
啪。胡屹一巴掌就刮上了我的脸。我猝不及防地被他这一下打得整个脑袋似乎都震荡起来。我死死咬着牙,也顾不上捂脸,只是不死心地盯着他。来,再来一下。我在眼睛里传达着我的挑衅,你来,再来一下。我就是很爽。
老胡这次的反应莫名出奇的大,胸口一起一伏,半天也没平复,双眼几乎对我怒目而视,然而那个可怖的表情只维持了一会儿,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又摸上我疼痛的脸颊。“发疯吧,你就继续疯吧。”他那张凶恶的脸上,竟然挤出一个苦笑,像奄奄一息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希望破灭时出现的无可奈何,“焕扬。你就继续这样吧。”
“就是这样的步骤啊,一步一步的,太神奇了,一样的,一样的。”他低低地笑起来,手上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几乎带了一丝怜悯,看着我的那双眼好像又不在看我,而是穿过了我在与另一个人沟通。我只是一个空壳的介质。
“就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发疯,疯掉,从自乱阵脚开始,然后作茧自缚,自己一个人撕心裂肺,最后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到了痛了才开始后悔,不断地后悔,然后怨恨人生一切事情,骂命运,怪命运,然后自以为是地嚷嚷着要推翻命运,又没什么决心,也没有勇气,更没有多少本事,结果推翻自己的命运的第一步就只想着先推翻自己,推啊推啊,一个劲地作,作到自作自受,作到要逃,要走,要死,要所有人死,要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一起死!一样的。你又是一个一样的。”
毛骨悚然,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好像隐约听出老胡在说什么了。他已经不是在对我说话了——他似乎在我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下场难看至极的男孩。
等他兀自的絮语终于说完了,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在我脸上。我感觉到我脸颊的肌肉僵硬而冰冷,我猜,从别人看来估计已是铺满煞白。我试探地喊他,老胡,老胡。他淡淡地回应,嗯?我颤着声音说,我不会的。我保证。我保证……
“我保证不会。”我斟酌着说,“我不会做出……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好了,连这句也一样了。”胡屹疲惫得仿佛老了十岁,摆了摆手,好像已经打算彻底放弃,对我说话也随意起来,话语极其直白,“行了行了,随便你吧。你们这些傻小孩,一路长大,一路走下来,本来就够缺乏的,一旦出乎意料地沾上一次了,之后的走向基本上都能预测了,程度轻重不同而已。没有人能违背的。没必要跟我这么保证了。”
“……缺什么?”
“爱。”胡屹冷笑一声,“为了你们所认为珍贵的爱,你们会不管不顾地冲锋陷阵,你们会连命都不要。”
他怠倦地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平平地说:“随便你了,崔焕扬。想怎么抽就怎么抽吧,抽烟,被风抽,被其他什么抽,自己看着办。别在室内,滚出去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