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途尽》星灯卧雪

55、第 55 章

　　“巫咸大人，您知道吗，我曾一度非常的怨恨您，恨您没有救我父亲和大哥。”余渊站在他身侧，蹲下身子，不知从哪变出几柱香，插在两座坟前。

　　“我知道，但我从没有后悔习惯。”清氛听了他的话，很是平静的回道。

　　“我想也是。”余渊的声音很低，明显情绪有些低落，但是清氛却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任何的憎恨。

　　又是良久，余渊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巫咸大人，余渊自知恨错了人，此次叫您前来，主要是告诉我大哥与父亲一声，让他们在九泉下安心，劳烦您跑一趟了。”

　　眼前人神色平静，没有回话，眼神却也不曾闪躲。

　　“巫咸大人，符远他们都回来了，余渊在此谢过。”说罢，余渊朝着清氛深深一拜后消失不见。

　　余渊年幼时，他总是听闻，多年前有神人现世，一剑平万族，直指天外异族。

　　后来，他的父亲，前前一任魔尊，五百年前为抵御异族战死。

　　那时，这位传说中的神人再次出世，力挽狂澜，所有人都在赞叹，可是，余渊的心里却生出了恨，有那种无人能及的力量，为何不肯早些出手，这样，他的父亲也就不会死在战场上。

　　大哥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很是语重心长的教训他：“阿渊，恨不能这样算的，况且，这位巫咸，同天下万族中的哪一个都不一样。”

　　余渊不明白，但是再没有在大哥面前展现出自己对清氛的恨。

　　清氛被架在刑场上时，他心中暗自高兴，他就要看到他的死去。

　　可是，在雨落下，天雷降下时，余渊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大哥所说的，他不同是什么意思，受天地偏爱吗？

　　后来，清氛成为了万族的巫咸，巫咸因异族开凿出来的裂隙频繁来到金杏岭，在稍稍靠得近些时，余渊似乎又明白了所谓的不同。

　　这个巫咸，无论是脸上还是那双幽深的黑眸中，都没有一丝的情感波动，他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近四百年过去，无数次旁敲侧击，他始终不曾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情绪波动。

　　大哥重伤，为他挡下了好多异族的刀子。

　　余渊请求鬼君帮他抱着他大哥，他则是疯狂的朝着清氛磕头，可是，清氛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无情的提着剑离开。

　　他分明瞧见的，那双淡漠的眼中没有丝毫变化，他不信邪，仍旧朝着清氛磕头，额头开始渗血，他的动作被妖王制止了，带离了战场中心。

　　无尽的天地之力席卷，余渊带着怨恨的看着大哥咽气，为什么，清氛明明只需要动动手，绝对能够救回他大哥，为什么，那么绝情的转身离开。

　　他看见对战中的清氛吐了血，心中开始有畅快袭来，清氛在战斗中表现得多么强大，他就有多么的怨恨，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绝对能够将大哥救回，为何不肯？

　　他一直看着，直到清氛持起手中杖，引走所有的魂魄，他不解，他的大哥，朝着清氛深深行礼。

　　哈哈哈，他恨的人死了，既然如此，也算是为他父亲和大哥陪葬了。

　　魔族一日内突然成了众矢之的，勾结异族，杀戮众族。

　　啊，明明他们魔族在这场大战中损失最是惨重，剩余的一众魔族伤的伤，残的残，为何所有人都在指着他们骂，追着他们打杀？

　　三日里，余渊守着一众魔族心力交瘁，他很是不解，分明不是他们魔族的错，却连先前搭救大哥的鬼君和妖王此时都只是冷眼旁观，他们魔族，就要灭族了。

　　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他又看到了清氛，彼时这人两手空空，衣裳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只是就这样孤身踏空而来，就只是道一句魔族是魔族，异族是异族，万族莫不臣服，他们魔族得以存活。

　　他很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对恨到骨子里的人道谢。

　　此后，他成了魔尊，在一日又一日的时间里，他开始发觉，他似乎再没有这么恨清氛，也渐渐一点点理解大哥说的不同是何意。

　　也开始明白，清氛当时没有救他大哥，并不是因为他无情。

　　只是，在他面前，末路时，权衡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清氛回到客栈时，隐约察觉有魔气与灵力的残留，心下隐隐生出些不安，忙进了客栈上楼敲门。

　　过了好一阵，时虞才姗姗来迟的打开了房门。

　　清氛进门，瞧他身上衣物齐整，也没有任何睡眼惺忪的迹象，有些不安的问道：“你把魔尊给砍了？”

　　时虞身形一僵，眼珠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乱转，许久都没想到任何糊弄的理由，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清氛自是没有料到，余渊会突然寻到客栈来，二人还起了冲突，有些惊讶开口：“他来作甚？”

　　时虞把头往桌上一偏，清氛随之看去，桌上除了一盘花糕外，就是巴掌大的一散发魔气的暗黑小角：“余渊他说，很感谢您这几百年来包容了他那滔天的恨。”

　　清氛叹气，把人拉到桌边，一甩袖，魔族小角消失，随后神色入场，拿起一块五瓣花糕，入口松软，香气萦绕：“好吃。”

　　眼见清氛似什么都没发生般泰然自若，时虞有些按捺不住：“大人，您不再问问哪魔尊如何了？”

　　清氛一阵沉吟：“你自有分寸的，我并未察觉周遭有任何血气，想来无甚大碍。虽然你在为我感到不值，但他靠着恨活下来了，不是吗？”

　　闻此言，时虞倒也没有那么局促了，反而是有些埋怨道：“谁叫他半夜闯来，无声无息的，还说了那种话，不过就是险些坎了他一条胳膊，他应得的。”

　　见时虞开始得理不饶人，清氛暗自为余渊捏了把汗，若是时虞真动了杀心，余渊怕是要原地升天了。
　　“大人，我从未听闻您的来历与过往，不知可有幸听您絮叨一番？”时虞在青君那就忆起所有，却仍然希望能够听清氛亲口陈述。

　　清氛敛眸，沉思过后应下：“你应当有听过传闻，千年前我横空出世，而后又销声匿迹吧？”

　　时虞点头，每一个十巫后人都会到司氏家主那进修，十巫更迭与过往都事无巨细的详解。

　　“我由天地孕生，于云端上不知多少岁月过往，天地欲孕出神明，可惜，即使由天地孕生，我生来也只是个近神者，故而天地称我为残缺之人，虽说人，可我不属天地万族中的任何一族。”清氛语气平淡，仿若就算被孕生者称为残缺者也无甚干系。

　　只是时虞还是敏锐的从他平淡的话中读出一抹落寞。

　　清氛没有卖关子，继续讲：“天外异族入侵，万族为首的五大族却在生死内斗，故而派我入人间，以剑指引。天地为让我成神，在几百年间不断重铸我的肉身以及灵体，灵力以至人间极境，可却没能生出情来，无情者，不可成神，最终，匆忙间将我投入人间，原本万无一失，可惜异族狡猾，最近神的道路被封死。

　　那一剑，不仅捅穿了我的胸膛，还将好不容易压制灵力而生出的情散去，天地无法，只得救我，最终，我又变回最初的模样，武力极境，却无法有情，直到百年前魔族一战，本源再度消耗，武力下降，但却有初露芽的情根，而后感受世间万种情，至今。”

　　“巫咸大人，如今的您，想来与神仅一步之遥了。”

　　清氛却是摇摇头，很是无奈：“本源缺失大半，亦不可成神。”

　　说来清氛自己都觉得戏剧，本源无碍时，未能参透世间情，明世间情后，本源却残缺得紧。

　　如今天地与异族之神于天外抗争，难以相帮，故而清氛自然清楚，他成神无望，此天地却偏偏缺那么一位神打破异族神明的禁锢，，如今，难以挣脱异族之神的压制，真是造化弄人。

　　时虞眼见清氛的情绪低落下来，不再追问，转而移开话题：“巫咸大人，此次巡游该终止了，一路而来，这边的情况都还算不错。”

　　清氛在脑中一阵描绘地图，随后赞同道：“我等是该回王都了，大战在即，得有人稳住军心。”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二人用过朝食，便用灵力往王都飞去，不过半日，便进了王都。一入王城，清氛自然是察觉了城中气氛压抑沉闷。

　　一入王宫，清氛便瞧见巫抵他们挤到跟前，一个个都很是欣喜，当然，清氛还在他们中间，见到了司青。

　　“巫咸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王都往西的地界我等都已巡视完毕，如今已然谷雨中，想必至多五日后，与异族的大战便会如期而至，但异族狡诈，我等难免忧心他们变卦提早偷袭。”人虽然多，但是只有巫抵出来禀告。

　　“安心，此前异族藏在亓官旧地那所谓的‘门’尚未十足稳定，他们在等某样物件，五日后，彼时就算异族仍龟缩于亓官旧地，我们也不会再等了。”清氛温声安抚，此前前往亓官旧地，他可不仅破坏了裂隙，还做了些小手段，毕竟，就像巫抵所说，异族狡诈，不可不防。

　　众巫都是大大松了口气，他们怕什么？当然是异族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日内，万族的战力皆会齐聚于唯一与亓官旧地接壤的澹台族地，去准备吧。”清氛摆摆手，由时虞引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