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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逼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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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乞巧节。
“陛下,老奴听闻,昨晚左中丞夫妇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一大早,陈硕臻刚梳洗完毕,刘公公就来禀报。
陈硕臻心里一惊,“左中丞?自尽?所为何事?”
刘公公答:“老奴听说是因为,害怕被陆昭一事所牵连……陆昭刺杀陛下,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株连九族?”陈硕臻心里又是一惊,脑子有个不祥的预感冒出来,“郁太傅岂不是也要受牵连……”
她皱着眉头说道:“朕几时说过要株他九族?”
刘公公说道:“朝中有些个大臣说不株连九族难以服众,恐怕是左大人受不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压力,这才……”
陈硕臻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怎么,朝中那帮人还想替朕做决定吗?!正好今日上朝,朕且去听听那帮老东西怎么说!”
说完便摆驾紫宸殿。
“上朝——”刘公公大声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众朝臣道。
参拜完之后,率先从队伍里走出来的是礼部尚书李年。
李年手持笏板,上前说道:“启禀陛下,陆昭乃刺杀圣上之凶手,如今凶手已死,还是应该尽快揪出背后指使者。”
“揪?上哪儿去揪?严护卫亲耳听到,陆昭死前供认不讳,指使他的乃是大岳国的太后!现如今防岳国大军来袭都防不胜防,还要去大岳国揪人吗?”陈硕臻没好声气地说道。
李年似乎早料到陈硕臻会这样说,于是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别国的人是揪不出来了,但在我大芜国的人却不得不严惩!”
陈硕臻心中颤抖了一下,这老东西果然要拿郁太傅开刀了。她冷冷地看着李年,等着他的说辞。
那李年继续说道:“陛下可有听说,昨晚左中丞夫妇已双双悬梁自尽?”
陈硕臻说道:“朕略有耳闻。”
李年说道:“老臣认为,此时左中丞夫妇选择自尽乃是明智之举,他们家出了个刺杀当今圣上的罪人,若论连坐之罪,他们都脱不了干系,此时,以死明志,上对得起国家和朝廷,下对得起列祖列宗。”
“所以,以老臣之见,论连坐之罪,这个大殿之内还应当有一个人,论罪当诛。”李年将矛头直指郁渐。
陈硕臻冷冷地说道:“先帝在时曾多次提及,自古以来最为不合理的罪名便是连带之罪,所以几次三番欲将此罪废除,然而又因事多耽误至今,尚未……”
李年打断陈硕臻说道:“陛下休提先帝,一提先帝,老臣便不得不说一句,先帝当年像陛下这个年纪,皇子公主都可以下地跑了,敢问陛下现今子嗣在何方?”
陈硕臻没料到这老东西来这一招,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怼,气得嘴唇颤抖,她略略稳了稳情绪,草草敷衍了一句:“这是朕的私事!”
李年冷哼一声:“恕老臣直言,这皇室的血脉传承,子嗣绵延,都关系到一个国家国运的兴衰,这!恐怕不是陛下你一个人的私事吧?!”
“嘶——”朝臣里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众大臣听了李年的说辞,有人佩服李年敢说,有人等着看陈硕臻的笑话,更多的则是隐隐替陈硕臻捏了一把汗。
此时,朝臣中又有一人走了出来,众人一看,又是一位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兵部尚书令柳盛延。
柳盛延已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跟李年一样,像一只被激怒的斗鸡。
柳盛延说道:“老臣认同李大人的说法,陛下至今未立男后,未封男妃,更遑论子嗣?”
陈硕臻还未开口,柳盛延便抬起头来,丝毫不畏惧陈硕臻的目光,紧紧盯着陈硕臻说道:“这其中缘由,想来不知是否有人魅惑陛下所致?臣听闻,陛下与郁太傅之间可不止老师与学生的关系……”
“住口!”大殿之上,郁渐突然厉声喝道,“柳大人!陛下的名声岂容你随意玷污?”
柳盛延说道:“如若陛下心中没有郁太傅,那为何不肯治郁太傅连坐之罪?”
陈硕臻气极了,一拍御案站起来,大声说道:“荒唐!柳大人怀疑朕的清白?而朕为了证明清白就必须杀一个无辜之人?!”
柳盛延低头缓缓说道:“老臣不敢。”
陈硕臻冷冷说道:“不敢?你们这帮老匹夫,个个倚老卖老,还有何不敢?!”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陈硕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她缓了好一阵,说道:“来人,去太医院请一名女御医来。”
片刻之后女御医被传唤到到大殿来。
“微臣方氏参见陛下。”方氏跪拜。
陈硕臻说道:“还请方侍医进到偏殿为朕验证一番。”说完带着那名女御医走进大殿旁边的偏殿。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方御医跟在陈硕臻身后,二人重新回到大殿上。
方氏跪在大殿中央,说道:“陛下实乃完璧之身。”但马上她又更正道,“确切地说,陛下仍是处子之身,但并非完美无瑕。”
此话一出,众人又一阵哗然,有人小声说道:“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干净,苟且之事又不是只有一种姿势。”
没想到,方侍医接下来说的话就让那些恶意揣测之人啪啪打脸了。
方侍医继续说道:“陛下身上伤痕累累,刀伤、剑伤、烧伤留下的伤疤不下十处之多,令人见之心生敬畏!陛下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微臣叹服!”
群臣又是一阵骚动,尤其是有些武将,性格比较耿直,看两个老东西欺负陈硕臻,有些忍无可忍。
郁渐听方侍医这样说,心里有些不舍与心疼,他抬了抬眼,想看看陈硕臻,但最终在视线抬到陈硕臻的靴子旁时复又垂下眼帘。
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所有的流言蜚语皆因他而起,他对她所有的不舍与心疼,最终都只能全部按捺下去,化成一眶热泪,咽了下去,流进心里。
陈硕臻二十三岁,且不说她曾经上过战场,整天在男人堆里打转,就说她与郁太傅的流言蜚语,那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的,如今竟然还是处子之身,那自然所有的流言蜚语就不攻自破了。
陈硕臻端坐在那张龙椅上,抬了抬手说道,“有劳方侍医,请回吧。”
方侍医再次磕头,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觉得平日里朝臣呼“万岁”皆是在喊口号,唯有方侍医此时的这句“万岁”是发自内心地希望陈硕臻活到一万岁。
柳盛延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说道:“既然陛下与郁太傅是清白的,那为何不治郁太傅连坐之罪?”
陈硕臻冷哼一声,说道:“哼,当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如此迫害一个无辜之人,良心何在?”
李年在一边帮腔,说道:“郁太傅之罪,其一,应当受连坐之罪,其二,已是有妇之夫,却让陛下受流言蜚语的困扰。两罪并罚,其罪当诛。”
陈硕臻气得头疼,厉声说道:“太傅一职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虚衔,郁太傅到底碍了你们何事,非得要这样苦苦相逼?”说完狠狠瞪着他们又厉声问了一句:“二位,莫非是想要逼宫吗?”
李年和柳盛延赶紧跪下磕头,齐声说道:“老臣不敢!”
正在此时,大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仔细一听,还有兵器撞击发出的打斗声。
陈硕臻点点头,冷笑着说道:“哼,果然是有人逼宫!”
李年回头仔细听了听,打斗声越来越清晰,他吓得哆嗦起来,赶紧说道:“陛下,微……微……微臣并不知此事啊……”
陈硕臻不再搭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紫宸殿那扇紧闭着的大门。
此时,大门被推开了,严护卫小跑进来,行至御前,跪下说道:“启禀陛下,北宁王起兵造反,已攻破玄武门,请陛下速速传令,调集羽林卫护驾!”
陈硕臻并不慌乱,而是缓缓看向柳盛延,“柳大人,身为兵部尚书令,此时难道不是应该主动拿出兵符,调集羽林卫来护驾么?”
柳盛延却有些倨傲地说道:“陛下,如若要老臣拿出兵符,那就必须先治了郁太傅之罪!”
众朝臣皆不可思议地看向柳盛延,严护卫更是着急地说道:“柳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兵临城下,六军不发,兵符岂能作为威胁圣上的资本?”
柳盛延却义正言辞地说道:“老臣为了皇家威严,当今圣上跟一个有妇之夫牵扯不清,耽误了皇家血脉的延续,严护卫你说,那迷惑圣上之人是否该杀?”
严护卫一时语塞:“这……”然后回头看向陈硕臻。
柳盛延又说道:“陛下一时心软,老臣只是在帮陛下做决断,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大芜国好!”
陈硕臻只是冷冷地看着柳盛延,一动不动,她没有想到更好的说辞,来驳斥柳盛延,但同时又不愿意妥协,于是双方就这样冷冷地对峙着。
众朝臣都急坏了,不由自主地扯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郁太傅走了出来,跪在大殿中央,他垂着眼眸,淡然浅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凄凉,他平静地说道:“承蒙先帝抬爱,感恩陛下照拂,微臣自知罪孽深重,现今理应以死明志,从此以后微臣不能再为陛下效劳了,还请陛下恕罪!”说完抬眼看着陈硕臻浅浅一笑。
他终于大胆了一次,终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正视她的眼睛了。
陈硕臻心里咯噔一下,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大声呼喊:“不管千军万马,学生自有办法。郁太傅,千万不要为朕做傻事啊……”。
“郁太傅!你要干什么?!”陈硕臻大声喊道。
郁太傅没有回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扑向大殿上那根盘龙金柱,以头相撞,只听“嘭!”的一声,顿时血溅当场。
“郁太傅!”陈硕臻大喊一声。
金柱上一团暗红色的血如花一般绽放,像是在展示着它最后的凄美与哀伤。
文官们吓坏了,这又是逼宫又是血溅当场的,他们一个个吓得两股战战,浑身发抖。
武将则是上过战场,见过伤亡的,他们一个个的走出来,纷纷朝当值的小太监索要自己的兵器。
“佩剑拿来,微臣且替陛下抵挡一阵!”
“让末将也来领教一下叛军高招!”……
说完一个个便大步跨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陈硕臻赶紧来到郁太傅面前,将他扶起来,让他靠着金柱坐着,她轻轻唤他:“郁太傅,郁太傅,你怎么样了?”然后又朝大殿外面喊:“传御医,快传御医!”
郁太傅额头上磕出一个血窟窿,鲜血汩汩流出,他轻轻按住陈硕臻的手,说道:“不必了,微臣是将死之人,不必劳烦御医了。”
陈硕臻看着郁太傅苍白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慌忙地用自己宽大的衣袖为郁渐捂住那个血窟窿,“郁太傅,是朕不好,没能护你周全……”
郁渐的鲜血瞬间就染红了陈硕臻的衣袖,浸得陈硕臻满手是血,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无助,小声地用带着哭腔说道,“为何朕就没有一个法术是止血的?不要再流了,求求你,求你了……”
郁太傅只是淡淡地摇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陛下,放手吧……挽留亦是徒劳……”
陈硕臻啪嗒啪嗒掉眼泪,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对着郁太傅拼命摇头。
郁太傅的眼神渐渐涣散,他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说道:“感君……垂爱……一回顾,使臣……双泪……长珊珊……”说罢手渐渐无力,最终滑了下去。
陈硕臻什么都不顾了,她抱住郁太傅渐渐冰凉的身体,失声痛哭。
刘公公上前一步,对柳盛延说道:“柳大人,郁太傅已死,兵符可以拿出来了吧?”
柳盛延瞟了郁太傅一眼,倨傲地站起来,缓缓朝腰间摸去,随后他摸出一个锦囊。
众朝臣皆向那个锦囊看去,只见那锦囊鼓鼓囊囊的,看起来里面的确有东西,柳盛延将手伸进锦囊,紧接着皱了皱眉,取出了锦囊里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哪是什么兵符,那就是一块跟兵符大小相差无几的石头,柳盛延愣了愣,有些慌乱,又继续在腰间往左右两边摸索。
刘公公催促道:“柳大人,兵符!快啊!”
柳盛延急出一身冷汗,又分别朝左右两只袖口里摸了摸,然后面如土灰地跌坐在地上,“兵符……兵符被人调包了!”
李年吃惊地看着他,说道:“柳大人,这个时候你在开什么玩笑?!”
柳盛延看着李年,拿着那块石头,哭丧着脸说道:“真的不见了!这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李年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指着柳盛延,“你……这可是死罪!”
此时,大殿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此人一身戎装,精神抖擞,正是平日里那个病恹恹的北宁王陈硕光。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南安王陈硕明在人群中,捶了捶自己的掌心,小声说了一句:“害,本王怎么没想到,本王也可以逼宫啊。”
四周的人朝他投来嫌弃的眼神,旁边一个小官员小声提醒道:“祸从口出啊王爷。”
陈硕明又傻笑了一下说道:“嘿嘿,有贼心,没贼胆。”
陈硕光来到陈硕臻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道:“皇妹,交出玉玺,退位让贤,本王饶你不死。”
陈硕臻轻轻放下郁太傅的身体,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缓缓站起来,说道:“朕的皇位是由先帝亲传,岂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说完以脚点地,轻轻一跃,飞向另一根盘龙金柱,那根金柱上悬挂着她的惊鸿剑。
只见陈硕臻拔出宝剑,一回头,直直地朝陈硕光刺去,陈硕光脸色一变,急忙向后闪去。
而陈硕光身后的谢吉立即拔出自己的佩剑替陈硕光阻挡,陈硕臻的剑招更加犀利,招招制敌,谢吉一边接招一边后退,渐渐有些支撑不住。
最后他被陈硕臻一脚踹倒在地,剑尖抵在谢吉的下巴边上。
正在这时,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到大殿门口了。
陈硕光露出得意的神色,但马上他就发现他料错了。
一名北宁王手下的小士兵奔进来,说道:“王爷,不好了!西平王带领大军将我们团团包围了……”
陈硕光惊恐地回头,陈硕星回来了?!
陈硕星带领的士兵和羽林卫联手已将陈硕光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他的军队虽然人数上不算少,但他面对的是平时骁勇善战,训练有素的军队和羽林卫。
他带领的一群散兵游勇自然不是对手,再加上大殿上还有几名武将参与战斗,很快,陈硕光的人马便渐渐败下阵来。
陈硕光疑惑地在人群中搜索兵部侍郎胡千山的身影。
陈硕臻将剑收到身后,对陈硕光说道:“别找了,正是胡侍郎去调集的羽林卫,没料到吧?你以他家人的性命相威胁,他都还是选择忠于朕。”
陈硕光自知大势已去,他颓败地跌坐在地上。
陈硕臻说道:“朕早知你有谋反之心,早就暗中调查,知道你在偷偷铸造兵器,今日这一幕只是等你落网而已。”
大约一柱香之后……
严护卫进来,说道:“启禀陛下,造反的人马已全部被羽林卫拿下,听候发落。”
陈硕臻柳眉倒竖,大声说道:“一律格杀勿论!”
说完之后,又看着陈硕光,喝道:“来人,将北宁王押入天牢,秋后问斩!”
马上便有守候在大殿门外的士兵进来,将陈硕光拖了下去。
陈硕光被拖走还不忘大骂:“陈硕臻,你一介女流,不配当皇帝!本王不甘心!本王不服!”
陈硕臻深吸一口气,又走到柳盛延身边,说道:“柳大人。”
此时的柳盛延吓得全身颤抖,大喊:“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陈硕臻面若寒霜,柳眉倒竖,说道:“你不是喜欢论连坐之罪吗?朕就来跟你论一论。”
“其一,你保管兵符不力,严重失职,论罪当诛!其二,威胁朕,要用郁太傅的命来换兵符,论罪当诛!其三,朝堂之上,凭空污蔑朕的清白,论罪当诛!你所犯之罪,桩桩件件,皆是死罪!朕不但要杀你,还要株你九族!”
然后又朝着殿外,大喝道:“来人!将柳盛延押下去,罢免官职,抄家问斩!柳氏一族,所有人一律流放边疆,永不得回京!”
“是!”门外的士兵应道。马上就走进来两个士兵将柳盛延也拖了下去。
陈硕臻继续说道:“兵部侍郎胡千山,威武不屈,忠心耿耿,自今日起,擢升为兵部尚书令。”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陈硕臻回头看向李年,冷冷地说道:“李大人,你年事已高,还是早日告老还乡,回乡下养老去吧!”
李年抖抖索索地跪好,磕了个头,老泪纵横,哭着说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陈硕臻又看向郁太傅的尸体,缓缓说道:“追封郁太傅为太师,赐予厚葬。”
“遵旨。”刘公公答道。
处理完这一切,陈硕臻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她有气无力地一步一步踏上玉阶,小声地说道:“退朝。”
刘公公则大声重复了一遍:“退——朝——”
群臣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