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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三十)我是谁 ...

  •   要宽恕,要遗忘。

      生命本来就充满了不幸。

      ——马里奥·普佐

      (三十)我是谁

      对我而言,2022年夏天是属于不堪回首的,某种意义上是遗失的,是不正常的,是空白的。

      仿佛它的美好只停留在五月底之前,过了那一天,美好戛然而止,然后进入了超长待机状态,时间被割裂成前生与重生,绝望与希望不断交替发生。

      六月份的第一天,夜晚一如既往的安静,我昏昏沉沉中睡去,好些天来睡眠不好,大脑绷的很紧,像套上了紧箍咒,不断缩小,越来越紧,“头昏脑胀”形容最贴切,好像平时正常的感受突然变的奢侈起来。

      况且近来总是在凌晨两三点中醒来,严格说,半醒着,睡眼惺忪,但又无法入睡,到了天亮才会睡个囫囵觉,白天明显感到疲惫,拖着沉重的身躯,只能在周围五百米之内挪动。距离拉长些就会感到疲惫不堪。

      五月的某一天,母亲拿着一张纸条,叫我帮她记几个字,我发现我的字迹弯弯曲曲,像蚯蚓爬行,丑极了,母亲瞧了一眼,对我说:“你的字也不怎么样呢” 她的一句话在我的心里重重地敲打,很沉很失落,被她一提醒,我发现我的字迹真的很潦草,而且我试着写一遍,还是没有进步,“因为很久没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写过字” 我回复了她一句,心想平时都是手机或电脑码字缘故吧。

      这些微小的变化当时并没有引起自己的注意与警惕。

      更夸张的是,出现了偶尔手臂不听使唤情况,有时手上拿着手机,突然“啪”的一声掉地上,竟然拿着手机也会掉地上,我有点惊讶,好像大脑不受控制了,开始短暂的失忆,一过性的肌无力,但一下子又会清醒起来,捡起手机,彼时并没有多想。

      直到六月份的第一天深夜,醒来一会儿,又沉沉睡去,到凌晨三四点,一阵恐惧感袭来,排山倒海般,慌乱的恐惧,恐惧之上的恐惧,打了个激灵,被迫彻底醒来,右手一阵麻麻的感觉,从右手臂蔓延开来,一直到右手的指尖,突然,右手不能动了,一下子僵硬起来,虎口紧缩着,想拿起还能活动的左手去按住右手,可是没等到提起左手,身体开始抽搐起来,这时候身体失去了控制,只能任由它发展,起初还想着抗争,想着自救,喉咙想发出叫声,喊着名字,夹着恐惧的腔调,那么无助,但这样的时晨,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不应。

      又尝试着起身,潜意识想着,无论如何,必须爬起来,把门打开,如果万一不行了,也不能让自己在床上待太久,必须让人马上发现我的存在,但身体已被封印在床上,不断抽搐着,面目狰狞,一切意愿都是徒劳,那就等死吧,大脑中冒出这个念头来时,

      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时间就那样一秒秒过去,这时候突然手臂恢复知觉了,身体也不抽搐了,整个身心安静下来。

      这抽搐过程持续了大概十来分钟,才停止下来,这时望向床边的窗户,窗外一片光,微微的亮色,若隐若现,透过白色纱质地窗帘跌进来,是凌晨的光,是驱散恐惧的一点光芒,四周十分安静,几乎听到,一只□□角跳到墙角,划出砰砰声响,个头小小的,通身的灰,眼睛微凸,黄灰色的眼眸警觉地观察四周。

      对于刚刚身体发生的情况,我先是一阵懵懂之后,内心深处开始恐惧起来,与发病时的慌乱不同,这是一种冷静的恐惧,集中精力在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情况,难道是我的身体抑或我的精神方面?到底哪一个方面出了问题,我在思索中。如果是身体,那么应该是算不轻的病了,如果是精神方面,那么是抑郁?或是焦虑?如果这样,那么已经严重到引起强烈的躯体反应,因为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我疑惑着,焦虑着,思绪万千,窗外的光越来越透亮,天已现鱼肚白,它提示我新的一天到来。

      我转了个身,侧躺着,精神变的好起来,身体恢复如常,跟往常一样,但无论如何,我这两天要抽个时间去医院做了身体检查了。我心里想着。

      去了福州三甲医院,先是挂了神经内科的号,是一位主任看病,我向他描述我的情况,以及半夜里恐惧画面,他起初判断我是焦虑症,很随意似的肯定,我再一次更详尽描述我发病的画面,一再强调与解说当时发生的情景,他听后,迟疑了一下,稍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电脑屏目,对我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倒像是真实发生的器官病变,我看像癫痫发作,那你做个脑部核磁共振吧”

      医生给我安排了脑部核磁共振检查,检查时间安排在几天之后,”那就先等待几天吧”他说道,

      自从医院回来后,感觉身体急转而下。关一下门,人就突然难受,只好扶着椅子坐下,才缓过神来,连走路都出现了问题,走在路上,脚像踩在棉花上,软软的,轻飘飘的,生怕要晕倒,生怕踩不稳,跌个狗爬式。

      不知如何度过等待检查的这几日,日如年,如漫长的岁月,等待一朵铁树花的盛开结果。

      才过了五天,那天早上从二楼下来,在楼梯转角处,突然间前几天的症状又出现了,右手一下子变僵硬,想用左手去按住它,但总使不上劲来,全身又开始抽搐起来,我半卧在地上,那时刻已经身体不听使唤,只能任由它发生,脑海中闪过要打110,要躺在救护车上,这样是不是可以心安些,人在危险的时候,会找一些安全的事物来规避风险,意识不断在挣扎,“要不要叫救护车,” 极度的恐惧,但已经使不上力,手机摔到地上,大概过了十来分钟,跟上次一样,全身不抖动了,停止抖动后,右手还是麻麻的感觉,软软的没有力气,手机拿着起,还会掉地上,好像一过性的头脑短路,一过性的右手失去力量,然后又恢复正常,想着下午就去福州,上次预约的检查,心反而踏实起来,到底是精神出了问题还是身体的器官毛病,就能见分晓,在去检查之前,主要还是认为精神方面的问题,因为感觉太压抑了。

      母亲与孩子陪我去,从CT室出来,家人被影像科医生叫住,被招手进去,过了一会儿,家人神色凝重,并告诉我,“不能回去,要马上住院,医生说晚上你可能会再次感到难受”

      我站在大厅里,头脑却像断了片一样,刚才如何进去检查,再如何走出来,我竟然没有任何记忆,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了,真的,毫无记忆。

      我呆呆站立着,没有言语,无法表达内心的想法,当时就是没有想法,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既然留下来那就留下吧,我想,只安排了一个急症科的床位,

      在急症大厅里,整个环境拥挤不堪,床挨着床,没有多少空隙可言,家人问医生何时才有病房床位,医生告知要到后半夜才有床位,那我们只有等待,在等待的时候,

      值班护士过来,掰开我的眼皮,用手电筒,照扫了一下我的眼睛,边操作边问,“平时都没体检吗,拖到这种情况才来看” 在医用口罩下,仅有两只眼睛露出外面,分明流露出惋惜的表情。

      “因为没有任何明显的症状,” 我恹恹地回答,没有一点生机。

      “而且每天生活正常,如果会感到不适,就来看医生了”我心想。

      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用“是命”来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不可思议的发生。

      状态迷迷糊糊着,但是就是无法入睡,身心感到异常疲惫,想必是做着一场空洞悬疑的梦,而且这是一场噩梦,旁边病床上一位老大哥在痛苦地呲着牙,半卧着身子,他的爱人要给他喂饭,大概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去,他摆摆手,躺下又拿起手机,在上面搜索着什么,他的家属说他平时没病之前,江湖大哥似的,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一旦生病,这会儿怕成这样,他在百度上不停地搜索,查资料,然后又蔫瓜了似的,挂在枝桠上,说:“我在百度上看了,以我的病情,到年底差不多了。”

      他老婆送来的饭菜很可口,他是没有任何食欲,只是安静的躺着,满脸愁苦,一双无神害怕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显得无神,焦虑,他的老婆在劝他,安慰他,说:“别相信百度。” 可是无济于事,他的妻子转移了一个话题,想分散他的焦虑和注意力。

      很快,我被通知有床位了,“可以去病房,” 家人在旁边放松一口气,这时一位护工过来,开始推着我的躺着的小床,我躺在病床上,就这样被牵拉着,有轮子的小床往前移动,左拐弯后,再右拐弯,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丝丝声,这声音在夜深人静特别刺耳,他无限放大,声音越来越清晰,它变成一道楽器,像发出的声音,半途路过一个室外,才感觉下起雨了,雨丝纷纷飞落,附在我的脸上,冰冷湿滑,不一会儿消失,与我的肌肤融为一体,我此刻反而更清醒,恍如隔世,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在哪里?我是谁?我之前还在刷过此类的新闻,我觉得离我太遥远,当我想起白天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整个人是懵圈掉,但是没有不甘心,并且很快调整,我就接受了它,是对命运的投降,我不想抗争,我只想能够相安无事,不要加重的身体与精神的负担,推车被推到电梯口,而后进去,拉了一声,床就进去,上升了几层,电梯又开了,我被推进一个病房了,19号床位,他们帮我挪了一下身体,我就昏睡在病床上,

      不一会儿,护士进来给我挂点滴,一天十来瓶,昼夜不停,注入我的静脉哦,在我的身体里游离,它给我消炎,给我能量,刚才那位位老大哥,也被推到我旁边的病床,他躺在床上,仍刷着手机,神情落寞,焦虑,他的爱人从保温杯里不停拿出食物,看着挺丰富的。

      白色透明的液体在缓慢的流着,通过细细的管子,流入我的静脉,

      感觉有几万年的光景,岁月在此刻慢了下来,很慢很慢。

      医生进来,询问了一些情况,跟另一位同来的同事无意中说道,“2019年还没有”,听到这句话时,我想起了2019年因为头晕去看病,当时做了核磁共振项目,同一家医院,也是夏天,电脑里有病患的留底资料,可以查得出来,那时候是没有,就是2019年夏天我的脑里一切正常,那是什么时候才发生的,它长得也太迅速了,

      我已变得麻木呆滞,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力,眼神空洞,神态简单,表情枯燥,脸色苍白,肌肉无力感,突如其来的疾病把我分割成前半生,以及余生,余生的生活牢牢地被困住,将来一直跑医院的路上吗,生活的重心会是围绕着它不断展开?,在反反复复的道路上我必须勇往直前,我能做到吗?其实,我怕死,我无比恐惧,但是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那些日子,每天的各种检查,仿佛身体是一部大机器,每个部件都不灵光,必须卸掉一个个零件检查,亲人站在医院门口守候,因为疫情缘由,只允许一个家人陪护,每个至亲的眼神里有惋惜怜惜,说不出来的各种滋味,五味杂陈,我无可奈何,但却要表现出无所畏惧,“没关系,会好起来,”亲朋好友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

      “会好起来” 听到这些话,似乎又给了我一些力量,我的心态慢慢恢复了平静,是的,会好起来,我就开始默念它,开始转移注意力,想一些有趣的经历,想一些温暖的人,想想余生如何度过,我的的家人买了一本庄子的书籍,她每天坐在我的病床边给我念几段,声音真好听,我竟陶醉了,身心飘飘然,“你的声音治愈了我的病痛,”我想说,

      书本淡黄的封面,读好一页后,翻过一面,我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

      没多久,医生进来,说了句:“开了颅,取出它,就知道肺里的情况”

      我曾经在医院见过两位个病人开颅手术后的情景,那是多年前,我去看望一位亲戚,在病房里,旁边的一位女士,看着挺年轻的,三十来岁,刚做完手术几天吧,头发已被剃光,但她很坚强,开朗的微笑着,刚下床走几步,他的爱人告诉我们她脑里长东西了。

      另外一位小朋友,穿一条小小花裙,八九岁的样子,眼睛大大的,像个洋娃娃,她的妈妈给她买了一束长长的假发卷发,戴在她的头上,小朋友乐观的心态全然不知道命运多舛,因为天真烂漫,还没到思考生命的能力,笑笑的表情,特别可爱与无邪。那时候,我感觉到了疼,不会疼吗?那是多么痛啊!我的脑中萦绕这样的画面,医生拿起手术刀劈开你的头颅,在你的脑里探索,那时想,我们头部那么坚硬,要用什么样的工具才能顺利完成,我觉得在所有手术中,开颅手术是难上加难,应该是披荆斩棘,九死一生来形容。

      那时候,从来没想到多年后,自己也在遭受这样的病痛,

      无尽的折磨,切肤之痛,比想象它的时候难受多了。

      “它原发灶在肺里,转移到了脑里面,我们必须马上给病人做手术,做完手术取出它,做完手术就知道它的性质与分型” 医生告诉我的家长。

      我的头“嗡”了一声,感受到马上要晕倒,“不能晕,” 我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也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缓和点过来,心情瞬间跌入深渊。

      然后拍各种增强CT,反复确认的程序,那几天的生活就是在不断检查拍片和卧床点滴中度过。

      真的,完全就是从人间到地狱的转变,而且没有任何的迹象,所以就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就这样,一下子,一下下,瞬息万变来形容不为过,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换,这种剧烈的转变,对我来说,对多数平常人来说,心理都是难以承受的,但是又要想活着,又要治疗好,心理要接受痛苦。

      随之而来更大的痛苦,怎样面对遥遥无期的治疗,想到这些觉得要窒息,心情变得烦躁不安,无尽的绝望之中来,如何才能从沼泽地中走出来,是个要面临的问题。

      医生办公室里,谈话进行中,我的家人站在桌边,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聆听医生讲解,

      “因为长在功能区,所以马上手术,否则癫痫频发,但是术后可能会瘫痪或偏瘫,走路不正常”

      家人问:“多大的概率,”医生平静地回答:“大概率”

      然后,他站了起来,示范地走了几步,“就是这样子”

      家人没有迟疑,她们首选手术,因为这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病房外的天晴朗湛蓝,空中没有一片云,像清澈的碧玉,我却无心欣赏,过山车般的遭遇,我是谁,我忘了我是谁,我为何会变成这样,我在质问自己,否定自己,我要寻求答案,我还有梦吗,永远没有了,我的梦想已遗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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