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片珊瑚海》绛狐

36、第 36 章

　　服务员执壶细细地斟了茶，又连同置了温热巾帕的白瓷小碟，一同捧给杨淏。杨淏擦了手，接过五彩小盖钟，低头抿了一口。

　　入口即甜，回甘立起，几乎没有苦涩味，是女生会喜欢的茶。

　　杨淏说：“嗯，专程为你来。”

　　心底的悸动，充盈胸腔。几日压抑在心底的不安终于有了落处。心里升起阵阵柔情与坚实的安全感，轻易摄住了她。

　　两人移步餐桌就坐下。

　　时辰招呼服务员可以上菜，又对杨淏说：“其实你微信说就行，干嘛这么远还亲自跑一趟。”

　　“给你打电话，你几次拒绝，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再见我了。”杨淏语带抱怨。

　　“以为我不想见你，你还来？”

　　他嘴角微翘：“所以我准备得非常充足，我想你现在不该拒绝这个。”

　　杨淏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支票，推到时辰手边。

　　他一直都关注着时辰这边的状况，状况既然发生，及时补救才是正路。知道时辰要先行赔付给消费者的处理方式，杨淏想实际地表达支持。

　　时辰难掩惊讶，要说什么。杨淏摇头，“吃完再谈吧。”

　　鲜嫩鸡崽笋片汤，脆皮烧鹅，山药木耳，小河虾，松瓤卷酥等被陆续端上桌。分量不多，玲珑精致。

　　时辰是吃过晚饭的，陪着杨淏夹了几筷子。回想起上次两人在杨淏家吃海鲜面，已经好些时候了。

　　“基地最近都不忙吗？”

　　里亚属于热带，基本没有冬季限制。杨淏放下基地过来，时辰担心工作会耽误。

　　“还行。”杨淏，“都正常运作，我在不在问题影响不大。”

　　“那你过来几天？”

　　杨淏迟疑了会儿：“我明天回里亚的机票，过来确定你没事就行。”

　　“还说工作没影响，就知道你撒谎。”

　　“工作真没太多影响。”杨淏说，“只是……我爸妈明天要到里亚了。”

　　时辰惊讶：“你爸妈要回来？”

　　时辰之前听说过，杨淏的父母常年生活在国外，坐镇鲸鱼总公司。

　　杨淏提起这个就头大：“几年没回了，过来巡下店，慰劳一下员工。还有，今年想回乡祭祖什么的。”

　　哦，一晃就快过年了，今年过得好快。

　　“祭祖？在哪里？”时辰好奇。

　　杨淏说了个地名，是个知名的海边渔村，以华侨之乡闻名。

　　“回家乡会很好玩吧？”

　　“好多年没回了，总不过去走访些远房亲戚和老邻居，拜拜祠堂，讨几个利是。”

　　时辰笑起来，杨淏问怎么了。

　　时辰带着笑音：“还能讨利是，你？”

　　杨淏跟着笑起来：“不用笑话我，老家那边习俗，只要没结婚的都可以拿。”

　　“所以过年回老家对你来说很划算。”

　　“不划算。”

　　时辰说：“有红包拿还不划算？”

　　“每次回去，我爸难免要散更多的利是钱出去。村里的桥裂缝了，路塌落了，谁家屋顶破了，老船旧了……有需要的人家都会上门来我家吃个饭，喝口茶。”

　　时辰赞叹：“好大功德！”

　　杨淏笑得开心：“我家人会很喜欢你这个说法。”

　　“你呢，过年回家吧？”杨淏问。

　　“处理好后续补偿工作，就回家。”时辰夹了一块山药送进嘴里，“就在隔壁市。”

　　杨淏：“当初怎么会想来Z市工作。”

　　“在这读的大学，挺喜欢这个城市。省会嘛，各方面发展资源都比别地强些。”

　　杨淏点头赞同。

　　酽酽的沏上茶。两人不着急，看着江景将茶慢慢喝了。临走时，时辰付了账。

　　从餐厅里出去，沿着一排绿荫小道散步。即使在冬日，小道两边藤蔓仍不见颓势，势要无所畏惧地缠绕。

　　时辰和杨淏不疾不徐地，脚下的青石板路被蒙蒙月光铺了薄薄的白，泛起点点晶莹的光，像黑夜中闪闪磷光的海面。

　　四下寂静，唯闻吹拂额角碎发的风，裹挟着寒气，朝他们迎头泼洒。

　　“过完年，还是会回Z城工作吗？”瑟瑟的寒风携着杨淏的声音一道摇曳，一阵近一阵远。

　　“先看看情况吧。”有点冷，时辰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正好可以利用假期整理下自己，规划下以后怎么走。”

　　“其实，你之前的生活类创作，看着让人感觉挺舒服的，没有太多地域限制，只是因为后来走偏了些，出了点意外……”

　　时辰瞅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意思是，”杨淏说，“你的才能没有问题，不要质疑自己。”

　　原来，他还是看出来了。

　　没有人一年接连受到打击会不怀疑自己。即使时辰自觉掩饰得住，还是功亏一篑。

　　情绪一下被顶上来。时辰弯起嘴角：“你这话，听得我都想哭了。”

　　“所以，支票你安心收下。卸下重担重新跑起来才不吃力。”

　　时辰故意笑道：“我也没说不收呀。”

　　可是她忧虑还是袭上眉头：“只是，可能没那么快能还……”

　　“那就欠着好了。”杨淏接着，“这样，你就会一直——”

　　“美得你！”时辰翘起嘴，“我会努力赚钱还的。”

　　杨淏满不在乎地笑。

　　出到路口，江上刮来的北风更利害了，凛凛的朔风，扫着她的脸。时辰瑟缩了一下，杨淏说太晚了，打车送她回去。

　　时辰摇头，说不用，好友正在来接她的路上。

　　杨淏听说，便道：“那正好，一直还没空给家人买新年礼物，既然还有点时间，陪我去挑挑？”

　　这是债主的第一个要求，时辰欣然同意。

　　旁边就有个大型商场，两人在专卖店里巡回来去，直至杨淏挑了款巨大的故宫博物院加颐和园的乐高套装，说是要送给侄子。

　　时辰惊呆，仔细看，颗粒数高达六千之多，她怀疑这并不适合给孩子拼。

　　“你侄子一定很聪明吧，能拼这样大的，大人都很难胜任这个。”时辰想暗示他。

　　杨淏无奈摇头说不：“我只是想他一直安静地待在一边。”

　　礼物挑了不少，对每一位家人的喜好都能悉知，时辰觉得他一定是个对家人很好的人，用心又真诚。

　　出了商场，杨淏将其中一个棕色印花牛皮袋递给时辰。

　　时辰疑惑。

　　杨淏又往前递了一下：“只是新年礼物。”

　　这个袋子时辰记得，里面应该是装着一顶价格不菲的山羊绒软帽和毛衣裙。刚刚在那家高奢店，杨淏还让她试戴试穿，询问过她的意见来着。

　　时辰当时以为他是给身材差不多的家里人选。

　　时辰受之有愧，人家不远万里过来帮忙，还送礼物，让她怎么好意思。

　　她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你看你这么远来一趟，我都没给你准备什么，你倒先送我礼物，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她以为杨淏会回没关系，或者说刚刚她已经请过一顿饭，当互抵了。

　　哪知道，杨淏闲闲地说：“那你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假期，准备准备。”

　　时辰正要说什么。

　　杨淏抢过话：“至少，在这个假期，你会常常想到我。”

　　他抬眸看进时辰的眼，带着缱绻的交缠。

　　时辰情不自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样清冷的夜色，这样适宜的时间，这样恰到好处的角度，这样难得的胆量……

　　时辰主动上前一步，正要垫脚，伸出双臂——

　　忽而，兜里的手机来电铃声乍然响起。

　　时辰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力度，她整个人就被拽进温暖的怀中。

　　冬日寒风，温热的鼻息拂过耳际，她的脸在迅速升温，心脏砰砰直跳。隔着厚厚的外套，后背被有力扣紧，带着极为厚实的安全感。

　　时辰的脸服帖地枕在他的肩颈上，紧了紧手臂，用力地回抱住。

　　手机铃声在拥抱的夹缝中响了一阵后便偃旗息鼓。

　　晚风将时辰的发丝带起，轻撩过杨淏脸，有点痒，他深吸一口，浸润入肺。

　　他侧过头，拨开时辰脸上的发丝，露出一张微透着红的脸。

　　气息轻轻蹭在她唇上，尔后杨淏非常缓慢地，缓慢地，只要时辰想拒绝就可以随时离开的速度——

　　终于，将自己唇印在她的唇上。

　　很软，微凉，淡淡的香。

　　不知是不是吓到她，她一动不敢动。杨淏微微弯起嘴角，加大力度辗转。

　　中学物理有教：热空气遇冷温度会降低，此时将由气态转变成液态，这个过程称为液化。

　　时辰并不想在这样该投入的时候，脑海里莫名想起扫兴地物理概念。只是寒冷的空气在她与杨淏之间的温热产生对流碰撞后，让她有了这一层具象又真实的切身触感。

　　湿漉，溽热，瀼瀼涌向慌张的心脏，流动到手指，直至淹没她整副身体。

　　可能过了好久，也可能只是一瞬，可能是太过显眼，也可能是太过沉浸。

　　拥抱分开那刹那，两人之间的温度被寒风吹送。时辰意识到，她有些不想他离开。

　　时辰一时不知视线该往哪放。

　　杨淏提醒她：“看看手机。”

　　时辰才低佯装忙碌头摸索出手机。

　　是谢菁菁的来电。

　　时辰回拨过去，菁菁第一句话就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时辰怕手机里的声音太大被杨淏听见，转开头去。

　　“你到了？”

　　谢菁菁在电话那头贼兮兮地笑，告诉时辰，她早已到商场附近，并且没错过隆重的一幕。

　　时辰有种被抓包的羞涩，循着菁菁告知的位置，果然看到不远处红色甲壳虫里，一栗色长卷发女生伸出车窗向他们招手。

　　杨淏将时辰送到车旁，坦然地和谢菁菁打了个招呼。

　　谢菁菁看起来格外有兴致，趴着车窗盯着杨淏，不客气地上下打量。

　　杨淏大大方方地任她视查。

　　“你就是那个备注为‘五分钟’的人？”谢菁菁饶有兴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模样。

　　时辰赶紧上前捂住菁菁地嘴。杨淏意味深长地看向时辰。

　　时辰此地无银：“我是说潜水五分钟。”

　　杨淏颔首。

　　谢菁菁笑道：“你好，我是小时最好的朋友，常听时辰提起你的。”

　　“行啦，别胡说八道。”时辰赶紧阻止谢菁菁，对杨淏道别：“明天我来送你去机场。”

　　谢菁菁在一旁诧异道：“刚来就要走？不多留几天吗？”

　　杨淏简言道：“回去还有事忙。”

　　“那时辰今晚别回去了。”

　　时辰使了把力将谢菁菁的脑袋摁进车里，要上车时，杨淏叫住她，说还有话。

　　谢菁菁贼兮兮地笑向时辰：“就是，你着什么急，人家还有话没说话呢。”

　　笑话完，故意将头往反方向一转，一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样子。

　　时辰拿她没办法，将杨淏拉到一旁，有些做贼心虚地问：“还有什么事？”

　　“首先，你知道，我不止五分钟。”杨淏说得很严肃。

　　时辰：“我当然知道，只是第一次见你潜水潜了五分钟，随意备注的。”

　　“我说的，可不止是潜水。”

　　时辰脸瞬间通红，不待杨淏反应，丢下一句“明天见”，快速上了车。

　　“这么快就说完悄悄话啦？”

　　谢菁菁笑盈盈地转头对杨淏说再见，杨淏回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小甲壳虫慢慢驶离。

　　时辰从后视镜里捕捉杨淏的身影，看到他站了会，转身回去。

　　菁菁慢悠悠地顺着车道汇入主路，对时辰开审：“什么情况啊这是？有后续咯……”

　　时辰含糊了几句。

　　谢菁菁不放过她：“人家大老远跑过来，这么个意思很明显了吧？”

　　时辰轻轻嗯了一声。

　　谢菁菁一副艳羡口吻：“虽然我已经不太相信男人，但眼前真出现了这一幕，还是很让人动容。”

　　接着叨叨：“应验那句，商场失意，情场得意。”

　　时辰无奈：“失意得这样惨，我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谢菁菁边开车，边自我反省。

　　“唉，我来得真不是时候，你要原谅我，一开始我真没见着你们，打通电话后才瞄见……不不不，我应该找借口不来才对，说不定你们能顺理成章地去……”

　　“打转向灯靠右，路口要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