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凶兽定契之后》符游

15、往生门

　　明明做了一个很可怕的交易，但沈萤徽却松了一口气。

　　她又有了力气，费力地站起身，发现晨曦将至，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

　　“等我再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沈萤徽看到不远处有条小溪，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清凉的溪水才指缝间淌过，泛着特有的潮腥气味。

　　四周绿草如茵，踩在上面窸窣作响，伴随着虫鸣，久违地让她多了几分活着的实感。

　　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死了就没办法再感受这样的景色了，也没办法再穿戴喜欢的衣服首饰，吃不到自己家磨的甜豆花。

　　沈萤徽揉着太阳穴，止住这些感伤的思绪。

　　她四下打量，恍然察觉此地颇有些熟悉。

　　原来半年前，她和姐姐曾在祭拜父母时途经这里，那时正值盛夏，天气很热，连溪水也是温温的。

　　附近农庄有个老伯在卖西瓜，当时她馋得走不动路，沈岚慧没办法，咬着牙买了一个。

　　她们坐在树下的阴凉处，将西瓜泡进水里降温。

　　沈萤徽总是眼巴巴地瞅着西瓜，隔一会儿就问好了没有。她记得等了好久，才终于“咔嚓”几刀将西瓜切开。

　　她迫不及待，一手一块，吃得满嘴都是汁水。

　　“这么馋，以后谁敢要你。”阿姐嫌弃不已，但还是把切好的西瓜往她面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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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鞠凉水泼到脸上，沈萤徽回过神，重重叹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朝霞渐显的天空，对着身后的玄厉道：“我准备好了，你下嘴轻一点，我怕疼……最好能给我个痛快。”

　　“切，当食物还有那么多要求。”玄厉慢悠悠晃过来，额间碎发随风飘动，“……其实，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沈萤徽于是顺口搭腔:“哦，那我后悔了……”

　　“喂!”玄厉急了，但他抬头就看到沈萤徽满脸决然，那双墨色的眼睛带着近乎执念的坚定——是赴死的决心。

　　她根本没有后悔，刚刚是在捉弄他。

　　一股火气莫名冒出来，玄厉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他动作快过脑子，直接伸手掐住沈萤徽的脖子，将她捞了过来:“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沈萤徽闭上眼睛，摆出一副从容之态，但身体还是止不住颤抖。

　　她果然还是怕死的。

　　可能是察觉到她的恐惧，玄厉不自觉减轻了力气。他垂眸，贴近沈萤徽的耳朵，声音很轻：“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让你死得轻松点。”

　　脖子上传来刺痛感，不过好在只是短短一瞬，更多的是强烈的麻痹感与眩晕。

　　“下辈子记得做个坏人，也许味道不好我就不吃你了。”

　　沈萤徽的意识逐渐模糊了，陷入了长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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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好冷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萤徽逐渐又有了知觉。

　　周身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缩成一团，可身上的剧痛又让她不敢乱动。

　　“这小娘们是不是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啧，晦气，还想着跟她玩玩呢。”

　　“……”

　　耳边是一阵污言秽语，沈萤徽忍不住捂住耳朵，手却突然被扯住：“我就说没死吧？小模样儿长得真不错，陪我们好好玩玩吧。”

　　“别碰我。”她甩开对方。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关牢房时的场景吗？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遇见了玄厉。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正当沈萤徽还在疑惑时，那男人却不安分地将手搭在她脸上，开始乱摸起来。

　　沈萤徽猛地咬住他的手。

　　“臭娘们！”男人吃痛，一脚踹在她身上。

　　“别打死了，她不是死刑犯。”身边有人提醒。

　　那男人却狞笑道：“得罪了皇族还想活着？官府将她丢到咱这个牢里，不就表明立场了吗？”

　　他还想动手动脚，但沈萤徽是个暴脾气，抬手在男人身上抓出了血痕，差点就抓到他的眼睛。

　　她目光阴狠，像一匹准备死战的孤狼。

　　男人吃了瘪，气得大发雷霆，挥起拳头打了过来。

　　疼，好疼……

　　沈萤徽努力安慰自己这是幻象，但身上的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再等等……再等等玄厉就会来了。

　　她一边反抗一边祈祷着，但记忆中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直到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意识都开始断片儿，也始终没有玄厉的身影。

　　四周有道声音响起：“你就是个贱民，居然敢跟皇室作对，如今落到这种境地也是活该。”

　　“贵人天生就该活得鲜亮，而你这种人，只配在阴沟里苟且偷生……你以为会有人帮你吗？不，那只是你的死前的幻想罢了。”

　　“一个梦，你居然还当真了么？”

　　梦？

　　不会的!

　　沈萤徽瞪大眼睛，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却看到两个官差站在我身前。

　　“头儿，这个女人好像疯了，嘴里老是喊着什么‘玄厉’、‘契约’……”

　　“谁叫她得罪了贵人?直接打死吧，尸体丢到乱葬岗就行。”

　　他们就像在处置什么破烂一样，两句话交代了她的结局。

　　“我没疯……我没有疯!”沈萤徽连连后退，“这里才是梦，这里才是假的！”

　　可他们并未理会她的挣扎，粗壮的棍子毫不留情落在她身上，像打杀野狗一样。

　　“这里是才是假的……”沈萤徽用尽最后的力气呐喊，可最终被暴雨般的殴打吞没。

　　原来，这才是她的结局吗？

　　没有玄厉，没有星璇，没有一路上的复仇。

　　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监狱里。

　　好不甘心。

　　好恨……

　　好恨啊!

　　耀眼的金光蓦地从沈萤徽额间透出，她周身的环境也随之破碎成筛粉。

　　这时，沈萤徽发现自己身处于黑暗中，抬头不见日月，低头也是黑暗的深渊。

　　拿团金光缓缓从额间飘下来，浮在她面前。

　　这是……进宫前，容淮大师给的佛光？

　　“小友，你已身死，因为灵魂有怨而被复煞幡吸收。刚刚你见到的，就是复煞幡折磨怨魂的手段之一。”容淮大师的声音从佛光中发出。

　　沈萤徽想起方才的场景，不禁胆寒。

　　这样可怕的磋磨，怨魂如何能不恨?

　　她一时间竟有些庆幸，庆幸刚才那些才是假的，而现实中的她还有机会改变:“大师？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陛下在追杀你们，如今梼杌正与他对战，星璇小友也去而复返。”方丈回答，“陛下祭出了复煞幡，因此才把你这新魂收了进来。”

　　“星璇回来了?太好了。”沈萤徽惊喜。有了星璇的帮助，局面肯定能好转不少。

　　容淮大师继续道:“战况焦灼，梼杌和星璇本就受了伤，加上这复煞幡，他们不是对手。所以……”

　　“等等，你刚才说，陛下追杀我们？”沈萤徽察觉不对，“星璇说过，那复煞幡还未练成，陛下应该不会轻易离开太阴七煞阵才对。”

　　星璇背后有合一真人，京城可能也有其他能人异士，皇帝贸然离开阵法范围，对他来说太过冒险了。

　　何况沈萤徽和玄厉在他眼里不过是两条小虫子，他让手下官员来调查就是，没必要以身犯险。

　　他如此冒进，难道说……

　　“大师，你没有将二皇子送回去，对吧?”沈萤徽沉下声音，“陛下以为他儿子还在我们手上，所以才急成这样。”

　　“……”方丈没有答话。

　　沈萤徽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看来这个容淮大师从给她和星璇佛光时，就已有了盘算。

　　无论是他们谁死了，只有心有不甘，灵魂被复煞幡吸收，他都能跟他们交流。

　　对方如此利用，沈萤徽也不再虚以委蛇:“大师，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小友果然聪慧。”方丈笑了，“我需要你从内部净化复煞幡，将这些灵魂送去往生。”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他倒是实话实说：“你非我佛家弟子，又是灵魂体，怕是承受不住往生咒的力量。很可能会灵魂消散，不入轮回。”

　　沈萤徽沉默了。

　　良久，她又问:“星璇都出手了，合一道长还不帮忙吗？”

　　“星璇小友是偷跑回来的，鞋都跑丢了一只。”容淮大师道，“不久前，合一给我传讯，说是星璇偷走了他的储物袋，他短时间赶不回来，托我帮他看着点。”

　　为了证明真实性，他还特意把合一道人的话放了出来：“星璇这个兔崽子，看我回去不扒了他的皮！”

　　“……”沈萤徽一时语塞，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是星璇会干出来的事。

　　“所以，小友要如何抉择呢？”方丈催促。

　　“……你让我想想。”

　　灵魂消散，听起来还挺吓人的。

　　为了复仇，沈萤徽已经死了一次了，难道还要她再次牺牲吗？

　　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缩在复煞幡里，等着玄厉来履行约定。

　　但玄厉真的会遵守他都诺言吗？他这么狡猾的老妖怪……

　　看目前的境况，他和星璇能否逃走都未可知。

　　轮不轮回的，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合一道人和方丈只会在星璇有生命危险时才出手，而且可能也只会救星璇。

　　至于玄厉，先不说他养伤要养多久，就他那个唯我独尊的性子，也不能百分百信任。

　　复煞幡里的这些灵魂，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得到解脱。

　　真的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吗？

　　沈萤徽沉默了。

　　最终，她咬着牙开口：“大师，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容淮大师只笑而不语。

　　沈萤徽也不想再多说，问道：“具体要怎么做？”

　　“我念一段，你跟一段。”大师说着，开始念起往生咒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明明只是说几句话，可沈萤徽却感觉艰难无比，每吐出一个字，脑子就仿佛被针扎一样。

　　但她也能看到，随着经文的吟诵，身边黑暗的空间破裂开来。

　　无数黑色的灵魂痛苦地嚎叫，在空中乱蹿，最终皆在经文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黑气消散，他们恢复原本的样子，眼眸也重回清明。

　　最后一句往生咒结束，沈萤徽看见高处凭空中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洞，灵魂们被它吸引，都纷纷投身其中。

　　容淮大师告诉她，那就是往生之路。

　　此刻，她已经说不了话了，只看到自己的手慢慢开始皲裂、破碎，最后化为金色的粉末。

　　意识的最后时刻，沈萤徽好像在万千灵魂中看到了阿姐，她干干净净，温柔地笑着。

　　她也跟着笑起来，口中喃喃：“若是有机会，来世我当姐姐……换我来照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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