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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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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方换到另外一个城市接受化疗,除了和韩其东保持一定的联系,其他的人都几近失联。
其实他理应和杨悦交流一番,但她毕竟是当母亲的,.知道自己的孩子生病一时半会儿可能接受不了。韩其东接到这个消息时也并不震惊,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都显得不近人情,也有可能是手机的信息不能堪透屏幕后面的人的情绪。
“你打算怎么办?”韩其东在信息中问他。
平淡的过分的语句他早就习以为常,也正是如此,程方才放心告诉他:“你旁敲侧击告诉妈吧。总不能瞒着她。其他的人,特别是任哲洲,无论如何都要瞒住。”
“嗯。”
“谢谢叔叔。”
深秋的夜空中星星总是又高又远,他走到病房窗台前,拉开推拉窗,窗口掀开的口子瞬间涌入大量冷空气。
离开任哲洲的第一个月,他不得不挂念他过得怎么样,算起来,一个周前他应该去复查了,不知道这次复查结果如何。
他们都是成年人,很多东西的最终形成并不是单一的理由,是一层一层累积形成的壁垒。任哲洲为他叠加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只是一个引子,生病治病才是他必要完成的。
夜风吹久了程方才感到刺骨的寒,他拉上窗,将自己重重摔到床上。
如果说,他的运气足够好的话,在他化疗头发掉光以前就能找到适配的骨髓。他的头发所剩无几,他躺在床上,抻直手臂,在光下翻来覆去地看这双苍白瘦长的手。
现在的他才是又白又瘦,瘦得只剩骨架子了,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心疼。
程方轻轻的嗤笑一声。
“笃笃笃......”
病房门被敲响,程方以为是护士来查他的单人病房了,便道:“请进。”
外面的人不屈不挠地敲着房门,程方心中暗骂一句“听不懂人话”,烦躁不已地下床去开病房门。
门一打开,两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出现,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巧啊,程同学。”
“兮远......”程方愣在了门口。
他打量着路兮远,男孩的形象虽然显得活泼,但他羸弱地靠着姚璇的胳膊,两人都是同病相怜。
“不请我俩进去坐坐么?”
姚璇的话音点醒了他呆滞的动作,忙不迭地请他们小两口进来。
待到请他们入座,程方看看路兮远这个光溜溜的脑袋,又看看姚璇苍白的脸,一时语塞。
路兮远先说:“我脑子里长了个瘤。”
面色苍白的姚璇接着道:“我是肝衰竭。”
程方:“......”
你俩一个比一个会得病,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路兮远朝他努了努嘴:“你呢?”
“白血病二期。”
两人听到后倒抽一口冷气,姚璇平静问道:“找到适配移植的骨髓了么?”
程方摇摇头:“我是稀有血型。”
这三个人,还真是......
“哎呀,”路兮远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反正总能找到的,别丧气。”
程方扯出一个笑容,问:“话说回来,你俩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两人是怎么找到程方的——
路兮远说:“是姚璇来检验科的时候看到你搬东西进病房了。”
他们仨都是同一个高中的,都互相认识。一起聊了点家长里短,又扯了点学生时代的趣事,姚璇抬眼看了看墙面的挂钟说:“时间不早了,护士待会儿要查病房,我们先回去了。”
“行。”
程方站起身准备送送他们,却被路兮远拉住,轻轻地跌回到沙发上:“不用送,你早点休息吧,今天的事,我们都会保密。”
程方呆愣地看着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走出病房。
在医院的日子太无聊,程方时有会去找路兮远,他们会谈论些关于他和任哲洲的事。当路兮远知道他生病只告诉了韩其东时,他瞪大眼说:“啊?这么大的事你没和哲洲说?”
他摇摇头:“没有。”
路兮远叹息一声:“唉,你这......你不要像我和姚璇那样。原来我俩生病的时候都傻乎乎的瞒着对方,到现在才后悔没有早点告诉彼此。”
早点告诉彼此了就会避免这场遗憾吗?程方心中想。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是入秋以来唯一一个,气温不高但是烈阳高照的好天色。
他们的遗憾就和这场秋日最后的烈阳一样,待到今日的温暖降临后,明天寒潮将会席卷这里所有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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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冬天。
这个城市的冬天不太冷,林洵带上自己的妻子来度蜜月,没成想他在这里居然碰见了失联三个月的程方。
大街上,他冲上去拎住他:“你小子,三个月你就蹲在这儿是吧?我婚礼你是怎么敢不去的?!”
程方惊慌失措,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道在这里见到林洵是该欣喜,还是该哀伤。他先道了歉:“对不起啊,林洵。”
男人下意识的扯了扯自己头顶的黑色针织帽,林洵疑惑不已地问他:“藏什么了?”
人就是这样,不让做的偏有人要做,想守住的东西偏守不住。
他倏地摘下他的帽子,程方头顶一脸,他脑子空了好几拍。
林洵的媳妇在酒店休息,他和程方去了咖啡厅。
“你说你,”他把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推到程方跟前,“大冬天的剃什么光头。”
后者笑了笑,不语。
化疗掉发是身不由己的,其实只要病好了,很多事都能有所解释。时至今日,他的病情没有好转,找骨髓之事托付给医院也杳无音讯。
他没有动面前的咖啡,因为现在他只要吃一口别的,明天早上他就可能成为一张死亡证明。
林洵一想到这人没有来他的婚礼,还玩失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盯着程方那神游千里的模样,愤愤不平地开卡:“不来我婚礼你倒是知会一声啊!”
程方习惯了他前后不着调的说话方式,答道:“那你下次结婚的时候,我不来一定会知会你。”
“……”
林洵瞅着他这样属实可怜,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不知沉默多久,两人都望着窗外,这座城市冬日无雪,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
“哲洲现在怎么样了?”林洵这一发问把程方噎住了。
他咽了咽唾沫,一不小心呛到了。
林洵被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谁咳得这么凶,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似的。程方苍白的脸都被憋红了,林洵小心翼翼的帮他拍背顺气:“你……”
刚刚程方想开口的,但他开口了也只可能是一句“不知道”。
三个月,医生本来说他还有半年时间,他已经为任哲洲耗了三个月。也就是说,程方最多捱到明年开春。
从新闻上来看,任哲洲的公司即将宣布破产,他本人应该是不怎么好过的。
林洵还不知道两人吵架了,拍了拍他的背说:“幸好,这公司多的是股东,不然垮了后,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你压力该有多大啊。”
“那倒不至于,”程方缓了口气,拿纸擦了擦嘴,“我们还有不少存款。”
“存了多少?”
程方瞥了眼他,嘴角淡淡一笑:“五十多万,全在他卡上。”
本以为林洵听到后会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谁知道他满脸不解的来了句:“五十万存款都有,那还需要你出来给叔叔攒手术费干什么?”
“什么手术费?”
程方怔愣了一瞬,下意识的连连发问:“谁的?谁要做手术,谁说的?”
他咳嗽的时候不显得狼狈,反倒是现在双目圆睁,声音颤抖着不可置信的问询他迟缓知道的秘密时,他显得狼狈不堪极了。
“就,阿姨说,韩其东叔叔,全身多处结核病毒感染吗?”林洵吞吞吐吐回答道。
程方瞬间觉得自己完了。
什么都不知道。
他匆促的和林洵道别,出咖啡厅后,便立马向杨悦拨出电话。电话那头接通很快。
程方调整自己的语气,哑声开口:“妈,叔叔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短暂的静默,接着传出断断续续的泣声,女人情绪崩溃道:“他在加护病房里……”
太突然了,程方心脏难受,胃也跟着难受,难受到想吐。
今天的化疗还没做,医生不许他出院,医生说,再怎么也要把今天的化疗做了才许出院。
程方着急是真的,但是医院有医院的规定,别让医生太为难了。
他坐在医院一楼的大厅,心想,杨悦要是应付不过来怎么办?
“喂。”电话里的男声沙哑颓丧,“怎么了?”
程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开口道:“哲洲,韩叔叔生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任哲洲的声音终于有了精神气。
“我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帮个忙,我怕妈撑不住。”
他问:“哪个医院?”
程方报了个医院名,并嘱咐道:“我明天就回来。”
医院的大厅空空荡荡,他边通话边订明天下午飞回去的航班。
听筒外放,他听见任哲洲应了一声,两人保持通话,但谁都没说话。
良久,他们默契的同时开口。
“我们算和好了吗?”
“我们可以和好么?”
又是静默。
程方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率先应道:“可以和好。”
那边似乎很轻的呼出一口气,说:“好,那我明天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