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伦》姜浓

1、名字

　　“婷婷呀，你为什么会叫婷婷啊？”

　　在纪婷婷还小的时候，总会有叔叔阿姨这样笑眯眯地打趣问她。

　　纪婷婷每次听到，都会昂首挺胸自豪地说：“我妈妈说了，婷婷就是亭亭玉立，文静漂亮的意思，我妈妈希望我长大以后，当一个文静漂亮的大姑娘。”

　　“哎哟，原来还是成语。”叔叔阿姨们这时都会做出一副咂舌的样子夸赞道，“了不得，了不得。”

　　纪婷婷每次都骄傲极了。

　　直到有一次被她奶奶无意间听到。奶奶不屑地哼了一声，撇撇嘴说：“狗屁的成语，净听她们娘俩胡说。这名字还是我起的，我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就是想让她娘生女孩赶快停一停，好给我们老纪家添个金孙。什么亭亭玉立，还挺会拽。”

　　她就说让女孩读书没啥用吧，主意挺大不说，还装上了。

　　看给她们娘俩能的！

　　纪婷婷想不到居然是这个意思，立刻瘪嘴要哭。

　　叔叔阿姨们只好尴尬地岔开了话题。从此以后，关于她名字的事，再也没有人提了。

　　纪婷婷十岁那年，妈妈如愿给她添了个小弟弟。

　　奶奶喜得嘴都合不拢了，抱着她弟弟又亲又摸，连小揪揪都没有放过，还不忘伸手打她两巴掌，骂道：“都怪你这个赔钱货，要不是你，你弟弟早来咱家了，看被你给害的！”

　　纪婷婷瘪瘪嘴，又想哭了。

　　“婷婷，来，到妈妈这里。”妈妈躺在产床上，虚弱地朝她招手。

　　纪婷婷拔腿飞奔到妈妈身边，把头埋进妈妈臂弯，呜呜地哭了。

　　这便是童年的纪婷婷印象最深的两件事。

　　等弟弟长大一点后，奶奶的心就更偏了。

　　妈妈要上班，奶奶便一天到晚把弟弟搂在怀里，自哼自唱：“妈妈上班不顾娃，奶奶在家把娃带。娃娃长大跟谁亲？当然是奶奶。要说全家谁辛苦，还是奶奶最辛苦。奶奶该不该享福？最应该享福！”

　　有时候，这首顺口溜还会变成：“女娃停一停，男娃赶紧生，家和才能万事兴。”

　　弟弟被奶奶带得顽劣不堪。

　　只要纪婷婷在家，他就会缠着纪婷婷骑大马。纪婷婷不肯，他就又哭又闹，抡起拳头朝她身上砸。纪婷婷吃痛，推他，立刻就会被奶奶教训：“他才多大，你多大，你也好意思还手？反了你了，眼里还有没有弟弟！”

　　“就是，反了你了。”弟弟神气十足地学舌。

　　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宝贝，因而格外猖狂。

　　但只要一出家门，他就怂了，连隔壁的小京巴都能趾高气扬地冲他汪汪叫两声，更别提其他小孩子们了。他总是被欺负的那个。

　　但没关系，还有纪婷婷。他但凡在外面受了气，保管要回家揍纪婷婷，年纪越大，揍得越狠。除了妈妈，全家对此视若无睹，奶奶甚至还会夸耀说：“这才有男孩的样子。”

　　纪婷婷有时会偷偷还手，叫他知道厉害。可她管不住弟弟的嘴，他总是当面求饶说“怕了，再不敢了”，一溜烟就跑回家里告状，全家都是他的救兵。

　　弟弟一告状，爸爸就生她的气，但他不打她，他打妈妈，边打边说：“看看，都是你给惯的，这丫头迟早被你给惯坏！”

　　纪婷婷听着妈妈呜呜的哭声，心里内疚极了。以后弟弟打她，她再也没有还过手。

　　弟弟的气焰变得愈发嚣张。

　　知道纪婷婷爱看书，他没事便去撕纪婷婷的书玩，撕完课外书还不够，还要撕纪婷婷的课本。纪婷婷真的怒了，抄起扫帚就打，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赔。

　　这还得了。奶奶立马哇哇大叫起来：“不要脸的贱蹄子，把你弟弟打出好歹来，我要你的命！他爸人呢，还不快给我治治她！”

　　等大人们七手八脚地夺走纪婷婷手里的扫帚，奶奶连忙扑过去将弟弟搂在怀里，心疼地拍着大腿哭喊：“哎哟哟，我们家的宝贝金疙瘩哟，今儿个遭大罪了。咋就这么命苦哦，摊上个不是东西的姐姐！”

　　纪婷婷又气又委屈，哭道：“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凭什么你们每次都向着他！”

　　奶奶一听这话，一下子脾气上来了：“凭什么？就凭他是咱家唯一的男丁，带了把的！我不向着他，难道向着你？你能为纪家续香火么？！”

　　“该撕！”爷爷也在一旁帮腔，“要我说，女孩家家的就不该上狗屁的学，读那些书，有什么用！你弟弟撕得好，就该全都给你撕了，免得你跟人学坏。”

　　弟弟眼见所有人都替他说话，立时嚎得更厉害了，直嚷嚷着浑身哪都痛。

　　在他嚎啕的哭声里，纪婷婷被大人们联手打得鼻青脸肿。

　　夜里，妈妈悄悄来给她送药，见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哭，叹了口气，劝她：“知道你委屈，可你今天也确实不对。他毕竟是你弟弟，我千辛万苦生下他，可不是让你打他的。来，让妈看看伤得重不重。还疼不疼？”

　　她小心地将药膏抹在纪婷婷脸上。

　　纪婷婷抽噎着说：“妈，连你也偏心弟弟。”

　　妈妈擦药的手一顿，无奈地说：“我不是偏心他，而是只有他在，咱们娘俩将来才有好日子过。等将来你嫁出去了，娘家没个弟弟，谁给你撑腰？我膝下要是没个儿子，老了归谁伺候？别看你弟弟现在过得比你舒服，将来有他的辛苦！你就当是对他的补偿，往后让一让他吧，啊。”

　　纪婷婷不说话了。半晌后，她抬头看着妈妈，说：“妈，等你老了，我伺候你。”

　　妈妈笑了，轻轻点了点她的脑门，说：“傻闺女，净说胡话。谁家老娘靠闺女养的？也不怕被人笑死。我真让你伺候了，你弟弟还不得被人在背后戳断脊梁骨啊。就是为着你弟弟的面子，我也不能让闺女伺候。”

　　纪婷婷觉得她的话里有些矛盾，却又说不上来，整个人显得呆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