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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见证一座高山的倾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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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道呆了半年,沈甜就坐不住了,带着萧甜出去游历。一直到第三年,他接到了冷枪的来信,说是华澈重病。
大家都从五湖四海赶了来,见华澈最后一面。华澈倒是没什么命不久矣的愁苦,虽然病容孱弱,依然和他们说说笑笑,支使冷枪去给她买点心。
“其实我已经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了。”她坦诚道,“不过枪哥看起来很难过,我不想他看着我这样。”
他们看不出来冷枪难过,沈甜也是。冷枪还是那样有些懒懒散散的,虽然是不怎么笑了,却也并不颓废,一直陪在华澈身边。
金蝉术并非没有后遗症,华澈被换过两次魂,身体本就不太好,沈甜以为她的身体最多是虚弱一些,没想到竟然会突然崩溃。
郎中神医进进出出,已经长高许多,在江湖上有悬壶圣人之美名的茶茶也无力回天。这个场景太过熟悉,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送走了鬼怜。罐儿忍不住跑出去大哭,因为眼睛红肿不愿意进屋,茶茶去把她哄了进来。
“好啦,能有人为我这样哭一场,我也不枉此生啊。”华澈笑呵呵的,“我们罐儿就是这样敢爱敢恨的侠女,不错不错。”
罐儿又哇一下哭了。
“哎哟。”华澈没想到把她招得哭更惨了,使眼色让茶茶和沈甜赶紧哄人,罐儿一抹眼泪,抱住华澈道:“我现在有大名了,我叫凤青云,你要记住我,我要去找你的!”
“好好好,一定记住。”华澈拍她的背。
冷枪抱臂倚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被朋友们环绕的华澈,华澈也抬起眼,和他对视。
她笑起来。
他知道,她的意思是:你的大名,我也会记住的。
冷枪一开始不叫冷枪。
华御捡到他时,周围有木苍子,他便给他取名木苍,送到生道。后来他肆意生长,在江湖上人人喊打、臭名远扬,还有人说“不论在哪里,只要提到木苍两个字,他就一定会出现,然后就是腥风血雨”。他能知道这句话,当然也是因为他恰好出现了。
不知是什么玄学传说,不过他并不在意,就像他因为太离经叛道,被逐出生道一样。
他不在意名声好坏,孑然一身,整个江湖好像都被他打了一遍,他渐渐觉得无聊。
直到出现一个怪事。木苍这个名字慢慢没有人提起了,反而多了一个“冷枪”。他还以为是哪里出关的高手,找了很久,想和这人比试比试,结果华御一封信过来,问他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他才知道这个高手原来是他自己。
源头实在好找,他揪到了华澈,一个一照面,他还没说话,她就被吓得嗷嗷哭,丝滑地跪地磕头求饶命。
奇怪的,他没有杀了她,而是看她一抽一抽地打哭嗝,过了会才问:“为什么是‘冷枪’?”
她好像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打了个哭嗝,说:“因为‘打冷枪’……你总是出其不意。”她没有说‘偷袭’,“一提你的名字,你就会来,那就找个代称好了。”
冷枪决定让她将功折罪,给自己疗伤包扎。非常诡异,好歹是回春山的医女,打得绷带居然能这么丑,还趁机摸他的腹肌。
也更诡异的是,冷枪觉得她又怂又色中饿鬼的样子还挺顺眼。
因为顺眼,所以带着也没关系,然后一带就是好些年。她很胆小,看到杀人就发抖,见到尸体就做噩梦,冷枪作为年长她很多岁的男人,只好照顾她,避开许多纷争。
华澈总是什么都觉得新奇好玩儿,冷枪也只能让着她。但那些游山玩水的日子似乎也并不坏。
华澈死了,冷枪觉得也没什么办法。人诞生在世间并未经过自己同意,离开时也不知能向哪方哭求。他知道,女人感受到疼痛会比男人更强烈,他觉得的小擦伤,在华澈身上也许是许多倍的疼痛,她又是很难忍耐的人,早些离开,少受些罪才好。
冷枪看到沈甜和闻人总是欲言又止地看他,似乎是觉得他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更像疯了。但他确实没什么感觉,仿佛只是一片落花飘在他的手心,很快又被风卷走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们从前走过许多地方,华澈说想去每个地方都看看。但没想到,世界居然这样大,一直走到死亡也未能看完。华澈总是幼稚,说出许多异想天开的话,冷枪向来是拿她没有办法的,毕竟在听的时候,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笑。
他背着华澈的牌位,独自去走那些她没能看到的山水,除此以外,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第一年,第二年……有时他能从茶桌旁边的江湖人口中,听到罐儿的名字,她和茶茶可是出了大名,连带着问世和回春山都沾光。沈甜和萧甜也在四处游历,有一回还和冷枪碰上,他们两个看起来倒是恩爱,师徒相恋,又是断袖,沈甜为此直接叛出了生道,也亏他做得出来。
东方粱修了许多女子学塾,冷枪看到女子在学塾中进出时想,如果华澈看到应该会高兴的。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当初东方粱登基时,选修纳了很多高门世家的公子,她就很高兴,他还笑她好色,被骂“你懂什么”。
有时候,他也不是不懂,只是想招她,看她瞪着眼睛,生龙活虎的模样。
华澈还在的时候,除了初见,他几乎没看华澈哭过,她总是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华澈来到他的梦里,既不笑,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梳妆台前。
冷枪看着镜子里的她,忽然觉得难以忍受。
沈甜接到冷枪过身的消息时,是华澈去世的第五年。他那样的人是不会留下遗书的,因此只是把拂尘托人带给了华御,华御便知道他自尽了。
茫茫天地间,华御举目无亲。
沈甜带着萧甜去万寒峰探望华御,见他身体还好,又去看看闻人。自从鬼怜死后,闻人接任掌门,便再也没有出过万寒峰,他和萧甜又行踪不定,已经有五年未见。
只是沈甜在华御那呆久了些,再去找闻人时,他已经不在掌门居所。沈甜知道他喜欢去万寒峰最高的山峰上眺望,便寻过去,一眼过去,他还以为自己看错。
闻人却是发现了他,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清欢。”
沈甜如鲠在喉,看着他满头霜发,说不出一个字。
闻人仿佛觉得他这幅震惊的样子好笑,揉他的脑袋,推着他走近掌门居所说话。沈甜慢慢缓过来,闻人才问道:“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
“昨天我门窗都关紧了,但是东西还是莫名其妙摔在地上。”闻人皱着眉道,“是因为中元节么?”
“哦?”沈甜打起精神,想了想,“是也说不定,你若是害怕,我做些驱邪的术法再走。”
“不。我是想问……怎么样看到魂灵?”闻人说。
沈甜悚然,紧接着心痛到不能言语。
许久,他告诉闻人:“缘分未尽,用梦来还。”
入夜,闻人枯坐彻夜,细看手中香囊许久,轻嗅。然而时隔多年,香气也早已消散,无法追寻。
天明,前来掌门居所洒扫的弟子发现掌门竟已离开,揽月剑放在桌上,不复旧日光彩,只有墙上留下一行蕴着剑意的字。
原来此生,不过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