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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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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李凭栏搞的鬼,而是祝常青与吴双定好的一种暗号。
距离京城最近的驿站大约有四百里远,书信加急传递只需十二时辰,但军队行进直至入城却要等五日。
为了能够准确预估吴双的进城时间,她在寄出去的信上嘱咐他路过驿站时即刻给自己回信,并且不可心急赶路,确保他在五日后才率军进京。
也就是说,在祝常青收到来自吴双的回信时,距离抗倭军队还朝还剩下恰好四日。
她重新翻开案上的道德经,没看两行就有些心不在焉,扭头望向窗外日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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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祝常青方凭借着李凭栏的玉佩见了泰宁帝一面,独自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颇有闲心地观花赏草。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刚有所警觉,手腕便被猛地拽住。
顺着身后那人的力道转过身,祝常青看到李凭栏的脸。
她毫不客气地将他的手甩开,李凭栏不恼,脸上只露出一种极度不安的神色,问道:“陛下说你要出宫?”
祝常青猜到他是为这事而来,并不遮掩:“是。”
“你疯了?”李凭栏一连串的话语如滚珠般砸下来,“杜家的风雨尚未平息,钦天监的人被处死百姓更以为是你妖言惑君,此等风口浪尖,出宫便是死路一条!”
祝常青出奇地冷静,不为所动道:“我自然不会白白送死。”
李凭栏难得恳切,试图说服她:“不论你有什么计谋,出宫都太过冒险。”
“冒险?”祝常青不明白,讽刺地眯了眯眼,“当日你在蜀平将我拦截,不就是叫我回来舍命冒险的吗。还是世子以为,在府中悠闲地斗几句嘴皮子,冯家就会众叛亲离,乖乖倒台了?”
李凭栏无从辩驳,再三软下语调:“起码等杜宸安重获清白,等你义兄回京……”
“然后呢。”祝常青问,“还要再等多久?明明就有机会摆在眼前,为何不抓住。就算等至下一回,该我去做的还需我去做,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可明明是你说的,你不想死。”李凭栏又去找她的手腕,眼里有淡淡的悲切,忽而又坚定起来,“回陵江,我送你回陵江吧。”
祝常青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竟觉得面前的男人丑陋又可怜起来,像是一种怜悯的情绪,她任由他摇摇欲坠地圈住自己的手腕,叹口气道:“我不仅不想死,我要的是安稳地活。”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许久。
“我今日子时出宫,还请劳烦世子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祝常青说完便转身要走,被握住的手腕牵起一个向上的弧度,她已经走出一步了,身后那人却还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李凭栏宛如一座雕塑般定了许久,最终只颓废地呢喃道:“知道了,我知道了。”
然后悄然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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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未至,天早黑成一片,无边的幕布上不见几颗星子,似是不祥之兆。
从皇宫至祝府的必经之路上,火把熊熊燃着,照出底下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祝常青此刻正闭目端坐于马车中,听到外头渐近的脚步,抬手掀帘,掀眼,却看到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祝常青诧异:“张大人?”
张立瑞身着常服,对着马车里的姑娘恭敬作揖:“下官张立瑞特来送祝娘子出宫。”
祝常青抬手虚扶了他一把,关切道:“夫人与令爱可还好?”
张立瑞谦卑道:“家中一切都好,多谢祝娘子挂心。”
祝常青闻言点了点头,犹豫一会儿,才弱下声问:“杜宸安呢,他在都察院可有吃苦头?”
“娘子放心。”张立瑞道,“杜大人是由下官亲自审问的,不曾用刑,只是受些牢狱之灾。”
祝常青心有愧疚,然眼下并非忏悔的时候,时辰快到了。
她醒了醒神,坚定道:“替我转告李凭栏,暗卫跟着可以,但不准出手坏事,一切我自有分寸。”
张立瑞皱眉,似觉有不妥,但行为快过思考般,郑重行礼。
祝常青落下帘幕,扬声道:“出宫!”
马车笃笃行进起来,在夜色中缓慢地来去无影,犹如走进一段深渊。
这个时辰的街巷安静得可怕,本该万籁俱寂的屋舍中却偶有燃着昏暗的灯火,仿佛能听到妇人忧心的叹息。
整个京城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处处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祝娘子,同心巷快到了。”车夫转头轻声提醒车厢里的人。
祝常青缓缓睁开眼,发觉天色似乎比方才亮了些,马车不断往前,就仿佛在靠近日光,有光与热从外渗透进来,而此刻不过子时。
车夫望着面前绵延不绝的火海,与火海下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不由紧张地吞咽下口水。
在护送马车的四个侍卫警惕地拔剑威吓之时,杀声四起,那片火海瞬间势不可挡地朝他们袭来。
“别管其他人,先抓了那个妖女再说!”
眼前透着光亮的帘子陡然燃烧起来,火势持续向上攀,一点一点将这最后的遮挡咬断。
祝常青波澜不惊的面容出现在化作灰烬的车帘后。
无数双粗粝的手掌愤怒地朝他舞来,毫无章法地揪住她的衣服、手臂、甚至是腿和头发。
在全身上下传来的刺痛之中,她被拖下了车。
四五个大汉押着她,其余人跟在后面,祝常青觉得他们手中的火把就快要烧到自己的脸上,近在咫尺的灼烧感让她在秋夜冒起汗来,脚拖在地上也已磨出血迹。
忽然,众人停下步子,将手中的火把使劲向前抛去。
火光在她脸侧划过一道残忍的弧线,如流星坠落,祝常青在这漫天的流火中缓缓抬起头来。
火把准确无误地掉在了稻草堆上,顷刻便喷涌出滔天的火势,而屹立于火海正中的,是一架十字形的木桩架。
原来是要对她用火刑。
这帮人真是恨她恨得头脑都不清醒了,祝常青想,都还没把她架上去呢,怎么就先点火了。
领头扔火把的男人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大义凛然地靠近火堆,亲自将祝常青绑上木桩。
火舌燎过男人的手臂,留下烫伤的疤痕,他疼得直皱眉,内心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除奸惩恶的道路上总会有老天给的挫折,这疤痕将会是他一生的荣耀。
他甚至开始幻想,等到数十年以后,旁人问到这伤口,他就可以说起今日的大火,和火中由他铲除的祸国妖女。
何其威风。
妖女祝常青此刻正被吊在火上炙烤,整个人汗如雨下。
距离火舌最近的双足传来难以言喻的疼痛,仿佛筋骨俱裂,皮肉破开。
手腕处被粗糙的麻绳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木板上有许多尖锐的木刺翘起,扎进她的肉里,她不自觉动了动左手,腕上打磨着皮肤的痛感让她感到荒唐的熟悉。
她无力地抬起眼,朝远方的黑暗眺望一眼。
“兄弟们!今日我们就替天行道,为全天下人烧死这祸害!”领头的男人慷慨激昂地喊着口号。
他身后的百姓大受鼓舞,有火把的挥着火把,没火把的舞着拳头:
“烧死她!还我们太平!”
“这样的祸水早该死了,我们容忍至今也算你的福分!”
“对……杀了她,杀了她!我们就不用挨饿了!”
喊打喊杀的声量一浪高过一浪,祝常青耳边已经模糊,难耐地昂起头,喉头梗塞地发出好几声“咕咚”,才能说出话来:
“谁说我是妖女?”
“死到临头妄想狡辩!”男人不屑地仰视着她,“钦天监的大人都说你是妖女,难道还能有假?”
“钦天监……”祝常青呢喃着,嗤笑出声,“钦天监的那帮奴才不是早死了吗。”
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精神恍惚,只想用尽力气去尖叫,却不得不与他们谈判。
眼泪不受控地如倾盆大雨般下落,有些被热气烘干在脸上,声音反而稳得出奇:“陛下赐死他们,不正是因为他们信口雌黄,扰乱圣听?愚昧刁民,果然听之信之。”
男人觉得自己被羞辱,脸上立即出现愤怒的神情:“一派胡言!明明是你魅惑君主,他们才落得如此下场!一切都是因为你!”
“别同她废话了,快把火把都扔过去!”
眼见火势层层往上涨,快要没过她的脚,祝常青依旧满不在乎般,高高在上道:“钦天监那帮三脚猫功夫,整日里招摇撞骗,你以为他们说的是什么圣旨天意吗?”
男人只当她是临死挣扎时的胡言乱语,冷哼一声:“若连钦天监都是招摇撞骗,这世上怕是就没有能够测知天意的人了吧?”
“如何没有?”祝常青咬着牙,又朝长街深处望去。
火花爆裂的声音在耳膜边“噼里啪啦”的炸响,她知道自己脚上的大片皮肉一定已经焦了。
远处的黑暗依旧寂静得如同往常,她总算生出几分绝望。
她想李凭栏有句话说的不错:人确实不能事事周全。
半点差误都能让她满盘皆输,好在没把身家性命全部押上,她又忍耐了几息,在彻底撑不下去之时动了动手指。
只要比出提前商量好的手势,暗卫便会瞬间涌出,此刻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颤抖的手指。
只待一声令下……
她还是不甘心。
努力蜷起的手指又猛地松开,同时,不远处一道利剑般清亮的声音破开长夜:
“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