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界屋》天因

2、一

　　据说在一千多年前，靠山镇靠山村所在的地方是个军事重地，当北方来的外族大举南攻之时，守不守得住富饶的江南，就全看能不能守住这里。
　　战争必然带来死亡，人们将死去的战士埋在靠山村后山，慢慢地，那里就变成了人不去鬼不留的乱坟岗。
　　天下局势瞬息万迁，外面改朝换代了不知道多少次，靠山村的乱坟岗却千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直到一千多年后，工业社会的某个商人看上了这片土地，不惜花大笔金钱来改建，从获得土地的使用权到最后一间房屋落成，历时两年，一座大大的古典庭院建筑出现在曾经的乱坟岗，外带一大片停车场。
　　整个项目总的说来还算顺利，除了有个不能挖不能撬也不能搬动的坟。
　　由于不能碰，某个聪明的工人提议说，干脆把那个坟的墓碑重新粉刷了一遍，从位置上来看，刚好可以充当假山。
　　其他人纷纷叫好，汇报了以后，上面的人也觉得可行。
　　就在外面的工人们忙得热火朝天之时，坟墓里住着的缚地鬼正在听从外面打听情况归来的黑熊妖报告情况。
　　自从向天界辞了职，惊湖闲着没事就天天跑出去“探险”，然后回来说给青林听。
　　“听说又有工头拖欠民工工资了，我们要不要去吓吓他？”
　　“听说最后的收尾工作也快完了。”
　　“听说建成后很快就要剪彩了。”
　　“听说大老板剪彩的时候会来。”
　　“听说好像是建成了一个游乐场之类的东西。”
　　“不对，好像建的是个大型鬼屋。”
　　青林听了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鬼……鬼屋？”
　　惊湖敲他的头，“你自己就是鬼，怕什么怕？”
　　青林摸着头笑，“是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这天晚上，青林家里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当时青林和惊湖正在为了蛋糕争执不休，突然有声音从房门处传来。
　　“打扰一下。”
　　一妖一鬼同时回头，惊湖动作稍慢点，因为他在青林回头后迅速将最后一块蛋糕抢入嘴里。
　　青林见家里进了人，也顾不上计较食物，走过去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一般人不可能进他的家，能进的绝对不简单。
　　来人身材修长挺拔，穿一身深蓝似黑的对襟衫，黑布裤黑布鞋，面色阴沉，长眼薄唇，面无表情，不像是善类。
　　惊湖提高警惕地盯着他，小心而缓慢地移到青林身旁，有意无意地把青林往自己身后挤。
　　那人没有回话，只是翻出一个小本子，看了看青林又看了看惊湖，用一种平板的声音说：“缚地鬼青林和游荡妖惊湖，没错吧？”
　　青林下意识地点点头。
　　惊湖却不满地说：“什么叫游荡妖？妖就妖，加个游荡是什么意思？你查户口啊？”
　　“哦，是这样，”那人顿了顿，“因为你曾被天界招安，所以已经被妖界除了名，后来你要求离开天界，按规定，妖界也不能给你恢复身份。”
　　惊湖抓了抓头发，“好吧，随你怎么说，你是谁？怎么能擅闯民宅？”
　　“我敲门了，没人应，所以……”声音还有点委屈。
　　“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是谁？！”惊湖没耐心地提高声音。
　　来人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的银币，“你好，我是零界统计员夜新。”
　　银币闪闪发光，上面雕刻了一圈圈水波一样的花纹，最中间有个凹下去的“夜”字。
　　“零界是什么？”惊湖转头问青林。
　　青林茫然地摇头。
　　夜新解释道：“零界是近年来新设立的一个机构，专门管理游离于六界以外的种族，比如你，”他对惊湖说，“你现在不属于妖界也不属于天界，你不属于任何一界，我们便把你归于零界。再比如青林，他被缚于此地近千年，鬼界没有他的记录，人界更不可能承认他的存在，所以我们也把他归于零界。”
　　“其实，”夜新抬手打断青林想插嘴的动作，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就有不少种族被六界排除在外，但是一直没有人想过要统一管理，我们老板想出这个统计的办法，也是为了维系六界的平衡。”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应该不会只是确认一下我们的身份吧？”惊湖双手抱胸，他才不管什么零界不零界，管理不管理，多年自由自在的生活让他对这种官方的繁文缛节一点好感都没有。
　　夜新轻微地抬了抬眉毛，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些细纹，好象面皮上敷了一层石灰，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剥落一样。
　　他说：“我是奉我们老大的命令，来询问二位是否愿意找份稳定的工作。”
　　“工作？”青林愣愣地看着他，“你说的工作，是我想的那个名词吗？”
　　“我想是的。”夜新礼貌而疏离地回答。
　　青林激动地拽了一下惊湖，低声说，“惊湖，是工作诶！你听到了他说的吗？是那个我做事他给我报酬的工作诶！钱诶！我好久都没摸过钱了啊！”
　　惊湖有些头痛，他怎么忘了他的同居鬼对人类的一切都既怀念又好奇呢。
　　看他那么兴奋的样子，自己想拒绝都不好意思那么干脆了。
　　“能具体说一下吗？”碍于右手衣袖一直被激动的老鬼拽着，惊湖只得用左手指了指沙发，“请坐。”
　　夜新没有移动，只是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件，递到惊湖手上，“我还要去其他地方做统计，这是招聘简书，请两位阅读一下。明天我会再来，如果两位愿意，我将带两位去签订用工合约。”说着他弯腰鞠了一下躬，“等待两位的好消息。告辞。”
　　惊湖还想说什么，可是眨眼之间，夜新已经消失了。
　　青林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惊湖惊湖，快看看那信里写了什么！”
　　惊湖觉得头越来越痛。
　　对于工作，他不像青林那么渴望，事实上他不久前才从天界辞职，他知道工作这种东西多半都是无趣又无聊的，唯一的好处就是有收入。
　　他们并不像人类那样需要用收入来维持生存，所以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必要。
　　可是青林那么激动。
　　惊湖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老鬼朋友，心里想着该如何让他彻底打消工作的念头。
　　青林见惊湖一直没动作，快手快脚地抢过信撕开，大声朗读起来，“六界最大规模的鬼屋——零界屋——欢迎您！招聘工作人员，待遇优厚（管吃管住），年终有奖励（六界自由行）。要求热情，热情，还是热情！我们期待您的加入！”
　　惊湖悄悄地“哧”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
　　青林举着信转圈圈，“真的是工作！而且就在我家附近！我要去我要去！”
　　惊湖冷静地提醒道：“他说的你就信了？万一是骗局呢？”
　　青林睁大双眼，一脸不解，“骗局？我什么都没有，他能从我这里骗到什么？”
　　惊湖一边想原来你还不算太笨，一边说：“可是那信写得太过简单，甚至连工作的具体内容都没写，你不觉得很奇怪？”
　　“明天夜新来了问他不就行了？”青林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我死了以后虽然一直在看守坟墓，但其实并没有人聘请我，也没有人会说我做得好，我知道那个谈不上是个工作，只是我自己为了打发时间做的一点事情而已。后来坟地改建，我就没事做了。你不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惊湖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对啊，青林曾经是人，肯定也为了生计而工作过，不像自己逍遥惯了。
　　所以他会怀念工作的感觉，也很正常。
　　看着对方半透明的脸上闪着红光，惊湖开始觉得去试一下夜新说的工作好像也没什么。
　　反正，如果有什么危险……自己的能力可是被天界肯定过的，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话，他相信他能保护好青林。
　　这么一想，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好吧，我们明天跟夜新去看看合约，没问题的话就签，但如果上面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我会拒绝，到时候你不能闹，得听话。”
　　青林欢呼了一声，扑上去，搂着惊湖的脖子大笑，“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果然是个好妖！惊湖……惊湖你太好了！”
　　惊湖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
　　这样就“太好了”？
　　还真是容易满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