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Voice》冰魄诺伦

6、YOUR VOICE-4

　　【Fa-Fairyland（乐园）】

　　“以后你要是想去看望真壁先生，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从真壁家出来往回走的路上，总士忽然作出了这样的提议。
　　得益于优渥的家境，总士本身也有司机专门接送，只不过后来觉得用不着麻烦，所以就主动跟家里说了让司机不用管自己这边。
　　眼下一骑才刚出现实体，估计还不太习惯出现在众人眼前——之前前往甲洋的店的路上，一骑就有好几次没能维持住实体的状态……说不定，一骑会需要这样的安排，协助度过这个适应期？
　　一骑愣了下。
　　迅速意识到这是总士为自己的考虑，反应过来的一骑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悄然充盈于自己的内心。
　　他懵懂地抬手心按住仿佛在发热的胸口，昂起视线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谢绝了。
　　“我想先努力试试。”这话说在胸口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握成拳头之后，一骑直视着总士的眼，目光中尽是郑重。
　　猛地被这般目光注视，总士震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想要把这样纯粹的眼神据为己有。
　　这样一股漆黑的冲动在心底涌过，一闪而逝，但总士还是能准确捕捉，因为这种情况最近实在出现得越来越多。
　　然而表面上，总士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平常地点了点头。

　　一骑希望自己能尽快独当一面，至少能把自己照顾好，不给总士带来更多的麻烦。
　　当然，话虽然这么说，但刚开始，总士还是跟在一骑的身边充当向导，散步般的陪着一骑在附近溜达，顺带有意识地提前让一骑记清他们家周边的环境，耐心细致地把人类出门期间的各种常识情况给一骑讲了一遍。
　　既然是稳定实体的训练，一骑自然是要以实体状态走在路上。
　　一骑对自己的颜值级别可谓一无所知。结果一路上，无辜地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注目的洗礼，一骑很不自在，硬着头皮的样子绷出了生人勿近的气势。
　　有见及此，陪在身边的总士一边强忍着立马把一骑拖回家不让其他人瞧见的冲动，一边带着私心试图开解：“习惯就好。你长得好看，难免会被注目。”
　　一骑对此难以理解，闻言脱口而出：“总士你长得更好看。”
　　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一发直球，总士顿时懵了地连着几下眨眼，无法反驳的同时微红了脸。
　　当然，一骑还在硬着头皮地继续实体训练，自然就错过了。
　　原本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的总士，没想到到了大卖场，表现局促的一骑竟然登时活过来似的。
　　感觉跟先前去学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同样都是人多的地方，但在货品琳琅满目的卖场里，一骑很快就沉醉在各种生活用品的围绕当中，不再拘泥于被路人注目的感觉。
　　尽管一骑已经力所能及地表现得克制，但作为时刻关注着他的存在，总士还是轻易就注意到一骑双眼当中刷地一下点亮的光。
　　——十足期待散步的小狗。
　　——要是有尾巴的话，说不定这时已经摇得飞快，虎虎生风地搞出一个残影效果？
　　完全没想到一骑竟然会在卖场中得到如鱼得水的放松，总士一方面觉得意外，另一方面……
　　——怎么可以这么的可爱呢？简直犯规啊……
　　看着兴奋地到处瞅瞅的一骑，总士无奈地在心底哀嚎，同时又甘之如饴。

　　不过话说回来，不得不说，一骑的适应度真的很高。
　　尽管刚开始有着孩子气的怯意，但更多的是新奇，小心翼翼地适应四周，灵活飞快地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和方式，努力接触并融入这个他曾经渴望参与、却无法触及的世界。
　　没过几天，一骑就清晰地记住了各种路线，独自出门已经不成问题。
　　在一骑如此努力的同时，总士也没有闲着——在总士牵头的多方协调帮忙下，一骑被史彦收为义子，正式入籍真壁家，成为真壁夫妇名正言顺的孩子。

　　这一天刚进门，一骑习惯成自然地来到玄关中的那幅照片面前，微笑着柔声招呼：“我回来了，妈妈。”
　　这是史彦的要求。
　　每当一骑出入真壁家家门的时候，都要向红音打声招呼——照片就摆在真壁宅的玄关木柜上，照片中的红音面带微笑，仿佛正对面前的存在回以温柔的凝视。

　　这一次，一骑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面对这个干净整洁得完全没有使用痕迹的厨房静默了片刻，一骑神色古怪地回头问：“爸爸，你到底有多久没在家里开过伙了？”
　　史彦顿时双肩一僵，沉默得毫无底气。
　　从史彦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一骑随即一脸不赞同地追问：“那……爸爸你吃饭的时候，是怎么办？”
　　“多数是去找沟口帮忙。”
　　“去沟口先生的店里搭食？”
　　史彦僵硬地点点头，在沉默中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严肃形象。
　　到底是有着身为父亲的自觉，待心态迅速跨过那点笨拙的尴尬后，史彦关心、或者说，好奇一句：“为什么会忽然注意到这种事？”
　　一骑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总士好像跟爸爸差不多，也是不注重吃饭的事情。”
　　听出一骑语气中毫无自觉的抱怨和担心，再看着重新往厨房内部好奇张望的一骑，史彦感觉似乎有哪不太对劲的样子。

　　“爸爸！”一骑忽然又是一个回头，说得掷地有声，“带我去沟口先生的店里吧！”
　　“什么？”猝不及防地见得一骑一脸的坚决，史彦忍不住有点好奇，“你自己也可以过去的吧？”
　　没想到这样随口一问，一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还是磕磕碰碰地回答了史彦的问题：“带爸爸你过去，不就、相对于带着推荐信么……”
　　一骑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的史彦彻底愣在原地。

　　******

　　由于小提琴对于保存的环境十分严格，因此，对于当初还没出现实体的一骑而言，厨房一直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
　　现在真正有了实体，一骑就顺理成章地安心自个儿“探险”去了。

　　与此同时，由于总士对“吃”这件事实在没有多少执念，于是也随便一骑折腾了——别弄伤自己，也别伤到其他人，还有别把房子炸飞就好。
　　其实一骑也是老早就注意到：总士对进食这种事，简直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尽管一骑自己在非实体状态的时候是不需要进食，但他也知道，像总士这样的情况，在人类的标准中是十分不可取的状态。
　　这也是坚定一骑决心到厨房“探险”的理由：要让总士每一天都能好好地吃饭！
　　当然，一骑也没有辜负总士的期望，甚至，比总士的预期要好太多了——这从一骑拿出手的第一顿料理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是一盘三色咖喱。
　　这也是当初总士第一次给一骑下厨的料理。
　　见到总士吃下去后一声不吭也面无表情，坐在餐桌对面的一骑等得忐忑不安，最后还是憋不住地小声探问：“……怎样？”
　　“好吃。”总士言简意赅，毫不含糊。
　　一骑半信半疑，紧绷的表情稍微有点放松。
　　总士直视一骑那副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认真地多加一句：“非常好吃。”
　　一骑登时变得神采飞扬，连带双眼也点亮了愉悦的光彩。
　　“你也试试吧。这可是你自己亲手努力做出来的料理。”
　　一骑霎时间踌躇起来，“但是……”
　　轻易察觉到一骑竭力按捺的跃跃欲试，装作完全没注意到一骑孩子气地坐在椅子上扭动的不安分，总士温和地继续怂恿：“那你也试试吧。之前你不是已经试吃过面包和我做过的料理了？说不定这次会有新的体验。”
　　就这样在总士的鼓动下，一骑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吃了一点点。
　　当那一口完全下咽后，一骑随即一副被惊艳的样子。
　　看着一骑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样子，总士单手支着脑袋忍不住地微笑，饶有兴趣地等着。
　　“改天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吃东西吧。”总士突然提出了邀请。
　　“真的？”一骑的双眼仿佛要迸出星光。
　　“当然。”
　　“谢谢你，总士！”
　　看着一骑此刻的笑容，总士瞬间福至心灵，领会何为春华。

　　隔天一早，总士一觉醒来。意识前一刻还迷迷糊糊地陶醉在梦里一骑的笑容当中，下一刻就察觉到自己睡裤那边似乎出现了什么状况……
　　迷迷瞪瞪的总士瞬间完全清醒。

　　“总士，是时候要起床了……欸、你醒了？”
　　素来不擅长起床的总士在这个时间已经从床上坐起，有见及此的一骑十分意外。
　　等总士摆平了一切意外状况、完成日常的刷牙洗漱出来后，迎接他的，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日式早餐。
　　“一骑，全部……都是你做的吗？”总士觉得自己今天遭受的冲击实在有点多。
　　一骑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随即招呼着总士赶紧过来尝尝。

　　*******

　　“一骑现在竟然还会做饭？”
　　哪怕是素来淡定的甲洋，这时也是震撼得瞪大了双眼。
　　总士抬手推推眼镜，含蓄地一个点头，内心莫名的自豪。
　　今天的午休，是总士、甲洋和剑司约定好的三人聚餐时间。
　　甲洋受专业老师所托，趁着这个空闲问问总士，对那一场即将举行的小提琴赛的意向如何。没想到在总士按照惯例地拒绝后，自己会收获这个剧情发展。
　　仿佛还在消化这个神奇发展，甲洋依旧愣着眼，“你不担心会影响到小提琴本体？”
　　其实总士还真的挺担心这个问题，但见到一骑那副眼神绽放光芒的笑容，他就实在无法忍心阻止对方——“根据目前情况看来，一骑以人形活动的时候，对琴体没有影响。”
　　甲洋点点头，随口又问：“对了，一骑他人呢？”
　　总士的神情更是微妙，“他现在，准备到沟口先生的店里打工。”
　　甲洋闻言哑然失笑，半晌才幽幽感叹：“真神奇呐……”
　　总士对此深有同感。
　　当时，为了庆祝一骑求职成功，总士送了一部新款手机给一骑。
　　“太贵重了！”此刻的一骑已经相对适应人类社会的生活，并且十分接地气地育成一套勤俭持家的观念。
　　“有手机能更方便日常的联系。”总士转念一想，隐约有点期待的笑意化成略带僵硬的忐忑，“还是说……你不喜欢？”
　　“不是的！我很喜欢！”一骑紧张得瞬间慌了手脚，生怕总士留下误会而猛地凑上前去，急切地跟总士表明，“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东西我都很喜欢！”
　　没想到会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总士双目一瞠，脑海内顷刻间炸出漫天的花火，涂成满满一片欢庆的亮白。
　　内心疯狂挣扎的总士紧咬着牙，好不容易才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总算尽可能镇定地把计划中的应对吐出来：“……第一个月的薪水。”
　　“欸？”一骑愣住了，因为没听明白。
　　“就当作是跟我借钱买的，等到出薪水的时候还我就好？”
　　领悟了这个提议的一骑忙不迭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双手把总士送的这部手机捧到胸口，珍而重之地敛着眼神露出笑容。
　　念及当时一骑那个满足而又幸福的笑容，随即又回想起自己今天一早起来时被窝里的状况，总士的心情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自己的状况已经十分不妙了。
　　总士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一骑？是在说目前寄宿在你家的那个[一骑]吗？”作为聚餐的最后一名角色也到场，毫不见外地加入对话的剑司停了停，似乎给自己的脑筋预留完成全盘运转的时间，随即利索地完成一个跳频——“总士你最近谈恋爱了吗？”
　　总士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看来罕见的哀怨。
　　“不是吧……”瞧着总士这副模样，剑司难以置信地慢慢瞪大了眼，最后还是忍不住惊讶地说，“原来还没出手？原来还只是单相思？”
　　拧紧眉头听着这越说越大声的惊叹，眉角抽搐着的总士最终忍无可忍：“闭嘴。”
　　这般狼狈的总士实在难得，难怪剑司和甲洋同样笑得不见丝毫客气。
　　当然，朋友之间的善意调笑过后，剑司端好表情和态度重新问:“你是怎么考虑的？”
　　总士又一次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很现实。
　　其实总士是倾向隐瞒自己的心意。
　　总士很清楚：尽管现时的物主是自己，但[一骑]作为精品小提琴，显然有很大机会能在历史中拥有自己的一个席位。
　　人生何其短暂，要是自己不主动保持距离，说不定会束缚了很可能拥有永恒的一骑。
　　总士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然而矛盾的是，另一方面，总士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注视一骑、靠近一骑，甚至……有冲动想要触摸一骑。
　　万一有总士无法克制自己感情而表明心迹的那个时候，一骑的意向当然会是最重要的一环；但要是暂时撇开这点不论……一骑到时候会被迫承受外界如何的压力？自己的血亲又会不会接受外表为男性的一骑？
　　——等等！
　　总士的思绪在扎堆而来的假设中狂奔，忽地一个急停。
　　——尽管看来明显是男性的体型，但本质是精灵的一骑，会不会也有女性的一面形态？
　　某一线思路在千回万转中不经意触及这个可能性，总士原本运转正常的全盘思维登时混乱起来。
　　当然，要是自己真的开口问到这件事，人生经验还不算多的一骑，估计会毫不犹豫，直接把衣服脱干净让总士亲眼看个清楚明白。
　　问题是……已经明晓自己的感情，要是真的有那个时候，总士也实在……理智不起来。

　　“过一段时间再说。”微妙地沉默了半晌，总士才说出这简短的一句。
　　语气罕见的沉痛。
　　想到这个皆城总士竟然也会遇上这种时候……剑司十分没义气地幸灾乐祸一下，之后才嚷嚷着转移话题：“对，先别管吧。我快饿扁了，想好准备吃什……”
　　“皆城。”剑司的说话被打断，由于不远处传来了某位同学的扬声招呼，“有人找你。”
　　总士他们三人莫名其妙，同样循着招呼一个抬头。
　　只见一骑刚谢过那名路人同学，正提着一个外卖箱走过来。
　　总士连忙快步迎上去。
　　“一骑？”总士满心惊喜，差点连话也说不好，“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你的午饭吃过没，刚好我在[乐园]没事，所以就做了外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擅自行为，一骑顿时心里有些没底，试探着问，“你要吃么？”
　　“要吃。真是帮上大忙啊。”总士毫不犹豫地勾起嘴角应道，“谢谢你，一骑。”
　　一骑闻言松了口气舒展眉头，顺势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
　　作为同样目击整个过程的角色，甲洋和剑司在沉默中飞快地交换过一个眼神，然后十分上道地先后表示“有事先走，你们两位随意”。
　　“甲洋和剑司好像很忙的样子，都没来得及跟他们打招呼。”一骑不由得有些不安地问总士，“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没事。”总士安慰道，“放心，他们不会介意的。”
　　想起那两个人转身后、临走前还特意比出了大拇指，只留下深藏功与名的背影……已经说不清是该吐槽他们还是该感谢他们，总士唯有故作镇定地推推自己的眼镜，假装毫不知情。

　　平心而论，总士也很欣慰一骑能如此积极地投入到人类社会当中。
　　自从应征到[乐园]工作后，一骑的厨艺水平就以令人不可思议的飞速提高。
　　当然，总士确实早就知道，一骑用平板电脑的时候最喜欢找家政类的节目来看，只是他完全没想过，一骑的行动力是如此的强大。
　　之后一骑表示希望能包办总士的三餐下午茶加宵夜以及咖啡当然是不在话下的时候，总士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答应他。

　　“你真的是一把小提琴吗……”
　　看着一骑穿着围裙在真壁宅的厨房中忙碌却又熟练的身影，等待开饭的总士和史彦不约而同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随后，像是忽地领悟了什么，史彦默默投给总士一个微妙的眼神。
　　——是你把我儿子教成这样的吗？
　　从这个微妙的眼神中，总士觉得自己竟然读出了这样的潜台词。
　　更加微妙的是，总士竟然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