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Voice》冰魄诺伦

2、YOUR VOICE-1

　　【Do-Doozie（异乎寻常的存在）】

　　这一把被追回来的精品小提琴的原主，是一名看来作风硬朗、语气却又温和的中年男性，名字叫真壁史彦。
　　不过史彦不是小提琴演奏家，而是一位十分有资历的制琴工匠。
　　而这把小提琴，是他在二十年前，为自己的小提琴家妻子-真壁红音亲手制作。
　　之所以愿意借出这把珍贵的琴，那是因为，真壁红音早在多年前不幸因意外离世。为了不让这把精品小提琴的才能被埋没，这名匠人最终只好选择尝试为其物色新的拥有者。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而已——所幸最终有惊无险。

　　“莫非……那个名叫[真壁一骑]的黑发青年，是令郎？”
　　从获知“真壁”这个姓氏开始，总士就已经有求证的冲动，最后还是抵不过好奇，向史彦提出了这个问题。
　　——难怪那个人会对这把小提琴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正当总士自以为已经触及真相之际，这个只有他们二人的气氛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你见到他了？”史彦瞪着双眼踏前一步难以置信地问，急切得像是要把总士抓住，“你能看得见他？！”
　　“什么？”总士讶然，脑海内瞬间联想起那名黑发青年最初的惊讶。
　　大概是总士的状况之外唤回了史彦的冷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史彦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恢复冷静地告诉总士一件事：他们夫妇没有孩子。
　　“一骑，是红音给这把琴起的名字。”史彦这样说道。
　　——那是……小提琴的名字？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总士愣住原地，仿若被打蒙了似的。
　　“原来他跟你说自己的全名是这个吗……”珍惜地捧起那把小提琴，史彦浅笑着轻声感慨，说不清是出于缅怀还是感到安慰。

　　爸爸……
　　隐约间，总士听到耳边响起如是一阵叹息，轻微如风息。
　　然而当总士循声偷偷投去余光，身边却是空无一物。

　　气氛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半晌，史彦仿佛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那样不舍地闭上眼，语气平和地问总士遇上这样的事，有没有觉得害怕或者介意？
　　不等总士回答，史彦就重新睁开了眼，视线笔直地投向总士，同时他继续把问题说完：“如果不害怕不介意，不知道皆城君你愿不愿意收下这把琴？”
　　“可以吗？”总士很意外。
　　“我的琴技一般，这孩子在我身边，只能埋没了他。”史彦垂敛着眼神，浅淡的笑容带着莫名的无奈，“这次之所以会把这孩子借去演奏会，原本就是看看能不能遇上适合的人。”
　　因为突发了这样的意外，所以这场演奏会用的，是另外一把精品小提琴。
　　总士还是有些迟疑，“但是……这把琴，对您来说，是相当于您与您妻子的孩子了吧？”
　　史彦倒是豁达，“这孩子能把名字告诉你，想来你们也算是挺有缘的。”
　　总士却没有立刻答应。
　　“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皆城君？”史彦温声问道。
　　“虽然我确实是一名音乐研修生，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兴趣，实际上我从没想过要成为一个小提琴手。也就是，说不定在一骑脱离我的名下之前，他基本是无缘于台上。”总士自知这样的话说不定很残忍，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这样，也没关系吗？”

　　史彦定定地看着他，目光深沉。
　　总士坚持着以强硬的眼神回对。

　　“与其说我想替一骑物色合适的新一名拥有者，不如说，我只希望他不会像是留在我身边的这样孤单。”
　　史彦这话听得总士顿时瞪大了双眼。
　　“如你所见，我是知道一骑的存在，一直都知道，不过这是由红音告诉我的。然而实际上，我却是始终也没能看得见他。可以说，我这种水平的人，只能为他想出这样的办法。”先前的豁达不再，史彦此刻的笑容甚至隐约透着苦涩，“要是面对其他人的话，说不定还会笑我这是执着于亡妻的一个念想，但你不会。”
　　——是的，他确实不会，因为他确实是见到了那名黑发青年。
　　内心附和着史彦的言辞，总士默默捏紧了拳头。
　　“既然你能看得见他，那就证明一骑是存在的——他就在这里，不是红音的幻觉，也不是我思忆成狂。”史彦的语气始终平静，仿若无风的水面，“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皆城君？”
　　握紧的拳头在悄然间松开。
　　总士深深地吐了口气，“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真壁先生您可以直接叫我[总士]。”
　　听到这如同默许的回应，史彦以感激的心接下，“好的，总士君，一骑以后就拜托你了。”
　　总士郑重地点头应承。

　　“最后，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问是什么呢？”

　　史彦沉默了一下，“可以……跟我描述一下一骑的样子吗？”
　　总士闻言一个卡壳，接着开始努力地试图描述：“看起来跟我的年纪差不多，身高也是差不多；长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大概是这样的长度……”
　　“黑色的短发……请等一下！”史彦听着眼神一动，连忙翻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把里头的照片急切地递到总士的眼底，“是、是这样吗？”
　　见到照片里的那名女子，总士总算理解，那名黑发青年莫名的眼熟感到底来源于何处。
　　总士点点头，不经意露出了安慰的微笑，“虽然明显是男性青年的体型，不过一骑也是黑色的头发、相似的五官，跟她长得十分相像。”
　　听到总士的最后一句，史彦顿时一个激灵。
　　“是这样啊……”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激越的心情，史彦不仅拧紧了眉头，同时紧抿着的唇线也在激烈地无声颤抖。
　　忍耐了半晌，这名中年男子才郑重地说：“谢谢你，总士君。”

　　耐心地等史彦完成最后一次保养流程，总士就恭敬地收下了这把琴。
　　“有什么需要，或者需要给琴修理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带着史彦的叮嘱，总士与这把精品小提琴离开了。

　　在回程上沉默了一路，直至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

　　“你是在那里吗？”
　　总士面不改色地猝然发问，朝着这空无一人的四周。
　　“在哦。”黑发青年的身影凭空浮现，最终落在总士面前、从落地窗外投入的那片月色当中，“我在这里。”
　　总士调整视线，让自己的眼神聚焦到那个身影之上。
　　十分神奇的是，面对这种超自然的发展，总士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没有丝毫害怕。
　　“之前我还没自我介绍，现在补上吧。”
　　正视着面前这名神情飘渺的黑发青年，总士特意清了清嗓子以示郑重。
　　“我的名字是皆城总士。”

　　以“真壁”为线索进行过简单的网上搜索之后，总士可以说是进一步确认，刚开始见到一骑时，那份莫名的熟悉感的来源。
　　——真壁红音，一位优秀的小提琴独奏家（solo violinist），此前曾担任某乐团的乐团首席（concertmaster），被音乐界寄予了厚望，没想到却在一次意外中不幸丧命。
　　“长得真像啊……”看着资料照片中那温婉的音容笑貌，总士不由得惊叹道。
　　“妈妈……”同样看着资料中的照片，一骑的神情在悄然间溢满了怀念和哀伤。

　　关上资料页面，总士转过身正面面向一骑，一本正经地开口：“坐下来吧，我们谈谈。”
　　一骑很配合地坐到了沙发上，一脸迷茫地问：“谈谈……什么？”
　　总士皱起了眉，同样在思考适合打开这场对话的主题。
　　五秒过去……
　　“所以说……”总士试探着开启谈话，“你其实是付丧神吗？”
　　“付丧神？”一骑迷茫地眨眨眼，明显的不明其意。
　　“就是那种某个物件因为使用或者放置时间长了而产生的灵体之类。”
　　“原来是指那种啊……我不是哦。”一骑侧着眼神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我是跟那把小提琴一同诞生的存在。妈妈曾经说过，按照人类的说法，这应该是精灵。”
　　总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来也是。
　　根据真壁先生的说辞，这把小提琴满打满算也才只有二十年的岁月——对于小提琴而言，这还是十分“年轻”，正是状态最好的那个时段。

　　想起当时见到的一骑是在踌躇着想要找人帮忙的样子，总士不解地问：“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偷走，处境十分危险，为什么你不亲自把自己夺回？”
　　“因为我碰不到自己的本体，所以只能找人帮忙……欸？”说话顿在这里，忽地反应过来的一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这个，我当时好像已经跟你说过的吧……”
　　总士同样回忆了一遍——确实是这样。
　　只不过当时的他，完全没想过关于这方面的可能性。
　　比起[怪力乱神]这个选项，他当时更加担心的是，面前的这名黑发青年是不是有着某种社交障碍。
　　回想起自己遇上对方后发生的一连串遭遇，总士好奇地问起另外一件事：“那为什么真壁先生看不到你？”
　　一骑的脸色顿时暗沉了下去，轻轻地回答：“因为我的力量不足。”
　　“力量不足？”总士注意着引导对方的解说。
　　一骑低下脑袋，眼神落在自己抬起的手掌上，失落地解释：“妈妈去世已经很久了，所以我的力量一直停留在不足以在所有人面前现出实体的程度。虽然爸爸他一直以来都在精心保养我的本体，但这也只足够我维持现在的这种状态。”
　　总士皱起了眉，“你会消失吗？”
　　一骑蜷起了手心，闭上了眼，“也许……会吧？”
　　听出了这是一个口吻不甚确定的回应，总士颇为惊讶，“你不知道？”
　　“虽然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唯一的乐器精灵，但我没遇到过其他的乐器精灵。”说着，一骑重新张开眼睛，神情又一次变得暗沉，浮起了浅淡如水的寂寞，“一直以来，就只有我自己一个。”
　　说完这话，一骑忽然啊的一声惊醒过来，暗淡的神情一扫而空，转而规规矩矩地对总士说：“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嗯？”总士懵了。
　　“谢谢你帮我和爸爸，追回了小提琴。”一骑满怀感激地微笑着，“谢谢你发现了我。”
　　“不用谢。”看着一骑的微笑，总士不知不觉也跟着勾起嘴角，“我不过是偶然出现在那里而已，然后就发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