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中选》最大狸

2、第 2 章

　　“别管我，”齐奇蹲在地上，整张脸埋进膝盖，“你们民警闲着没事做，可以去网吧查未陈年，或者到红场路少黄——”
　　“停。”
　　杨知谟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晏霄。他仰起的巴掌脸上有稀薄的泪痕，额头红红的，是摩擦裤子布料蹭出的痕迹。
　　晏霄皱眉。这段戏他们已经碰第三遍，如果不是实在忍不了，他不会叫停。
　　“你台词怎么回事？未成年、扫黄，很难念？”
　　杨知谟模仿晏霄的发音：“未成年、扫黄，这样对吗？”
　　“……”晏霄转向孙名伟，“杨知谟是吗？”
　　孙名伟和杜霖挤在摄像机前看回放画面，说到意见不统一的地方，互相都试图用音量说服对方。孙名伟听到晏霄问，随口应付：“杨知谟，对，大明星过目不忘啊。”
　　没来由的恭维惹人嫌。晏霄垂眼：“你的名字里也有后鼻音，念一下。”
　　他的声线不算厚实，但很有磁性。因为职业的关系，咬字十分清晰，要求别人做什么时便自带威压。
　　人生头一次要像念单词一样重复自己的名字，难免尴尬。杨知谟起身，可能蹲得有点久，没站稳，晏霄反应很快，上前扶了一把。
　　“嘶——”
　　不知碰到哪，杨知谟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想挡开晏霄。晏霄动作快，直接扳着肩，把他带到自己身前，捋起袖子。
　　杨知谟肤色白，右手掌心、手臂的大片青紫看起来就更加狰狞，还有很多擦伤，严重的地方渗着血和组织液。
　　晏霄看他一眼：“所以刚才跟我用左手握手？”让他误以为碰到了个左撇子。伤口周围沾了不少细小的砂砾，晏霄碰了碰，“你没去医院消毒，自己对着水龙头冲洗的？”
　　“呃，当时，有点来不及。”
　　既然被问到，杨知谟只好简单把被碰瓷的过程讲了一遍。
　　“下次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听着不太吉利，晏霄换了个说法：“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试镜可以改天。”
　　他说得随意，却让杨知谟感到意外，一时间呆住，脑子像卡了壳，半天才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眉间炸响，杨知谟回过神。
　　“整理好衣服，回到之前的问题，”晏霄发出指令，“念名字。”
　　“杨知谟。”
　　“是对的，”晏霄不解，“为什么刚刚的台词念不准？”
　　两个导演好不容易达成意见一致，各自闭嘴。听到晏霄发问，孙名伟顺口接话：“因为他不是亚联盟人啊，他的母语是本州语。”
　　“本州语？你是本州国人？”
　　本州国与亚联盟隔海相望，有自己的一套语言体系，就杨知谟的发音音调来说，他对亚联盟语的掌握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外套衣袖放下来有点短，杨知谟又拽了几下，让它能遮住手掌。
　　“是的。”
　　孙名伟觉得问题不大：“第一次试镜我就发现他说话这个调调蛮独特，听多了还有点可爱。你不用担心，可以纠正，他改得很快。”
　　是挺快。晏霄无语，鹦鹉学舌似的，一个词一个词地教，当然改得飞快。
　　“哎？”孙名伟拍了下脑袋，从摄像机后面绕到晏霄旁边：“我突然想到，你不是也在本州国待过？”
　　“嗯，小时候去过，时间不长。”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展开，晏霄简单敷衍两句，余光注意到杨知谟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一眨眼，又恢复正常。
　　头顶吊灯依然旋转无休，茶壶插着电，水汽氤氲。房间里光色错乱，晏霄觉得自己是被晃花眼了。
　　杨知谟离开前，孙名伟问他，有没有签好经纪公司。杨知谟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场试镜结束，有几家公司联系他，为了后续发展方便，他已经决定近期就与锦鲤传媒签约。
　　晏霄没什么形状地瘫在沙发上，一边玩衣服上的宝石胸针，另一只手点开手机屏幕，给司机小余发了条消息。

　　走出酒店，街道上已经亮起了灯。
　　手臂隐隐作痛，脚踏车是没法儿再骑了，杨知谟点开手机地图，打算搜索最近的地铁站。
　　亚光黑的商务车缓缓滑行到他面前停稳，小余小跑下车，殷勤地拉开后座车门，微笑道：“杨先生，晏哥交代我送你一程。”

　　“青涩当然会青涩啊，杨知谟他一个本硕都读法律的外行，不可能说帮导演系的同学拍过一段视频，演技就立刻提升到跟专业演员一个水准了。要真那样，表演系学生都不用读了，反正天赋干不过人家，再读下去也是浪费钱。”
　　读法律？晏霄挑眉。
　　成周大学在亚联盟所有的大学中排名都非常靠前。杨知谟身高腿长，长相气质均属上乘，如果不说他读法律，别人肯定会以为他是T台上走秀的模特。
　　“我要的就是新人！一开始就跟你们说，齐奇这个角色最好找生面孔？大众不认识？不认识才好啊，他不是什么张三李四，只要看到他，人们就会指着他说，哦，他是齐奇，我就是要让别人记住齐奇！”
　　孙名伟跟制片方争论了有半小时，杜霖受不了他的大嗓门，先回去了，剩下晏霄充当一些没有实际作用的精神支柱，使导演不至于感到孤立无援。
　　看得出，孙名伟对杨知谟的表现很满意，应了几周前杜霖所说“找到了天选齐奇”的预言。
　　天选齐奇……
　　晏霄用茶杯盖拨开桂圆红枣，一口气闷下整杯三炮台。
　　他都快对这词产生PTSD了。
　　听孙名伟说，当年对他参演电影这件事，所有人都没抱希望。本子递到蕾宛手上大约有几个月的时间，Neeys方面没有任何回音。所以之后某天，突然接到他本人的电话，孙名伟是真有中了头彩也不过如此的感觉。不只因为张家乐这个角色适合他，从商业角度考量，以他当时如日中天的发展势头，无论接演什么作品，都能最大程度拉满作品的关注度，这才是孙名伟真正想要的。对孙名伟这样寂寂无名的导演来说，天然的关注度，比任何雁过无痕的宣发都来得有用。
　　只是谁也没能料到，他们会在齐奇选角上栽跟头。
　　齐奇选角的重要程度，使得筹备过程中，直接衍生出了“天选齐奇”这个专用词。意思就是，齐奇的演出效果，一定得是浑然天成的。而能达到这个效果的演员，只能是被老天爷选中的了。很不幸，当时没有杜霖坐镇，连老天爷都懒得帮孙名伟选。一番折腾下来，最后勉强任用了演员瞿奕。事实证明，这个决策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差点毁掉晏霄的职业生涯。
　　“怎么样？够甜吗？”
　　挂断电话，孙名伟长吁一口气，一屁股陷进沙发另一边，差点把晏霄的茶杯震脱手。
　　“你没放糖吧。”
　　以防再次被震飞，晏霄给杯里添满水，端起茶杯换到单人沙发，从罐子里多舀了几颗冰糖丢进去。
　　孙名伟咋舌：“喝这么甜，你们明星不控糖啊？”眼一瞥，看到晏霄手边另一只茶杯，孙名伟恍然，“我就说，记得泡之前专门给你加过糖，喏，你是把杯子拿错了。”
　　“？”
　　晏霄挪开胳膊，果然旁边还有一只。仔细回想，该是杨知谟提醒他拿错之后，两人对了戏，他没注意，又拿起之前的杯子喝了。
　　换了半天，等于没换。
　　“聊得怎么样？”晏霄问。
　　“去他的，制片又不只歌矛行止一家。”孙名伟骂骂咧咧。
　　“需要我帮忙吗？”
　　“真到那一步肯定找你，”孙名伟故作神秘道，“不过我也是有底牌的，实在谈不拢，到时候亮出来，让他们不听也得听。”
　　晏霄转茶杯盖。
　　“别不信啊，”孙名伟把肚子拍得啪啪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说别的，能把你晏霄请来，也能说明我孙名伟有两把刷子吧？”
　　在敢想敢干这方面，确实出类拔萃。
　　“唉，话说回来，杜霖讲得没错。我只会拍电影，不会看人，”想到三年前发生的事，孙名伟至今无法释怀，“要不是我定了瞿奕，你也不会出事。”
　　几个月前放出试镜消息后，孙名伟这部电影在热搜上挂了好一阵。原因很简单，三年前，三次提名时光奖最佳男主角、离影帝只有一步之遥的顶流电影演员晏霄，因为拍他这部戏，糊了。
　　其中出了大力的，就是瞿奕所签的果梦娱乐公司。
　　瞿奕是当初出演齐奇的演员。他戏路窄，在演艺圈摸爬滚打六年，饰演的大多还是偶像剧里温柔正派的配角。但他长得不错，相同类型的角色演多了，光晕效应加上果梦娱乐精于运作，路人盘甚至赶得上一般的偶像剧男主。
　　孙名伟定角前，曾经考察过瞿奕在以往作品中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然而从剧本围读开始，瞿奕就出现了许多水土不服的现象。比如对文艺片角色内核的理解无法深入，比如比起解构剧本，更关注自己戏份所占的分量等等。开拍后更加糟糕，孙名伟磨人的拍摄方式本就考验演员的表演功力，瞿奕心不在钻研演技上，拍摄现场常常掉链子。一个月过去，孙名伟愁得天天揪头发，最后无可奈何，只得停拍。
　　“不是瞿奕，也会是别人，圈子里这种事不罕见。你没必要自责，孙导。”晏霄平静地说，“而且，Neeys要想教训不听话的员工，谁都阻止不了。”
　　电影停拍对所有人都是一大打击，但似乎是嫌摊子还不够烂，剧组解散不久，网上突然出现了大批营销号爆料，说某男顶流戏霸做派，进组自带编剧，私自加戏改戏，对手演员在戏份和台词不断变动的情况下难以适应，无奈辞演。营销号编得有鼻子有眼，还配有路透图，很快就被扒出辞演的是瞿奕，接着戏霸矛头直指晏霄。
　　最初，孙名伟看到热搜并无担忧。且不论晏霄粉丝的战斗力，光是他背靠的跨国娱乐公司Neeys的公关手段，都够这些胡说八道的营销号满满喝一壶。但和孙名伟预想的不同，谣言发酵速度惊人，不过短短几天，关于晏霄的各种有名无名的黑料层出不穷，而理应澄清的Neeys却无故神隐。
　　老东家的沉默成了坐实谣言的最后一把利刃。晏霄负面消息缠身，声誉暴跌，直接被雪藏。孙名伟这才懵了。
　　“哪个会知道你那么疯？”论离谱，孙名伟没见过比晏霄更离谱的，“Neeys不让你接这戏，你竟然撂下蕾宛，自己带着助理就跑来签合同。我说稀奇，好大一明星，拍戏拍到公司不闻不问。”
　　“全赖孙导的剧本太好。”
　　孙名伟自信推眼镜，对此倒从不否认。
　　他问晏霄：“那个杨知谟，你什么看法？”
　　“看法？”
　　将手中转来转去的茶杯盖放回紫砂小杯上，晏霄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沙发角落，手机屏幕滚动一条新消息，来自小余。
　　——杨先生做完全身检查啦，药也上过啦，安全送到家，小余不辱使命~

　　“天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