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片珊瑚海》绛狐

15、第 15 章

　　回到宿舍时，时辰本以为大家都早早休息，谁知，竟看到他们精力十足地聚在一楼激烈地开团战。

　　时辰心里不平衡，问他们有没谁被教练要求加训了。

　　大家都一脸茫然，“没有啊。你是去训练了现在才回呐？我们以为你是出去吃饭了。”

　　小胖听说了很开心：“大家都是按时下课的。教练连我都没叫留，原来我不是咱们中最差的。”

　　听到这丝毫没有人道主义精神的话，时辰很是气馁。

　　小胖说完，才察觉自己说得不得体，忙邀请时辰一起开团。

　　时辰摇头：“训练一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说完和众人道了声晚安，便回身上楼。

　　大家继续组团忙活，只有容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时辰背影，也起身回了房间。

　　时辰拖着疲惫的身躯及精神摧残躺倒在床，休息一会儿后，习惯地拿起手机刷。

　　列表里的头像都很安静。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以前再风光又怎样，一遭栽了跟头，门前冷落。

　　她退出，往下轻划，很快找到了那个视频软件。

　　点开个人作品。安慰的是，她的视频作品仍然挂在上头，没有遭遇封禁，播放量不仅没降，反而还有增。

　　这倒挺让她意外。

　　但不幸的是，当她点开其中一个视频。熟悉的背景音乐舒缓地进入，第一帧画面始，几乎挂了满屏的弹幕：

　　“现在看她拍的这一举一动啊，做作得不行。”

　　“当初还觉得她挺好，真是瞎了眼。”

　　“这是硬黑吧，现在的网络人这么苛刻了？”

　　“用这个否定人的一切是不是太片面了？”

　　“空有外表，脑袋空空，进了染缸就被带歪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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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为通过这几日，自己变得更坚强了些，但看到这些字眼——她用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按了右上角，删除，确认吗？

　　手指颤了颤……

　　直接将手机往旁一扔，枕头蒙盖脸，紧紧压住。

　　睡觉……睡……睡醒明天可以再到海里去……

　　身体疲惫，脑子却很嘈杂烦躁。

　　一会儿是公司向她征询续约意向；一会儿是流言发酵登上热搜；一会儿是周围的人在背后窸窸窣窣议论；一会儿是应接不暇的‘知情者’视频爆料；一会儿是调查结果说，不完全是造谣诽谤，毕竟她自己确实也参与了一些……

　　她好累，她不想待在那了，她想离开，她转身逃跑。用尽全身力气去跑，将一切恼人东西抛诸身后，她不要回头，只知向前跑，很快，很猛，很吃力，很累……

　　跑了很久很久，眼前模模糊糊是一片沙滩，天空仍然很暗，耳边甩也甩不掉充斥的恼人的声音。

　　恍惚中，海浪一层一层铺近，是熟悉的韵律，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里走去，海潮向她扑来，一丝阳光的气味，淡淡的清香伴有海水的咸涩，是她已熟悉得不必显惊慌的味道。

　　她抓住这点微弱，用力地嗅，吃力地呼……

　　嘈杂声渐渐下去，轻柔的哼唱在在耳边响起，尔后是温润的声音：“专心一点。”

　　为什么要专心，专心做什么，放松——

　　“轻抬喉咙，舌头不要动来动去，嘴里不要存空气。”

　　时辰费力照做，却怎么都做不好……

　　有个身影走到她面前，温柔地垂下眼看她，尔后轻抬起她下巴，让她张嘴。

　　她依旧很紧张地照做。

　　黑黝黝的眼眸凝视着她的嘴巴，她的软腭，她的舌头，指导她怎么屏气，怎么呼气。

　　时辰还是怎么都不会，怎么都做不好。

　　他只能靠得更近，托起她下巴往他身前带，

　　然后越来越近……

　　哗啦的海浪声，将一直盯着海浪出神的时辰惊醒。

　　缓了神，手指搁在鼻梁上来回揉捏，时辰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立即、马上、跳进海里清醒一下！

　　今早迷迷糊糊间被闹钟吵醒，发现昨晚自己竟然无知觉地蒙进被子里睡着了。难怪一直觉得呼吸困难，导致脑子缺氧，做了一晚奇形混乱的梦。

　　还莫名其妙梦到那人在她耳边说话，轻轻柔柔的，有点痒……

　　停！

　　赶紧打住，要克制。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是因为训练压力太大了！

　　疲惫地打着哈欠，四处张望。杨淏在不远处打电话。忽然不经意抬眼向她看过来。

　　时辰心脏顿时突突跳个不停，急忙假装低头对自己的鞋子感兴趣。

　　今天的学习程序与前一天差不多，只是在慢慢的增加深度和难度。

　　下水后，惯例潜入和耳压平衡。

　　“记得关闭声门，不然抬喉咙的空气就会跑回肺里，没有空气进入鼻腔。”

　　又是这几个字……

　　时辰有点不自在。

　　“你脸怎么红了？”

　　时辰没好气地高声说：“晒的！”

　　杨淏哦了一声：“还以为是憋气憋的。”

　　时辰忍住没有翻白眼，自顾自游开训练。

　　今天面对他，莫名其妙地总有些画面钻进她脑子里。

　　她要离他远一点。

　　新一天的训练单调又充满挑战。在结束训练前的最后一次下水，时辰居然成功下潜到了16米，算是为这天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船回程靠岸，杨淏眼见时辰一个箭步蹦上岸，飞速跑走。

　　这是躲他呢？杨淏又好气又好笑，想让我再给你开小灶，我还不愿意呢，本人可忙得很。

　　正准备往外走，听见有人在后面叫住了他。

　　杨淏转头，

　　一身蓝色长裙，散开了长发，头发上还挂着滴滴水珠，脸上楚楚动人。

　　应该是同一批次的学员。

　　只是不知道她的教练有没提醒她，潜水时要把头发盘起来，勾到珊瑚或海草可不好。

　　容容上前对杨淏腼腆一笑，抬手把额前碎发勾到耳后，轻声细语地问：“不知杨教练今晚是否有空？”

　　杨淏一只手插进裤兜里，看着她没着急说话。

　　容容柔声解释：“杨教练别误会。我是看到今天小时进步很大，知道昨天是您给她加练辅导了。我想着明天要考试了，有些地方还不太顺。如果今天小时不需要加练，不知杨教练可不可以给我也辅导一下？”

　　盈盈的目光流转，我见犹怜。

　　杨淏心里有数，轻描淡写：“你应该找你自己的教练，他对你情况更了解。”

　　容容轻咬嘴唇：“我教练教过我很多次，但可能方法不适合我，总还学不好。所以，我想，说不定换个老师换种方式，我就开窍了呢。”

　　看看，说什么来着，别人都求着要我给开小灶呢！杨淏想。

　　*
　　时辰今晚哪儿都没去，和大家一起点了份外卖，又聚在一起开团，参与战友们的小团体。

　　这几年她几乎全年无休忙工作，游戏时间稀少至极。说段位嘛，充其量只够得上鼎器边边的一小片铜绿。

　　大家刚开始都很积极拉着时辰一起，时辰说自己很久没玩比较菜。

　　眼镜男几个还信誓旦旦保证，没问题，只要跟着我走就成。

　　在她实话实说真实经验后，大家默了一默；在她选角色时，大家又默了一默；当她无知地发问怎么发动技能时，大家才真正恐慌起来，但为时已晚。

　　两把真枪实弹过后，连最喜欢带妹子的眼镜男也宣告求饶。

　　时辰很气愤很无辜，哪有队友会不断劝告，只要躲在塔下哪儿都别去的。

　　这多怂啊。

　　她斜眼数落他们，真是没耐心，只玩了两把就轻易将人放弃。

　　大家都应该向教练们好好学习学习，每天不问晨夕，手把手教我们这些菜鸟，一下不会踢蹼，一下不会耳压的，他们撂担子没有？放弃你们没有？

　　“你这太夸张了吧，这是他们的工作啊。”小胖举手伸冤。

　　“那还有下班后自愿加班的呢。”

　　“就你的教练加班了呀。”

　　时辰愤愤然不说话。

　　“话说，容容去哪里了，不会也被教练找去加练了吧？”

　　容容晚上一直没回宿舍，只是给小芙发了条微信说有事晚点回。

　　时辰想起下课溜走时，偷偷回头看到容容和杨淏站码头边说话。只不知道容容说的有事晚点回，和杨淏有没关系。

　　她点开微信，最上面一栏正是杨淏的头像。

　　头像的图片很简洁，俯视的角度展现层次渐深的浩瀚碧蓝，一帆白色小艇悬浮在海洋中，像深蓝的海域中轻飘着一片羽毛，轻悠飘零，没有重量，却也无畏惧浩浩汪洋。

　　昨晚他们训练完法兰佐后，回基地路上，时辰想把晚饭钱AA给他，遂加互相交换了微信。

　　哪知等加上好友后，他又推辞说，钱不多，不用给他了。最后把她丢回宿舍门口，潇洒地留个背影。

　　两人对话框，还是仅有“你已添加了淏，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以及一封未领的转账。

　　时辰手指在打字框里绕啊绕，绕到第八圈，还是放弃。

　　无缘无故找人家说什么？

　　泄气的把手指一顿，顺势点开他头像，看着他名字，一股莫名忿恨涌起，胡乱一点，给他改了个很赞的备注名。

　　*
　　大家都不愿意带时辰玩，时辰便自己先回房休息。

　　临睡前躺床上找自己老友视屏。

　　来了这么些天，时辰忙得忘乎所以，忘了给谢菁菁好好报备。谢菁菁却很是关心她的海岛生活。

　　“这海岛的阳光不太懂怜香惜玉呀，怎么这肤色看着比之前深了不止一个色号呢。”

　　时辰有点郁闷摸摸脸：“真的吗？没办法，天天大太阳底下烤着，这已经是抢救过的结果了。”

　　“这几天没见你主动找我，是过上了什么好日子啊？”

　　时辰摊在床上哂笑：“哎，不用工作的日子，每天都是好日子啊。”

　　“听听你自己这乐不思蜀的口气。哼，只是因为不用工作？那在家闲着呗。”

　　“那当然不同。”

　　“遇到的事不同还是人不同？”

　　时辰微笑没搭理她，翻个身想了想，回说：“我报名学潜水了。”

　　“酷！难怪了。怎么样，教练帅不帅？”

　　一下就问到重点，菁菁真是行家。

　　“我是认真学潜水的，又不是来相亲，管人家帅不帅呢。”

　　“少来，你自己看看镜头，这春意盎然的表情，感觉不是因为学潜水给高兴的。”

　　“你乱说。”时辰瞪了眼，“成语不兴你这样乱用。”

　　“那到底帅不帅？”

　　时辰视线上移，望着吊灯想两秒，“还行吧。”

　　谢菁菁啧啧啧：“有多行？”

　　时辰无语地看着谢菁菁，还没说话，谢菁菁直奔主题：“能睡上吗？”

　　时辰瞠目。

　　“你怎么一下拐这上头？不要乱想，无益身心。”

　　“切……这么帅的教练，教过学生不少吧，什么阵仗没见过，有艳遇更是家常吧。”

　　时辰忽然对这个话题兴趣乏乏。

　　“那你最近怎么样？”时辰问。

　　停顿了一阵，谢菁菁语气低了下来，缓缓说道：“那个，我和老魏，打算近段时间，趁着假期，去趟泰国。”

　　时辰揶揄道：“怎么，婚姻生活太乏味，要去寻求刺激？”

　　“唉，”菁菁语气迟缓下来，犹豫地说“其实，我们打算过去做试管。”

　　时辰从床上坐起来“做试管？”

　　菁菁换了口气：“结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消息。据说那边技术挺成熟，打算试试。”

　　“你想清楚了吗？做试管你会很受罪的。”

　　“又能怎么办，家里长辈虎视眈眈了这么些年。”

　　“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是新时代独立女性？”

　　谢菁菁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还是不够坚强吧。社会的压力，长辈的压力，老魏的压力……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小孩。”

　　“说不定过几年我母性被唤醒，很喜欢很想要小孩呢？那时候不就晚了？”

　　“这次算是给自己一次不后悔的机会吧……”

　　“孩子来了，我肯定会好好爱他。”

　　时辰默然。

　　“祝福我吧。说实话，多少还是有些害怕。”谢菁菁故作坚强，眼神透出得到鼓励的希翼。

　　时辰对着这位自己最好的朋友，说：“你考虑清楚就行，祝福你，勇敢的菁菁。回去请你吃顿好的滋补滋补。”

　　两人接着又轻松地聊了些别人的八卦，也就互道晚安挂断视频。

　　时辰想到谢菁菁说到那些，闷闷地坐在床上发呆。

　　感慨人活着，想过得顺心如意，还真挺不容易的。会遇到难过的境地，遭受意料之外的打击。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权利，在寻求温暖时，会选择不得已地牺牲自己的部分，去迎合别人的接纳以此来换取安全感。难过的是，去迎合的对象，往往还不是社会上多了不起的人物，而恰恰正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比如父母、比如伴侣……配合完成他们的期盼。

　　谢菁菁最后自嘲笑问，勇敢吗？之前也以为自己是勇敢的。平时大喇喇，到头来才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因为懦弱，所以选择懦弱带来的代价，比如忍受身体的痛苦。

　　时辰都弄不懂这是懦弱还是勇敢……

　　思索良久，还是觉得，为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做的选择，就是勇敢吧。只是重点是，分辨这个想要的东西，是自己真心想要，还是别人强加给自己的想要，就不好说了。

　　由此更佩服起真正能在世俗中特立独行的人。

　　她盯着手机的轮廓看了许久，最后深吸一口气，把心头的复杂压伏下去，才起身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