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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日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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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汤,一共要了六个菜。分量足,都上的是猪脸那么大的大盘子。三个人干一天活了,累极饿极,也是能吃的。五六成是能吃到的,剩下的一打包就齐活儿了。
“怎么样?”孙健问吃了几筷子的宁瑧。
宁瑧咬着筷子,眉飞色舞地喊:“好样!”
“好样就行,多吃点,吃肉,肉多吃肉。快吃肉。”
“吃着呢,吃着呢……”
裴辉捞了两三下那盆香辣鱼肉片,说:“有鱼头吗?大瑧爱喝鱼脑子。咋找不到鱼脑子?”
宁瑧也往盆里探探头说:“嗯!妈妈说喝鱼脑子补脑子。”
“没有,鱼肉片都是鱼肉。要不再叫一份鱼头?”
裴辉弹了下宁瑧的脑袋,制止道:“别别别,吃不完。没有就没有,今天的大瑧够聪明了,不需要补。”
“那行。”
孙健吃饭很慢,夹起一筷子就在那猛吹,吹的时间比吃的时间都长。
他吃了一会,注意到裴辉和宁瑧都在看他,笑笑说是因为喉咙被烫过,食物入口都要吹得凉透了,要不然不舒服。
宁瑧跟孙健学,也呼呼吹半天才入嘴。
孙健和裴辉聊着。孙健说起前阵子汽贸城的一个街溜子,买了张彩票,中了二十几万,可把人神气了,一下子变成精神帅哥了;又说来了个女前台,本地人,才十六岁,什么都不会,一天到晚只嚷嚷着打牌;孙健又聊起了自己,他看那前台女孩样貌不错,戒掉牌瘾多好。他又问裴辉什么打算。
裴辉听着孙健侃侃而谈,还挺稀罕的。
前辈子他好像根本没有跟谁这般闲聊的记忆了,宁瑧的死亡就是一张厚厚的包子皮,把生活的什么馅料都包得结结实实的。
他也没什么朋友,他的朋友都是他的同事,对话都是公式化的。
“我没什么打算,先挣挣钱吧,走一步看一步。”裴辉撂碗里一块鸡骨头肉说。
孙健望向傻小孩似的宁瑧,问:“大瑧子呢?”
裴辉去看还在呼呼吹气大口吃肉的宁瑧,觉得忒可爱了,心里痒酥酥的,手摸擦着胡茬茬的下巴笑了,“他啊,吃好喝好就行了。”
孙健似是没懂裴辉的意思,说:“我隔壁的大饭店招前台,让大瑧子来吧。就放暑假这一阵子。
裴辉断然拒绝道:“不行。”
别的职业,裴辉还可能会考虑考虑,前台绝对不行。
宁瑧当不了服务的人员,一方面是宁瑧自个儿觉得不踏实,忙忙碌碌瞎胡跑,一截没跑完又来下一截;另一方面是裴辉不太想宁瑧干这种活。
宁瑧是个小傻瓜,做前台迎宾这种事,人一来他就笑,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他笑得可俊了,比一朵花还好看,双眼弯着还媚媚的,顾客们一看他也笑,不管是男男女女的,都有点误会宁瑧对自个儿有意思。
宁瑧在服装店的那几天,裴辉见过,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样下去要糟,要不是宁瑧主动跑了,裴辉就会寻个由头把宁瑧欺哄下来。类似的活儿,虽然轻松,但裴辉从不考虑让宁瑧做。
“行的吧。”
沉默着吃了几口,孙健有些沉重地问:“你们两个人是一对吧。”
裴辉警觉,眯着眼考虑着。
宁瑧却来了精神,心里美滋滋的,笑弯起两只明亮的双眸,含着一嘴的肉点点头。
孙健不知道什么意思地说:“我看也是。”
孙健撇撇嘴,没有再说话了,深深喘了几口气,刻意不去看裴辉和宁瑧,貌似是在自我心理疏导接受这件事。
裴辉被孙建的态度惹恼了,吃的一肚子热菜唰的凉了。他不想被人找不痛快,也不想给别人找不痛快。
“有事联系。”
裴辉撂了筷子,拽起懵懵的宁瑧就走。
什么答谢宴,明明是散伙饭。
孙健嫌他和宁瑧不正常,关系是在瞎胡搞;他还嫌孙健挂羊头卖狗肉,唱这一出作恶人。
也不知道上辈子咋进行的,孙健竟然跟宁瑧没散,还帮了宁瑧不少忙?
孙健没留两人,对着一桌子的菜灌了几口啤酒。
宁瑧咽了两口,腮帮子瘪下去了,啥都不懂的样子,回头对孙健挥挥手告别,又对裴辉嘟囔着:“还想再吃一两口呢。”
裴辉抱着宁瑧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歪歪扭扭地走着,说:“能吃是福!前面买俩烧饼吃吃,再买些西瓜。”
“烧饼上火,嘴里会冒泡,还是不吃了,买西瓜吧。”
裴辉搂着他的肩膀说:“行。”
“我学会挑西瓜了。”宁瑧神气地显摆道。
“啥时候学会的,我咋没见过你买西瓜啊?”裴辉偏着头望宁瑧,看他挺拔的小鼻子,还有润润的唇,怎么看怎么欢喜,怎么看怎么舍不得,搂着他晃着走的这几步,都觉得在梦中。
“拍肚皮学会的,咚咚咚……昨天我做挑西瓜的梦了。”
“哦——”裴辉拉着长腔说:“怪不得昨天半夜你拍我的肚子,又拍的我的额头呢,原来是在挑西瓜啊。挑出什么了吗?”
“没有。”宁瑧比了个三,“买了三个西瓜,杀开都是白瓤。比我的屁股还白。”
“哈。那今个好好挑,定要挑出个脆脆甜甜的红西瓜。”
*
天快黑了,回到出租屋,宁瑧跪在地板上,掀开衣服,对着风扇吹吹热后背。
裴辉切好冰在水井半分钟的西瓜,菜刀一落,嘎嘣一声脆响,西瓜炸开了一半。
宁瑧听到这声直傻笑,说这是西瓜在放屁。
不用看瓤子,光听这声就知道是好瓜了。裴辉跟宁瑧啃了几牙子,一会功夫吃了大半个瓜。没冰到劲儿,也就外面那层绿皮凉了点。好在真是好瓜,连皮的那块都是脆甜发红的,分外解渴解馋。
“小辉,岁月好忙啊,无时无刻不在走,它一定很老了。”
宁瑧黑黑的眼珠子随着风扇乱转,风扇转动太快他想跟又跟不上,一会儿就转地晕眩了。得是晕眩了,他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可不嘛,岁月可是套了很多人的命。”裴辉斜着脑袋看他,“大瑧,你咋文艺了,感叹岁月了?”
“我看到孙健都有白头发长出来了。岁月真是一把有个性的杀猪刀,宰人的程度都不一样。咔咔咔,我也是哎,宰羊宰鸡宰鸭子宰大鹅,手法用力也都不一样。”
“你的眼又大又尖啊。”裴辉嗑起晒干的南瓜子,想起来孙健那副表情和问话,心里不太是个滋味。
“嗯。”宁瑧望起闪白光的菜刀,想讨巧地灿笑,突然转折说:“小辉,我想砍砍树了,感觉会很好玩的。”
宁瑧老爱跟树过不去,裴辉记得宁瑧的习惯:宁瑧生气了就去跺树。
在乡下时,宁瑧跟一群火气正大的小伙子闲的没事,就去跺别人家的树,一人粗的树都给跺出得脱一层皮。
裴辉拿一颗南瓜子砸他,逗趣地说:“城市砍树要罚钱的。”
“罚多少啊?”
“少则一百,多则上万。想玩吗?拿钱来。”
宁瑧泄气了:“我还是偷偷想着吧。”
“你砍桌子过过瘾不就得了嘛。”
“嗯……我还是剁一顿包饺子的肉吧。”
“那明天就吃肉饺子了。放点茴香,包猪肉茴香的饺子,特别香。”
宁瑧点头答应,往前爬了几步,懒懒地趴在裴辉腿上,撒娇着说:“拍拍肩膀,酸酸疼疼的。”
“南瓜子吃不?”
“不吃。”
宁瑧不吃,裴辉就把南瓜子撒在宁瑧光洁莹白的后背上,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朝下一低头嗦起一颗南瓜子吃。瓜子皮都吐在地板上。
*
洗完澡,轮到宁瑧洗两人的衣服了。宁瑧的手娇气,对洗衣粉有些过敏的症状,洗上一盆衣服,双手就会又红又肿的。
裴辉给他买的手套他偏不用。他就是个作精,磨磨唧唧地洗完衣服,红肿的双手递给裴辉,可怜兮兮地挤着眼泪,轻柔地说:“小辉,帮我揉揉。”
“拍完肩膀又揉手的,你的皮别被我搓坏了。”
“不会的。小辉你轻点力气嘛。”
裴辉双手捂住他的一只手揉,低头问:“你怎么又不戴手套?”
“不舒服。”
“我揉着你就舒服啦?”揉了十几下,裴辉低头一亲宁瑧的手背,再接着揉。
宁瑧抖抖被揉得通红的手指,说:“嗯。那可不是嘛,先苦后甜的滋味。”
“那我全是甜了——占你便宜了。”裴辉拽宁瑧入怀里,吻了吻宁瑧乱糟糟的半干头发。
“呼呼呼,小辉,你的亲亲就像发卡一样,夹在我的头发上了。”宁瑧双臂紧紧抱着裴辉的腰,脸靠着裴辉的锁骨,仰着脖子去亲裴辉的下巴。
“嗯,我把你装扮的更好看了。”
裴辉抱着宁瑧,什么都不想,就听着风扇咔咔咔的转动声,与他这般耳鬓厮磨着。像是两块糖一样,随着体温的升高,亲密的糖味被熬了出来。
临睡前,宁瑧亮着床边捡来的小夜灯,收拾明天穿的薄袜子。裴辉双臂枕在脑后躺着,静静地宁瑧认认真真翻动袜子的表情。
每次看宁瑧做事,裴辉都觉得挺稀罕的,比如收拾袜子,宁瑧就像是色盲,不是分颜色放成一双,而是按照破洞的位置组合成一双:脚后跟破的与脚后跟破的是一双,脚趾头破的与脚趾头破的是一双。
“大瑧,你的脚是不是长大了?”
“没有啊。”宁瑧抬抬脚,跟裴辉的脚底板贴着比了比,白白嫩红的脚趾故意曲了曲,抓了抓裴辉脚底板的痒痒。
“看啊,小辉,还是比你小两码。”
裴辉逗弄着说:“那你的袜子怎么都是破洞?不是被撑破的吗?”
宁瑧红着脸掐灭小夜灯,伏倒在裴辉怀里,编谎话:“我故意用脚趾头咬的,凉快啊。多一个洞多一份凉快。”
裴辉苦笑,语调倒是轻快道:“这么怕热啊……今天的空调凉快吧?”
“嗯!也很安静的,没想到真有又凉快又安静的风。无价之宝。”
裴辉翻了个身,搂的宁瑧更紧,说:“我们以后也会有空调的,还会住很宽敞的大房子。”
“我不要,我就要跟你这样睡。”宁瑧亲了亲下巴边的裴辉的手臂。
“到大房子里也这样睡。小房子也好,大房子也罢,都是我们俩的。”
“嗯。大房子也好,小房子也罢,都是咱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