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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童年 ...

  •   为你,

      千千万万遍。

      ——胡赛尼

      (四)童年

      她来了。

      外祖母话也多了起来。

      她站在灶膛边招待她,说:“ 燕燕,你别动手,先坐着休息。”语气也比平时多了些喜悦。

      外祖母麻利地掀开杉木制成的锅盖、欢快地忙着盛饭,她陪在旁边说着体己话。

      那年我七岁,称呼她太姨婆,她是外祖母的表姐,外祖母温柔地叫她燕燕,可亲热着。

      只要她来,外祖母必蒸干饭,安排三菜一汤或四菜一汤,在我看来极其丰盛的菜肴,

      通常食材有茭白炒肉丝、红糟见子、鱼露炖鱼、清炒豆芽菜、鱼滑汤或猪油渣豆腐汤,

      在瓷罐里舀上一小勺猪油,拌在干饭里,香气四溢,让人直流口水。

      她住西施弄,每年夏天都来沙下海边削竹篾,赚点生活费,外祖母中午就留她在家吃饭,夏天一到,我就开始盼她来,我想念猪油拌饭的香气。

      她是外祖母打小玩在一起的表姐妹,跟外祖母一起,在她祖母膝下长大,外祖母只有兄长们 ,而她是外祖母舅舅的独女,小时候住西施弄附近,后来嫁给我外祖母的二哥,没多久,舅公去马祖岛附近海域捕鱼,遇到封岛,被留在台湾。

      燕燕太姨婆等啊等,等了几年,没有音信,她的父母等不下去,续香火要紧,就从族亲里入赘了一个,他是西施弄里最好看最能干的男人。外祖母说着。

      我们三人在小八仙桌上用餐,外祖母不时亲热地招呼,“菜多吃点。” 还给她夹好吃的菜。

      她谦让道:“已经吃很多了,菜烧的好吃。”

      外祖母那时五十出头,她比外祖母年长两岁,她们穿相似的硬质麻布衣衫,斜襟,一排大盘扣,都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梳着同样发髻,鬓间别着一朵别致的白玉兰,桂花油擦拭的鬓发,一丝不苟,煞是好看。

      虽然人到中年,脸庞依旧白皙,没有一丝斑痕,看着干净清爽,年轻时都是美人。

      饭将尽尾声,她突然哽咽说,“如果他还活着,生活会好许多,不至于如此苦过来。”

      ”好歹苦过来了,熬到头了,现在孩子拉扯成年了,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外祖母宽慰着,起身给她递了一个手帕。

      她接过手帕,往脸上抹了抹,叹着气,脸色阴郁。

      “多好的男人,从来没见他对你说过语气重一点点的话,没福气哎,” 外祖母又叹道,在回忆着。

      但最后还是无奈地宽慰她: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她男人海难,全船渔民葬身大海,尸骨无存,那时她未到三十五岁,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等她抚养长大。

      她总感觉他还活着,时常恍惚,心中留着念想,有一天他会回来。

      夏天很闷热,没有风扇,甚至没有电灯,晚上用蜡烛或煤油灯照明,

      白天太热,就用蒲扇摇风散热,当时六七岁光景,我经常裸着上半身坐在饭桌上吃饭,当然只有我跟她们三个的时候。

      外祖母家里虽然子女多,但在我记忆中,更多时间是仅有我与她二人相依为命,

      外祖父还有舅舅阿姨们,我对他们只有模糊的印象,像萤火虫一样,在草丛里飞舞着,闪闪烁烁,没有恒定的光亮,或许我年龄过小的缘故,没办法记住过多的人与事。

      我们原先不住这房子,刚搬过去两年,原先是住在四合院里,因为大舅结婚,要挪出房来,租了这个更靠近海边的房屋,房子周围只有几户邻居,虽然每家都有几个小孩,还是冷清,因为房子处在的镇里边缘处,所以一面与还算热闹的镇里链接,另一面再往前一两百米就是大海。

      每当春天的时候,男人们就开始为渔业做准备,我越过三层石头铺就的台阶,看到大人忙碌的身影,模糊印象中他们要开船去连江,驻扎在那里,进行渔业生产,第二年开春才回来,一去大半年,阿姨们就跟去补网织网,所以记忆当中他们总是来去匆匆。

      外祖母养了几头猪,这样我们白天也有事情要忙,猪栏是篱笆围成的,篱笆上方还搭有藤蔓,种了一些瓜果之类,到了成熟季节,瓜果连着藤蔓垂下来,小猪的眼睛瞪着圆圆咧咧,嘴里吃着糠食,发出大声的咂巴声音,这时我会偷偷滴摘了一个瓜,扔到猪巢里,看到猪发出低沉的吼叫,慌乱的样子,这让我感到兴奋,也是我的娱乐之一。

      外祖母忙完事情基本天已黑起来,水缸里的水已见底,这时候我们就要去附近的水井打水,她挑着一担水桶,叫我拎起一盏小灯笼,随着她走,蜡烛的光影照在灯笼纸壁上,勾勒出昏暗的轮廓,投在路上只有微弱的光影,我们就这样在泥巴路上走着,去附近的水井打水喝。

      这是一口大水井,比平时看到的普通井面积要大几倍,靠近泥巴路旁,水井四周是坚硬光滑的水泥地面,据说曾淹死过一个疯女人。

      外祖母总要挑完几担才罢休,她说,家里水缸要装满,猪圈要清洗,瓜棚要浇水,用水的地方可多着呢。她挑着一担水回去,嘱咐我在井边不要乱跑,等她回来,第二担,第三担。。。她有干不完的活,用不完的力气。我就那样在井边等着,拿着小灯笼,突然听到噗通噗通的声音,从井底传上来,起先一两声,稀松缓慢,越来越响亮,密集如鼓点,是她在喝井水的声音吗,那个死去的疯女人吗?我猜想。

      我不敢靠近,想象各种画面,那个疯女人会不会突然爬上来,闪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敢挪动,心悬在空中,睁大眼睛盯着井口,一刻也不能移开,生怕眼睛移开,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一个透明的人形从井下漂浮上来,轻飘飘的,失重的状态,

      我的心脏突突地狂跳,按耐不住的惊恐,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有柔顺的长发,也是透明色,脸上挂满水珠,在夜晚,越发晶莹剔透,我不再那么害怕,忍不住要靠近她,我想抚摸她剪毛上的水珠,特别亮,她会冷吗,她应该很冷,她浑身洒满水,她整个人泡在水中,没日没夜,

      她朝我微笑,而后升入空中不见了,她去哪里了?

      我的眼前恢复原状,四周漆黑,纸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水井静默不语,

      我心里一直默念着,盼望着外祖母快点到来。

      我就是在这样脑洞大开中度过了几年童年时光。

      后来,也就是在这口水井边,我第一次遇到了刘雪与欧阳晴,那天清晨外祖母去井边洗衣服,我照常跟去了,井边几位妇人蹲着身子,弯着腰在洗刷衣服,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聊着天,只有一位小妇人安静地干着手中的活,显得格格不入。

      她是新妇,新婚不久,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在问刘雪娘家人的情况,是欧阳晴的母亲郑大娘,刘雪腼腆地笑着,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微微挽起的袖子,露出白净细腻的手,只见她两只手反方向拧掉衣服水分,动作娴熟,不一会儿,桶里装满洗好的衣服。

      刘雪新城里人,嫁到沙下,她温柔文静,话不多,性格还有点懦弱,别人向她打招呼,她只是笑笑,点头表示友好,她梳着好看的马尾,露出好看的牙齿,白皙细腻的皮肤,如天鹅绒般丝滑。因为是新嫁娘,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犹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古典美女。

      “你看,多水灵,像从画中走出来,”是欧阳晴母亲赞美声,伴随着其他人艳羡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没多久,刘雪婆婆过来,欧阳晴母亲又重复了这句话。

      她赞叹道,“你儿子娶了新城里最好看的女孩,多好的媳妇。” 由衷的羡慕,几乎把“嫉妒”二字写在脸上。

      原来刘雪嫁的对象现在跟我父母家是邻居,我也就成了刘雪的邻居,

      “儿子坏脾气要收敛起来,从小看他长大,人品是好的,但性格太暴躁,像你” 欧阳晴母亲又说了一句,快人快语。

      “你儿子要是能上船捕鱼,生活就好起来。干点短工杂活儿总不是事儿,收入极有限 ”她又补上一刀。

      她婆婆白了她一眼,意思是我们家事不要你欧阳晴母亲多管闲事,嫌她话多,

      她婆婆性格也是风风火火,跟欧阳晴母亲相似。

      欧阳晴母亲觉察到气氛异样,赶忙又堆起笑容,脸上挤成一团,利索地说道:“会好的,会好的” 边说着边走到角落去。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刘雪身旁,她向我露出亲切的微笑,问我在哪个小学读书,喜欢玩什么东西诸如此类话语,我如实告诉了她,我们相视而笑,一见如故,后来我只要回到父母家里,我偶尔才回父母家里,像做客一样,尽管如此,我总会去刘雪家串门,她对我真好,像个大姐姐一样关照我,温暖迷人,细声细语,总挑些好东西给我吃。

      而第一次见到欧阳晴,则是我从水井打完水回家,在我年岁渐长后,我回父母家的频率变多起来,在刘雪院子边上的桑树边上,我摘了几片叶子,准备回家给蝉卵吃,欧阳晴走了过来,那天她穿一条绿色的薄纱连衣裙,如仙子带来一阵光芒,她声音脆而坚定,“你有养蚕是不是,摘这些叶子喂它们对吗?”

      我不好意思,小声地回答她:“养了几只,”她笑了,说:“数量有点少,改天我送你一些,” 她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目光坚定,她的关怀击中了我幼小的心灵,我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她长的真好看,匀称的身材,新潮的打扮,讲起话来神采奕奕,干净利落,她把头靠了过来,她的长发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脸颊,痒痒地,仿佛把家里养的蚕抓在脸上爬行。

      她用手环绕我瘦小的身躯,我是如此近距离接触她,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闻起来非常舒畅。

      与刘雪不一样的美,刘雪柔弱,而她充满能量,神采奕奕,刘雪像一束月光,如水柔和,而欧阳晴就是三月里的阳光,明媚如春。

      关于我的童年以及少年时代,关于成长的慌张与懵懂不堪,她们都是引路人,刻骨铭心形容不为过。

      我的父亲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巷子里,在我与欧阳晴聊天正欢时,

      他刚捕鱼回来,看到我,露出憨厚的笑,他难得见到我。

      他身体壮实,性格老实巴交。他是位朴实的渔民,收入比其他人要低些,永远维持着温饱。

      所以他常唉声叹气,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发愁。

      我母亲累的时候,就责备他,“脑子不够好用。

      但凡脑子好用一些,一家人生活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说到激动时,开始埋怨外祖母,说她包办婚姻,没有给她找个能力强的丈夫。

      她当时只有十几岁,想反抗,但没能力。

      但母亲要强,也聪明些,就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对父亲偶尔抱怨,大部分时间却任劳任怨。

      父亲说,想在近海捕鱼,要买新的渔具,

      他要母亲去借点钱,因为只有母亲才能办到。

      母亲忧愁,内心把能够借到钱的亲戚朋友过滤一遍。

      外祖母怜惜我,从小就带到身边养着,从出生起到记事,她经常搬家,找不到合适的房屋,只好住在海边住所,

      海边孤寂,小伙伴更是寥寥无几,平时只有大海、天空、落日、沙滩、贝壳等陪伴,

      我时常一个人在海边玩,对着海浪发呆,被海水冲刷岸上的垃圾,一堆堆摆放在潮湿的沙滩上,除此之外,辽阔无垠,我则显得孤苦伶仃。

      外祖母来找我,远远地呼叫我,我并没有及时回应她,故意拖延时间不回,假装没听到,这样情况下,她就要多喊了几声,我的名字就在空旷的海上荡漾,海浪滚动,几乎要吞噬掉它,此刻,我的内心才得到了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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