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飞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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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银星又独身一人去了很多地方。
她试着将目光放在更加广袤的三界四海。从玄虚之境渐渐隐没的古战场，再到玉山之巅的一枝桃花，她都曾一人走过，后来甚至可以自诩看过三界最美的风景。可当银星坐在瞻水之畔，抬眼望着空中那片璀璨星河时，忽然觉得行走于三界的游历生活远不如曾经在人间的行旅之路。
她想了又想，终于发觉，大概是因为三界四海中除了凡间之外，再没有一处留存了她如此多的美好回忆。
于是她又回到云梦泽来。
如此又过去了数百年，她在凡间兜兜转转，从漠北到南疆，到雪域高原的浩瀚雪山，域外无尽的茫茫大漠，再到西北的大漠孤烟与江南的小桥流水，几乎将云梦泽尽数走遍。
银星刻意不去回想那些伤情的往事，她努力如一开始小兰花为她增添一重护身法印，放她游历凡间时那般自在快意。就好像自己真的一直是那个初入凡间的银杏树灵，没有烦恼，也没有同行的族人，可云梦泽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她的好友。
直到后来她去晋北，看到一座近乎废弃的石窟。
时值深秋，草木枯黄，远处河流边的芦苇荡也渐渐枯萎，但这座石窟寺却仍带着些许生机。待银星走入其中时，关外北地的风却被挡在外界，窟内甚至还带着不知何来的暖意。外面的流水潺潺清晰可闻，壁画色泽依旧艳丽，正中央塑着一尊面容模糊的造像，看姿态，似是尊交脚弥勒。
银星向来不信凡间神明，况且她是息兰族人，凡人遇事会向神明祈愿，可他们本就是凡人眼中的“神明”，那再向神佛祈愿可还有用？这些问题她先前都没有答案，更是不曾深究。可是那时，她却鬼使神差地跪了下来。
弥勒于凡间信仰而言多与“未来”有关。银星不通佛理，更不曾读过经文，但那时她却忽然想起曾经湘灵与煕蕤寄来的信。一个在信中激动万分地说自己和洹川回了曾在此互通心意的神山，来到圣湖边的一座古寺内，在酥油灯的光影中看到静默结印的强巴佛与多手多臂的金刚像；另一个则与她分享起自己在晋北的游历。初春的平城罡风猎猎，她于夜间春雪之后抵达前朝留下的石窟寺，碧空如洗，新雪覆盖下的造像趺坐不语，眉宇间更为慈悲。
银星已记不清煕蕤信中提及的石窟寺究竟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道此处是否便是煕蕤所见的那片造像，她不愿多想。代北石窟众多，若不是还好，若当真是此处，那如今只怕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更让人伤怀。
她学着凡人祈愿的方式双手合十，又俯身拜下去，前额落到地面。银星不知自己要许什么心愿，她自己无甚可求，东方青苍与小兰花与天地同寿，又有息山与苍盐海万千圣灵的信仰之力，已无需她再添砖加瓦。觞阙与结黎？他们自是安好的。银星如此想着，却也将为他们祈求的平安说出口来。
至于最终……她想到自己万年前在息山的玩伴，想到那些她一个又一个见证离去的好友。银星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对着神佛说些什么，可颤着唇默了半晌，祈愿出口，却仍是支离破碎：
“佛祖在上，信女陆星隐，愿我亲朋挚友，来世、来世……”
不知何来的钟声骤然响起，她浑身一颤，“来世”之后的话语尽数噎在喉间。
在这样寂静的荒凉石窟之中，银星从未如此深切地意识到，她口中以祈愿向神佛相求的“亲朋挚友”，如今都已魂归黄泉，魄断忘川。
她其实是个善于内敛情绪的人。之前好友离世，故人长辞，她虽说每次都哭红了眼，却从未大放悲声，只是无声地落泪而已，可如今，全身仿佛被坚冰所严实冻住，无法动弹，眼前故人的微笑渐渐远去，那些欢声笑语也在钟声的回音中再不可闻。
她眼中瞬间便有了泪，莫名的悲伤如潮水般滚滚不绝地袭来，却根本不知原因。不知是为了眼前的萧索，是为了故友那些已记不清细节的言语，还是为了眼前苍凉景致曾承载的，那已然逝去多年的曾经。
地面冰凉，凹凸不平，膝盖落在上面已有些隐隐作痛，带来阵阵寒意。银星僵着身子，尝试着站起，却软软的没了力气。在膝前摊开的双手抖了又抖，最终被她紧紧攥拳，护理精致而又修长的指甲将掌心掐出道道红痕。
她匍匐在地，额头贴着地面，终于痛哭失声。
银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甚至不知自己到后来，哭的到底是什么。过了很久，一室寂静之中忽然听到谁人的一声低呼。她伏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想着发生了什么，双臂却忽然被人托住，随着一股柔和却难以抗拒的力量，银星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脑子还有些发懵，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抬眼望去，却看到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小兰花正看着她，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双臂，眼底交织着心疼与怜惜。那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依然是深邃似海，柔和如水，仿佛能囊括世间万物，又能让她全然放下心来。她身旁站着穿了苍盐海服制的东方青苍，他没有看她，却仰头望着那尊造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银星哭得浑浑噩噩，根本无法思考，更无力去多问小兰花和东方青苍为何会出现在此，又是如何寻到她的踪迹，只带着哭腔轻声唤了句：“……神女？”
小兰花看着曾经陪她插科打诨，灵动活泼的姑娘如今这副憔悴的样子，再掩不住心疼与担忧。她一手搀着银星，不让她因为了无气力而昏倒，另一只手覆在她额前，为她输送自己的息兰神力。
她感受到眼前人已有些不稳的灵脉，摇着头重重叹气，裙角被风吹起：
“银星，明明上次在寂月宫还好好的，如今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银星已经没了应答的力气。她大喘着气，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却尽数化作依旧难掩的泪。她不住摇着头，仍未止住哭音，神情凄婉，瞧着无助又彷徨。
见她摇头不言，只是抽噎，小兰花问不出所以然，也没了办法。她以手扶额，思索片刻后便做了决定：“现在这样子会出事的。我带你回家吧——我们回息山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飞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