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happykitten62

6、第 6 章

　　青翠的山谷中，钟离春坐在一座简陋的茅屋里翻阅着简册。她直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背，目光落到了屋外，思绪也随之飘远。
　　已经过了这么久，应该是真的去不了现代了吧…
　　曾经答应过她要回去的，可惜现在看来，要食言了…
　　钟离春叹了口气，收起简册，站起身，准备出门去透透气。
　　从那天起，她便断了去往现代的念想。只是既然以后都得待在这里了，还是得学点本事傍身才好。这战乱之世，兵学是最有用的了，所以她按照原来的计划，来了鬼谷，打算学习兵法。好在这一世的鬼谷先生倒是没有因为她女人的身份刁难她，她也顺利留了下来。
　　或许这就是命吧！明明只差了一步，却仍然只能留在这里…
　　她甩了甩头，止住思绪，往门外走去。
　　“钟离姑娘！”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她看见来人，失声叫道：“孙先生？”
　　孙膑紧跑到她面前停下，颤抖着手抚上了她的双肩。
　　“还好，还好，都还来得及…”
　　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也回来了，对吗？”
　　钟离春后退一步，避开孙膑的手，“我不明白孙先生在说什么。”
　　“你一定也回来了，不然，你怎么会认出我？”孙膑走近她，眼中有泪光，“上一世，我刚回到鬼谷，就得知你…好在鬼谷先生修行已深，我苦求他又给了你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我避开了庞涓，直接去了齐国，发誓一定尽快建功立业，然后娶你，让你过最好的日子，如今三年过去，我已经官至齐国大将军，而且身体健全，也不再有庞涓的追杀，我们不必再颠沛流离，我也终于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了…钟离姑娘，你今天，不，现在就跟我走吧，我发誓，这一世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开你，我一定对你好…”
　　钟离春往旁边移了一步，与孙膑拉开了距离。孙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的神色，犹豫不决地缩回了手。
　　“孙先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找了你很久，都找不到，正好这时，鬼谷先生给我捎了信，说他新收了一名女弟子，我就感觉一定是你，立刻就赶回来了。”孙膑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在躲我吗？”
　　“是。”钟离春坦然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孙膑诧异地问道。
　　“这还用问吗？我跟着你吃了多少苦，你都忘了吗？为你付出，我都认了，可是你呢？若不是你把我亲手送进了王宫，我怎么会被强迫，被侮辱，一个人在宫里受尽煎熬，我和妹妹最后又怎么会落到那般境地！”钟离春怒视着他，“你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踏着我和我妹妹的骨血，才走到功成名就的地位！你一句顾全大局，轻而易举地就决定了我后半辈子的命运，从那一刻起，我们的缘分就已经断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再来找我，还有什么资格来要求我与你再续前缘！”
　　“不，不是的，钟离姑娘…”孙膑的眼眶泛起了红，“我真的不是要有意伤害你，让你入宫，也是我不愿看到的结局，可是当时，我没有别的办法…你深明大义，一定明白，我们都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再说我当时并没有强迫你啊，你最后不是也答应入宫了吗…我知道，入宫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耽误了你一辈子，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是我对天发誓，只要你跟我走，这辈子我一定对你好，一定好好补偿你…”
　　“补偿？”钟离春眼中的怒火丝毫不减，“你拿什么补偿？用你的命来赔我和我妹妹的命？”
　　“你放心，这次你再也不用入宫了，你尽管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我要你放弃功业，跟我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隐居一辈子，你愿意吗？”
　　孙膑一怔，有些受伤地辩驳道：“钟离姑娘，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可是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建功立业，也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啊…”
　　“那好啊，你既然要娶我，就拿出诚意来，下聘礼，明媒正娶，让整个齐国都知道，你娶了我钟离春为正妻，再对天发重誓，这辈子绝不再娶旁人，这你总能做到吧。”
　　孙膑沉默了下来，许久，才艰难地说道：“钟离姑娘，我对不住你，我已经娶了相国家的长女为正妻…”
　　钟离春冷笑了一声，“鬼谷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问你。”
　　孙膑走近她一步，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说道：“你相信我，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娶她只是为了借助相国的力量，在朝堂上立足，更快地建功立业，再回来找你，我最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就算不能给你正妻之位，我心里也永远只有你一个人，这和正妻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别担心，除了名分之外，我什么都不会给她，你永远是我心中唯一最爱之人，而且她性格温顺，也不会刁难你，你尽可以放心了…”
　　“又要她为你弥补遗憾，帮你建功立业，又要坐享齐人之福，孙先生这主意打得可真好啊。”
　　孙膑猛一转身，看到一名装束奇特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
　　萧云杉走到钟离春的身边，“接她回家的人。”
　　“回家？”孙膑不解地看着她们。
　　萧云杉不理睬他，拉起钟离春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原来，鬼谷先生说的，是真的…”孙膑的声音突然在她们身后响起，他跑上前，拉住了钟离春，“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吗？”
　　“是又怎么样？”钟离春没有转身。
　　“不，我不会让你走…”孙膑紧紧握住钟离春的手臂，“钟离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你离开了…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找鬼谷先生，他一定会帮我想办法留住你，他告诉过我，上次你要走，就是他帮我留住了你…钟离姑娘，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我们说好了，回到齐国，就办婚事，我不会让你白等这么多年的，我现在就带你回齐国，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给你办个婚事…”
　　“孙膑，你放心吧，只要你不让她走，她是走不了的。”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片刻后，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走了进来，看着钟离春笑道：“徒儿，你这便是误会了你师兄了，他的人品，为师信得过，对你也是一片真心，现在他已经发誓要补偿你了，你就忍心不跟他走，让他难过自责一辈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得向前看，不要总抱着过去的怨恨不放，何况他已经这么放低身段来跟你道歉了，你听为师一句劝，就原谅了他，跟他好好过日子吧。”
　　钟离春正要说什么，孙膑赶在她前面开了口，“先生，您方才说，我不让她走，她就走不了，是何意？”
　　鬼谷先生笑了笑，“缘分未尽，牵绊未断，如何能走？”
　　“既然如此…”孙膑对鬼谷先生深深一拜，“先生，若这一世，她不肯跟我走，那我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放心吧。”鬼谷先生拍了拍他的肩，“为师的修为已有数百年，只要你想，就一定还能再给你机会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云杉突然开口了，“孙先生，你仔细看看，他真的是鬼谷先生吗？”
　　孙膑一愣，迷惑不解地转头看着她。鬼谷先生笑出了声，“这小女子，莫不是说胡话？老夫不是鬼谷子，又能是谁？”
　　萧云杉微微笑了笑， “那请问，鬼谷先生每日清晨何时起身，白日里常吃的饭食是什么，夜晚又何时就寝？”
　　鬼谷先生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不悦地瞪着萧云杉，“小女子，休得无礼！盘问长辈，你家教何在？”
　　萧云杉不慌不忙地看着他，“先生回答不出吗？”
　　“胡言乱语！老夫自然回答得出，只是又何必告诉你这来历不明的贱丫头！”鬼谷先生不再理睬萧云杉，转身对孙膑说道，“徒儿，你快把这没教养的小女子赶下山去，回头我跟你的几位师弟也说一声，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乡野村人都往这山上放…”
　　孙膑打断了他的话，眼神一瞬间变得阴冷。
　　“你不是鬼谷先生。”
　　鬼谷先生一愣，连忙笑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怎么，你也被这贱女子蛊惑了？”
　　“你不是鬼谷先生。”孙膑重复了一遍，语气染上了狠戾，“鬼谷先生平易近人，不管对谁，都绝不会像你方才一般口出恶言，何况饮食起居这些事他从不避讳，更不会答不上来。你到底是谁？！”
　　萧云杉笑了出来，“没想到吧，就算是作者，也不可能对笔下人物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了如指掌。魏会，你太低估一个兵家的疑心了，尤其，又是孙膑这样的兵家。”
　　几人皆是一怔，片刻后，鬼谷子突然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须发，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哈哈大笑了起来。
　　“没想到啊，被一个女人看出来了！萧云杉，你很聪明，若你是个男人，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惜你只是个女人，就算再聪明，也没用。我能卖了你一次，就能卖了你第二次，不光是你，钟离春，孙膑，还有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你们都逃不过我的控制！”
　　钟离春几乎是一瞬间跨到了萧云杉的身前护住了她。她瞪着魏会，厉声说道：“你休想！”
　　魏会笑了一声，“看来我的小说越来越有真实感了，你这脾气，跟我笔下的女主角简直一模一样，没白费我那么多功夫，把你和钟离秋先后送了过来。”他探头看向钟离春身后的萧云杉，“正好现在钟离秋走了，空出个位置，你来都来了，也来体验一把吧！”
　　萧云杉冷冷地看着他，悄悄地握住了钟离春的手。钟离春在身后攥紧了她冰凉的手，仿佛给她打气一般，轻轻捏了两下。
　　“别再胡思乱想了，你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魏会轻蔑地看向钟离春，“我劝你好好在这陪着孙膑吧，你一个女人，生来就是要伺候男人，为人妻为人母的，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说走就走？再说你有孙膑这么厉害的男人宠着，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这个位置，可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这么大的便宜让你捡了，你还矫情什么？”
　　“你把鬼谷先生怎么样了？”孙膑突然冷冷地开口道。
　　“你关心他做什么？”魏会看了孙膑一眼，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你放心，这个世界我说了算，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满足你，上次就是我让鬼谷子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不然，你现在还是个残废…”
　　话音未落，两道剑影同时闪过，魏会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满脸惊恐地倒在了地上。
　　“孙先生！”萧云杉拉住了钟离春，又赶紧上前，拦住了还要补剑的孙膑，“别为了这种人脏了你的剑，我会处置他的。”说着，她拖起不省人事的魏会，往一边走去，不一会儿，又独自一人折返了回来。
　　孙膑沉默了一阵，缓缓地跪下，哽咽着捂住了脸。“鬼谷先生…”
　　钟离春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孙先生，节哀。”
　　“不，钟离姑娘，不！”孙膑突然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我只有你了，别走，别离开我…”
　　“先生这话便是说笑了，你已官至大将军，功成名就，实现了上一世从未能实现的梦想，又已经有了家室，怎么是只有我了呢？”
　　孙膑靠近了她一步，紧紧握住了她的双肩，面对面凝视着她，“那如果我说，我不放你走呢？”
　　钟离春目光凌厉地瞪着他，“孙先生，退后。”
　　孙膑盯着她的脸，没有动作。
　　“若你不放我走，我也自有办法，让你不得不放。”钟离春瞟了一眼身旁的剑，冷冷地说道。
　　“钟离春！！”孙膑低吼道。
　　钟离春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孙膑与她对视了片刻，颓然地放下了手。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孙膑叹了口气，“钟离姑娘，你不会理解的，我是个男人，我必须做出一番成就来，才能成家。我知道从前很多事，我让你受了委屈，可我自己又何尝不委屈！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也不愿意让你去做，只是没有办法，你该怨的，不是我，而是造化弄人…不管怎么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留下吧，这一世，我护你一辈子周全…”
　　钟离春看着他，眼中不再有波澜。
　　“先生，上一世，你为了建功立业，牺牲了我和我妹妹的一辈子，这一世，你嘴上承诺要补偿我，娶我为妻，弥补遗憾，但却仍然为了建功立业，再一次背弃了你的诺言。先生，我相信不管再重来多少次，你的选择，永远都是建功立业，因为你是一名兵家，功业于你，永远重于一切，你的爱人，也只能为你的功业做出牺牲。既然如此，就放我走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我不愿做兵家背后的女人，我只想为我自己而活，所以我们，早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钟离姑娘…”孙膑的眼中涌起了泪，神色带了些哀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建功立业，都是为了你，为了给你一个家，让你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不用再像从前一般颠沛流离啊…”
　　“先生，”钟离春正视着他，“没有我，你就不建功立业了吗？”
　　孙膑一阵沉默，移开了视线。
　　“先生，你既然已经为人夫君，就别再做不珍惜眼前人的事了，你多保重，跟你的妻子好好过日子吧。”
　　孙膑垂眸不语，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先生，后会无期。”
　　钟离春站起身，对着孙膑拱了拱手，转身和萧云杉一起，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孙膑定在原地，默默地凝望着她，看着晨光中，她的背影，渐渐变小，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钟离春和萧云杉并肩前行，又一次走进了熟悉的山洞口，看到前方微弱的光影渐渐铺展开来，在黑暗中为她们倾泻下一条晶亮的银河，她们沿着银河，坚定地向前走去，直到光影化作了五彩霞光，温柔地托举着她们，上升，上升，伴随着耳边徐徐的暖风一起，飞向前方，飞向朝阳升起的来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