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当归》熏风解愠

5、午后一梦

　　李无患动作很快，伴随着太阳光线逐渐灼人，他前脚踏出了门，陈湫后脚就将门关起来，熟练地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冰棍，慢慢地吃了。

　　自从他生病之后，李无患就不让他吃家里的冰棒，说怕着凉。

　　陈湫一边舔，一边舒服地眯起眼睛。小猕猴桃吃完猫饭，也好奇地凑过来，跳上沙发背嗅闻他的冰棍。陈湫笑着留了一小口冰给它，猫吃得竟然津津有味。

　　陈湫躺在沙发上，完全不紧张家长会的事情，事实上，他不紧张任何事，他吃饱穿暖感到很惬意，甚至生出一种茫然感。

　　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想李无患。

　　李无患太好了。

　　陈湫任小猫吃完后坐在他肚子上喵喵叫，脑海中期待着李无患拿到他优秀成绩单的表情，期待李无患作为他家长去时，周围成年人的反应，期待李无患背着他的暑假作业回来，细心交代每一科的内容，期待他们接下来自由愉快的生活。

　　哥哥。

　　李无患是他的家长，是他独一无二的哥哥。
　　巨大的满足感充斥着陈湫的内心，他决定在今天敞开心扉，对哥哥知无不答，对哥哥全心全意的好。

　　于是陈湫开始全心全意地等李无患回来。

　　他先将本来就很干净的家里收拾了一遍，又跑去冰箱前规划下一顿饭做些什么，他第一次感谢阿姨将他的厨艺教得很好，自己做的那道青椒炒肉哥哥很喜欢吃，每次哥哥都会夹起很大一口吃进去。

　　陈湫翘着尾巴从楼下跑到楼上，看着他和哥哥的卧室。

　　怎么会有这么温暖舒适的小窝。

　　陈湫打开了电风扇，微风将他的头发吹起，他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李无患的家长会之行很顺利，直到最后发暑假作业的时候，放到陈湫课桌上的练习册让他吃了一惊。

　　里面全是破的，被剪刀划过，还有茶渍等不知名的污渍——根本不能写。

　　李无患直接到办公室把发作业的小兔崽子都抓起来，拎着站了一排，才知道陈湫在学校里经历了至少一学期的校园欺凌。

　　陈湫被关在厕所里错过上课，走路被绊倒，水杯里灌上臭水，还有课本被扔进垃圾堆，这都是常有的事。

　　李无患觉得不可思议，在办公室和陈湫班主任沟通。他虽然只有十六岁，但身体发育得好，看上去并不让人轻视，表情严肃时隐约能看到以后俊逸成熟的模样。

　　那位女班主任毕竟是成年人，看见高中生并不怎么重视，反而觉得李无患在质疑她的工作水平。

　　“这个情况我了解了，肯定会在班里讲，你放心吧。我会尽量关照陈湫，但很难面面俱到，需要他多和我打个报告。你也知道陈湫的性格……”

　　李无患看着那个女老师，平静道，“陈湫以前可能没人管，但以后我会经常关照他。我的弟弟在学校被欺负，你们是第一责任人，如果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我不介意将这件事变为麻烦事。而且，下学期陈湫必须转班。”

　　班主任，“这个不在我职权范围内，你得去找……”

　　李无患一下子将那些破烂暑假练习册摔在桌子上，“砰”得一声巨响。

　　嘈杂的办公室里瞬间安静。

　　李无患盯着一动不动的班主任，“换些干净的来。这总该是您的职责，对吧？”

　　李无患带着一书包不属于他的暑假作业回来了，推开门笑着呼唤，“我的好孩子在哪儿呢？”

　　楼梯瞬间传来快速下楼的声音，陈湫和小猫一前一后从楼上蹦下来，脸上红扑扑的，挂着可爱的笑朝他跑过来，“哥哥！”

　　李无患和小朋友撞了个满怀。

　　“哎呦。”李无患笑呵呵捧起他的脸。

　　陈湫笑起来很可爱，腼腆得让人心软，身上抱起来一把骨头，脸蛋却是软乎乎的，露着一口小白牙，眼睛里闪着莹润的光。

　　李无患忽然什么都不忍心问了。

　　为什么要欺负这么可爱的孩子？李无患理解不了那些孩子的恶意，也许他们天生坏种，就爱欺负他家的可怜小孩。

　　陈湫忙前忙后地帮他放下书包，听李无患讲暑假作业，接着两人热乎乎地挤在一起看电视。
　　夏天的午后闲适得像熔化的蜜糖，电风扇嗡嗡响着，陈湫靠在李无患身边睡着了。

　　李无患的躯体很热，让人安心。陈湫贴着他的胳膊，睡意弥漫，恍惚间听见有人敲门。

　　李无患也听见了，好看的眉头蹙起，诧异地看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陈湫被这眼神逼迫，紧张起来，“怎么了？我做了什么？”

　　李无患失望地摇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远离他。光线从他身后照进来，勾勒出李无患蓬勃富有安全感的身形。

　　陈湫忽然意识到什么，身后敲门声剧烈，声音大到无法忽视的程度，一拳将他从安全领域砸进恐慌的深渊中。

　　“不……”

　　陈湫呢喃。他瞳孔涣散地看向门口，整道门都在沉默地震颤。敲门人一句话也没说，陈湫却清楚地知道门外是谁。

　　“不要……”陈湫下意识回头找李无患，想躲在他身后，发现李无患正用一种他异常熟悉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在李无患脸上十分违和，但不可思议地真实。陈湫恐惧地跑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被李无患躲开了。

　　李无患嫌恶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怜悯和无奈，好像在责怪他为什么要将家的地址告诉给一个罪犯。

　　陈湫的脊背仿佛扎入罪恶的十字架，夏日伊始的烈日已足够将人炙烤至死，陈湫口干舌燥，连眼泪都无法分泌。

　　他恐惧，想大叫着跑开，想像曾经有人教过他那样，用微笑和亲吻留住想要留住的人，留住不安定的关怀和爱，可李无患只是背过身去，因为他的背叛失望透顶。

　　陈湫绝望地向后退，离那道刺眼光晕越来越远。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像每次辗转在别人家里那样，离开，再去找一个别的地方安顿。

　　可是温暖还幻觉般残存。陈湫发觉自己的泪腺又一次打通，无数眼泪顺着脸颊蜿蜒下来。他不舍得这里，不舍得这个充满了安全感地地方，不舍得李无患，每天夜里，他看着李无患高挺的鼻梁和放在枕边的手睡觉，每天早上，他打开熟悉的冰箱，用一顿早饭支付昨夜的住宿钱。还有每天从学校奔跑回来，回到这个转身站立坐下都舒适的地方……

　　陈湫不想离开。

　　他想跪下乞求李无患让他留下，但没人愿意为了他对抗一个有权势的恶魔，没人愿意留下一个没用的寄生虫，灾星，流着肮脏血液的杂种。

　　陈湫知道，是时候转身离开了，是时候把生活的安宁还给李无患了。

　　敲门声变弱，陈湫最后看了一眼李无患的背影，紧接着，一头扎进门外空荡荡的黑暗里。

　　“陈湫！”

　　陈湫猛地睁开眼睛。

　　李无患的脸映入眼帘，担忧地拿着纸巾擦拭他的泪水和汗水，声音很轻，“怎么了？做噩梦了？”

　　陈湫恍惚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个逼真的梦。

　　李无患连忙把小孩抱进怀里，“好了，都是假的。”

　　陈湫做梦怎么都叫不醒，满头大汗，一边流泪一边叫“哥哥”，吓得他不知道怎么办。

　　李无患没带过这样的半大小孩。陈湫过于安静听话，甚至一开始有些阴沉，和其他同龄人都不一样。他一直觉得这小孩心里有事，又或者受了什么伤害，才被人养成这样的性格。

　　把人热乎乎地抱了一会儿，摸着小孩柔软的发梢，李无患感觉出这具身体过快的心跳，“砰砰”跳动，忍不住把人抱得更紧了，“好了没事了，都是假的。做了什么梦，和我说说？”

　　陈湫在他怀里慢慢冷静下来，脸颊贴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小猕猴桃跳到电视柜上，歪着脑袋看着这两个奇怪的人类。

　　“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李无患心疼地将人放开了些，“等你愿意和我聊的时候，我会好好听的。”
　　陈湫想要和李无患说他没事，嗓子却干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陈湫难以置信地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李无患也挺惊讶，没想到似的站起来，离开他身边。

　　陈湫的瞳孔剧烈震颤。

　　窗外射进炎热刺眼的光线，他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