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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番外一 定元永宁 ...

  •   三更天里,赵虓才从前头忙完回来。

      进屋时他蹑手蹑脚地,给值守的宫女比着手势,叫她们悄着声的,生怕扰醒了早已睡下的宁悠。但黑灯瞎火地,走到榻边儿,一没留神一脚踢到了拐角,疼得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床上宁悠自然有了动静,醒转来,唤了声:“虓郎?”

      赵虓懊恼,只得应。

      “这都几时了,您怎么又熬这般晚,身子吃得消吗?”

      听她声音还带着缠眷的睡意,却十足关切,他心里头这叫个熨帖、叫个暖融。迫不及待解开衣袍脱在一边,上了榻,安抚地拍拍她,轻声哄着:“忙忘了,无事,你快睡。”

      宁悠瞌睡已去了几分,挪过来钻进他怀里,“往后再要是忙晚了,您就宿在前头吧。您那儿离妾这儿也不近,赶回来路程长,太辛苦。”

      “几步路的事,能有多远?再者了,再远也要回来陪你的。”

      什么陪她呀,他就是黏她得不成,一日都离不得。

      宁悠无奈笑笑,手搭在他胸膛上抚着,“快睡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

      赵虓一搂住她温温软软的身子,就忍不住想跟她来上一回。但脑袋一沾枕头,困意便席卷而来。被窝里被她捂得热乎气儿十足,香味萦绕,腾地他醉晕晕地舒坦。不论何时何地,只往她身边儿这么一躺,他这心便踏实,筋骨便松乏,纵是白日里再有天大的烦心事此刻也忘却了。

      不大会儿功夫,他鼾声响起,宁悠才觉着自己心里也妥帖了。

      睡到半夜,她醒了一回,脖颈不舒服,便来回地翻了两次身。赵虓迷迷瞪瞪地跟着醒了,梦游似的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伸手来给她把被子掖好,裹着她到臂弯里头,又扯上了呼。

      宁悠被他虎臂捆在怀里动弹不得,既没辙又心软地想,他这粗枝大叶的糙硬男人,半夜里头竟也有此下意识的温柔一举了。

      五更天时赵虓醒了,左边胳臂被她压着,早麻得没了知觉。本来不舍得弄醒她,现下也只得凑过去,吹她耳朵给她痒起来。

      宁悠耳朵眼一酥,缩了脖子,迷迷蒙蒙嗔:“您别闹。”

      “压着我胳膊了,还不起。”

      宁悠翻个身挪开,他抽出胳膊来,瞅着她背影咕哝:“都压麻了,也不起来给我揉揉,就这么翻过去就算了?”

      “是您半夜要搂着妾睡的,妾都被您压得没睡好,您还怪罪上妾了。”

      嘿,这蛮蛮。赵虓见天还黑得透,离着上朝还有些时间,待胳膊缓过来劲儿,便回过头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

      宁悠娇气着推:“大清早的……您不去练着了?”

      赵虓从她背后来着,揉了几下便闷哼声,挤进去,“今儿在你身上练,一样。”

      他这边在榻上十八般武艺忙活起来,夫妻两个缠绵得难分难舍,早把自家俩儿子丢在了脑后。

      为了把儿子的体魄练得结实硬朗些,尤其是让二小子少生病,他早起习武这习惯后来自然而然强加在俩小子身上。宁悠对此也持赞成态度,不论做什么,有副好身板比什么都重要。于是赵虓每日早朝之前,便带着他俩在前苑跑步、骑马、射箭、打拳。至少练上两三刻钟,才赶到前头去上朝。

      此时间天正黑得浓重,早早到了演武苑的寅儿、保儿兄弟俩,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父亲的人影。俩小子借着大伴手里的灯笼,不停地往北面崇景门的方向张望,哪知道他们这不靠谱的爹今儿放了他们的鸽子。

      等了快一刻钟,还不见父亲来,寅儿不肖细想就猜到缘由了,对保儿道:“爹今儿大概是不会来了。”

      保儿也是个聪慧的,早想到他爹八成是和娘在温存,又把他们兄弟俩晾在这儿了。至于为何是“又”?那自然是因为这事也不止发生过一两回了。

      这个家里娘才是爹心尖儿上的那个尖儿,他们哥仨别看平时也叫爹好生疼爱,可不论大事小事,那都得排在娘后头才行。从顺安王府到上京皇城,他们早已是习惯了。

      他看看大哥:“那怎么办?”

      寅儿道:“不等他了,咱俩练吧。”

      啊?保儿还想今儿爹不来,自己能得个假放呢,哪知道大哥简直是爹的翻版,春夏秋冬、严寒酷暑,锻炼的事儿从来没耽误过。

      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跑起来热身。

      宁悠由赵虓折腾完,起身来伺候他洗漱更衣时,才猛地想起这遭,一拍额头,“哎呀”了一声。

      “怎了,一惊一乍地。”

      “儿子不会还等着您呢吧?怎么把他俩忘了!”

      赵虓笑她一声,“你这娘当得,这会儿了才想起他俩来?”

      宁悠不平:“您早想起了,就扔着他们不管?您这爹又怎么当得?”

      “等不来我就自己练呗,都那般大的小子了,还非要我带着不成?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多大些事儿。”

      宁悠气捶他胸膛。

      赵虓侧过身,指指肩膀,“往这儿捶,这儿酸着呢。”

      “您当妾丫鬟得用呢!”恼着念他,用了劲儿咚咚地在他肩头擂了几下。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撇嘴,“不行,手上没劲儿。”

      她手都捶痛了,他还嫌没劲儿。宁悠恨不得咬他一口,“您就烦人吧!惹急了妾就给您脖子上咬个牙印儿出来,看您怎么上朝去!”

      赵虓这没皮没脸的反而一乐,巴巴地往上凑着,“那感情好,快,快给我咬一口。我非得逢人就说这是你咬的,人家不问我都要凑上去解释解释。瞧瞧咱们大靖的贤德皇后,私底下可厉害着呢。”

      他这嘴皮子不饶人,回回都把宁悠恼得拿他没辙,最后是连打带催地将他从屋里赶了出去,“快快快,上您的朝去吧,见天儿地贫嘴!”

      被她扫地似的扫出门,赵虓却乐在其中、甘之如饴得很,逗媳妇、惹儿子,人生不就这么些乐事么。舒坦,美哉。

      王淮见他笑容满面地出门来,一瞧,哟,陛下今儿心情好得很呢,忙打着灯笼引在前面。

      赵虓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哼着曲儿往前头上朝去了。

      新帝登基,次年改元是惯例。

      这年号怎么定,向来是大有门道的。就以太祖朝来说,起兵推翻前朝旧制立国,却定元“正德”,自然是为了宣示皇位得来之正、德行之正,给自己披上一层顺应天道仁德的外衣。

      不论如何,定元这事,实在是需要有着极高的政治敏感性。不仅要顺应天意、民心、时局,体现新的开端、政治意图和治国理念,更要揣度上意,摸清帝王心思,堪称是一等一的难事。

      赵虓只让中书省的宰辅们对下广征意见、充分讨论,却没有表态他在这上头是什么想法。众臣摸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想得,自八月里一直议论,提了不下百十来个年号供他拿主意。

      有查字典、照搬前人作业的,提些什么“元吉”、“坤元”之类中规中矩的。

      这类最让赵虓瞧不上,朝堂上就斥:“往后谁奏疏里再提带‘元’这个字儿的年号,别怪我请他吃板子。我用‘元’,把太祖放到哪儿?一群没脑子的,糊弄!”

      也有些是认认真真地想了,比如户部尚书高郃就提出用“至一”二字,乃是出自老子道德经中“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而以为正。”此中的“一”即是“道”,以表明此朝至道之志。

      赵虓挺中意这个,但读之总觉拗口,暂且将其放下备选。

      除此之外,亦有“至清”、“永贞”、“开平”、“大统”……还有四字的“大道广德”、“天禧嘉佑”等等不胜枚举。

      赵虓举棋不定,找宁悠问她是什么意见。

      她瞧了几个都觉得有些说道,也不替他拿主意:“这事妾不好妄论。您拿来这些都是大臣们冥思苦想出来的,妾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怎好凭一眼印象就决定或是否掉?那不忒是草率。”

      赵虓知她做事一贯以来是滴水不漏,也不肯随意插手朝政,只得哄着道:“没叫你拿主意,但你好歹是给点建议嘛。”

      宁悠才吐口:“妾觉着,您将宰辅们召集起来,把这些个年号都再论一遍,让他们好好说道说道里边儿的含义和想法,看哪个最得着您的心意、最符合您的愿景,就选哪个。”

      “那不成了以我为准了?”

      宁悠蜷起指节敲他,“您这话说的,您是天子,不以您为准还以谁为准啊?”

      赵虓挠挠额头上被她敲的地方,咂嘴啧道:“你敲老小就罢了,怎还敲起我来了?手还怪重的。”

      宁悠近来检查泓哥儿功课,听他这也背得不对、那也背不出来,总被他气得忍不住敲他脑袋。如今是成了习惯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噗嗤一笑,揉揉他,“忘了忘了,顺手了。”

      任她揉了两下,赵虓把话说回来:“我总想着,这年号总归要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得方方面面都得兼顾到吧。我若仅凭着我的心意去定,不会有些独断么?”

      “您想得太多了、也把这事看得太重了,这年号说白了不就是两个吉祥字罢了?真要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还不是要看您如何去做?哪因这二字就能改变什么?昔日汉武帝开创年号,还成日地随兴改年号,先是见着个瑞兽就叫‘元狩’,后来封禅泰山又改成‘元封’,这还不独断?可又怎得呢,武帝之雄才大略,恢拓土疆,照样不是后世罕及?他穷兵黩武、竭天下民力资财以奉其政,晚年更重刑罚、穷奢丽、弄鬼神,终使民怨沸腾。是非功过,又岂是区区年号两字能够评说得了的?”

      有她这话,赵虓这颗心终是不纠结了、畅快了,笑着搂她到怀里,猛亲几口:“我内有贤助如你,必能协成至治!”

      翌日罢了朝,他把中书省几位宰相、副相都叫到一块议论这事。让他们把现在留下备选的这十来个年号的来源、含义都再陈一遍。

      底下群臣提上来的建议,施桁就牵了个头,巨细无遗地把每个年号都拆开来解释剖析了一番。轮到“永宁”,因这年号是张德谦提的,他便请道:“张相亲自来剖析一二吧。”

      赵虓登基后不久,屈寒松因病告假了一阵,六十多了,年龄也到了,随即也就急流勇退,自请辞相回家养老。如今中书省改换为施桁和张德谦两人轮流押班知印,施桁是前朝旧臣,张德谦则是赵虓心腹。这二人都是聪明人、圆滑人,却谁也不可能被谁牵着鼻子走,赵虓所期不外如此。

      至于陈棠,他那浑不怕的耿直性子,被赵虓塞到御史台做长官,如今对着文武百官火力全开,逮谁怼谁,连老搭档张德谦都不放过,真是去对了地方了。

      想得远了,赵虓收回思绪,张德谦已说了一半了。

      其实“永宁”这个年号,开始提出来的时候他是没怎么往心里去的。略有些普通不说,还和东汉刘祜的第三个年号、西晋司马衷的第五个年号都重了。

      前面张德谦大约也就是说了个寓意,取天下“永享安宁”之意,倒也算符合赵虓开创太平盛世的抱负愿景。

      只不过,接下来,张德谦才真正说到重点处:“这‘永宁’的宁么,不仅仅是天下泰宁的‘宁’,更是取了长平王与皇后的姓氏。陛下少尊长平王为师,先得长平王昔日之倾囊相授,方有陛下沙场纵横之韬略、无往之不利;无长平王之奠基,则寰宇不能平、立国不能稳;更不必言皇后辅佐陛下治理藩国十余载,内助藩国无忧、佐陛下无虑;陛下举兵清君之侧,皇后镇守后方、保国安宁,更兼以命相护,尤有陛下今日。我国怍得衍,赖有宁氏父女功勋,臣是以感恩戴德之心、诚谨矜慎之敬、集千秋万世之崇仰,凝之于一字‘宁’。故得此国号——‘永宁’。”

      长平王即是赵虓的岳父、宁悠父亲宁桂勇。赵虓登基后在太祖对其赐封谥号、赐享太庙之外,又追封他为长平王、柱国大将军。

      张德谦这一番蝉蜕龙变的立意,硬生生把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字眼给拔高到了登峰造极之地。不仅仅是赵虓听得面露喜色、心情激动,其他宰辅们也都给唬住了、听愣了。

      一个个地在心底里直咂嘴,啧,厉害,真不愧是跟在陛下身边十几年的老臣,瞧瞧人家这境界,这政治觉悟,高,实在是高啊。

      赵虓听罢更是拊髀连呼三声“好”,拍板道:“就用‘永宁’!”

      晚上回了宁悠宫中,赵虓向她汇报了这事,却只说是取“永享泰宁”之意,不敢让她知道张德谦怎么解释的。她操虑多、心事重,若让她知道国号都依着她来定,那这担子非得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成。

      不过没几日这事还是让宁悠知晓了,一家人用着午膳时间,聊起这事,寅儿一个不留神差点儿说漏了嘴。

      赵虓在对面使劲给儿子挑眉努嘴,着急模样落到宁悠眼里,惹她一哂:“您就别挤眉弄眼地了,妾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永宁’的‘宁’,不就是依着妾和父亲的姓氏定得?”

      赵虓望一眼寅儿,他耸耸肩,一脸无辜。

      不是这小子告的密?赵虓狐疑作罢,问宁悠:“几时知道的?不怪我吧?”

      “您一番用心良苦,妾不知感激便罢,怎还会怪您呢?”

      “当真?不至觉得这是负担?”

      宁悠笑笑,探手去摩挲着他面颊耳边,温情脉脉地望着他:“妾当勉励,不觉这是负担。”

      赵虓这才眉开眼笑,握住她手拉过她来,当着仨儿子便毫不顾忌地往她脸蛋上亲。

      宁悠往后躲着,嫌弃地嗔:“您嘴上的油!”

      “哦,忘了,忘了。”赵虓嘿嘿地笑,怕自己这糙手皴了她娇嫩的脸颊,舍不得用力,只轻轻给她抚匀,“没粘上什么,等会儿擦擦就是。”

      夫妻俩如此亲昵已是惯了,落到三个儿子和一旁伺候的王淮眼里,那简直是天底下再稀松平常不过之事。

      寅儿照顾着老小吃饭,目不斜视。保儿则是盯着父亲的胡子愣神,爹这胡子是不是该修剪了?亲在娘脸上,娘不觉着扎得慌吗?为何大人们都要蓄须,他和大哥的下巴颏上却光溜溜的?他何时才能冒出胡茬来呢?……

      翻过年去,永宁元年。

      属于赵虓的王朝终是拉开了序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番外一 定元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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