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小传》幽235

58、死别

　　“我没有同情你，只是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妖王再没有任何回应……

　　萧元刚刚还抱有一丝希望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紧贴在结界上的手无力地滑落。结界里，妖王也因为体力不支而再次倒在地上。

　　“君上？”孟锦瑶轻轻唤了一声。

　　萧元回头，孟锦瑶正站在身后，虽然没有别的话，但一双恳切的大眼睛催命一般地盯着结界中的将死之人。

　　众目睽睽之下，萧元断不能说出半个字袒护妖王，只能怅然回到座位边，握紧了天玦，失魂道：“动……手……”

　　众人两侧分开，闪出一大片空地。萧元祭出天玦，众仙下跪以示对上古神君的敬意。接着，结界消失，妖王被吊在半空中。天玦泛着淡淡的金光浮到上空，一同浮起的，还有某些人梦寐以求的结局。

　　萧元声音沉重，却扔极力克制悲怆：“弟子萧元，承长安君遗志，今于瀛洲，处决妖界逆魁。”

　　他的语速很慢，慢到让有些人觉得着急——人群中有些不安分的时不时悄悄瞄着头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料竟听到萧元大喝一声：“看什么看！跪下！”

　　再没人敢抬头，最大胆的，也只敢略把头抬高半寸，勉强能看到萧元的靴子。可下一秒，一个银色的弧形物体就落到了萧元的脚边，被他一脚踢开。

　　萧元摘了面具，脸色依旧惨白，但表情已经不似当年那样放肆地倾泻悲痛，除了一双溢满泪水的双眼，看不出半点波澜。

　　但那些泪水很快被萧元抽了回去，天玦愈加升高，而他也早就想好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办法……

　　一道闪电撕开碧蓝的晴空，接着是让人睁不开眼的白光和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待众人可以睁开眼的时候，一切归于沉寂，只有一道耀眼的流星滑落天穹，经久不散。

　　一代妖王陨落了，没在这尘世间留下半点印记。

　　又一道惊雷撕碎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萧元迎着暴雨独自离开，把茫然的众仙晾在原地。

　　他孤注一掷的办法还是失败了，看来天雷并不是那样好控制，或者是长安君在天玦中施放了什么禁制，导致天雷根本就不会攻击除了妖王以外的目标。

　　再或者，就是在场中还有人可以操控天雷……

　　但萧元已经无心去查了，方淳走了，妖王也死了，他在乎的人都一个一个消失在他眼前。这种感觉比绝望还要可怕——他已经感觉不到意识的存在，只是毫无生气的一步一步往长生殿挪去，宛如行尸走肉。

　　然而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天玦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仙君把生命奉献在仙门基业以外的事情上。现在的萧元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每天把自己关在长生殿，靠安魂香聊以□□，维持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可这伤痛太过刻骨铭心，就连安魂香都失了效力。但萧元并不在意，只要能让自己多睡一刻，梦里总是有太多的美好……

　　现在，长生殿上下都充斥着过量安魂香独有的甜腻味，让外人一闻便想吐。唐瑢不止一次捂着湿手帕冲进来对着萧元一顿痛骂，秋水长老也苦口婆心地劝过萧元好多次。但每当有外人来的时候，萧元总是能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过多久，安魂香的副作用开始显现，萧元的记忆力逐渐减退。唐瑢自知自己不会安抚别人的情绪，秋水长老也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大概只有一个人能缓解现在的局面。

　　对于方淳的出走，唐瑢之前并没有多留意。但女人独有的直觉告诉她方淳突然离开绝不是和萧元的私人关系出现变化那么简单。

　　而且，现在她意识到，方淳就像是水和空气一样，受之而不觉，失之则难存。

　　这样想着，唐瑢不由得无意识地走到天禄阁——存放瀛洲门派纪事和弟子名册的地方。

　　身为大师姐，守卫弟子并没有阻拦她。唐瑢很快就找到放置因故离开或者去世弟子的信物的地方。她仔细检查了很久，并没有找到方淳的玉牌，这样，就说明方淳还没有正式脱离瀛洲，不然，玉牌一定会被收回。

　　既然如此，唐瑢把心一横，为了瀛洲，做一点牺牲也无所谓。

　　她回了长生殿，三下五除二就偷出了掌门印信。反正萧元整天浑浑噩噩的，根本就不会过问掌门印信的事情。

　　唐瑢决定用掌门印信的独有法力给方淳传一份灵剑飞书，不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回来管管萧元。

　　……

　　妖王被杀一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连一直隐居在凡界的方淳都知道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方淳可谓是长出了一口气——天星陨落谁都看见了，既然死的是妖王，那至少证明红瑜还是活着的，只是不知道她为何迟迟不肯出现。

　　他悄悄去过逍遥谷，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后来，他就收到了一封来自瀛洲，看封面是由掌门发出来的灵剑飞书。

　　方淳拿到信的时候先是一愣：萧元这人平时话都不说一句，怎么可能突然写信给自己？但看在十几年的情分上，方淳还是拆开了信封，姑且先看看他写了什么。

　　开篇第一行字就使得方淳心头一震，这不是萧元的笔迹，也不是萧元的话风。信的字迹潦草，内容也很长，虽然看得懂意思，但语句多有不通之处，估计写得很匆忙。而且这字迹虽然不是萧元的，但是也很熟悉，应该是……

　　唐瑢！

　　他又仔仔细细地把信看了一遍，大概内容是说萧元亲手处决妖王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开始颓废，每天靠安魂香度日，希望方淳可以回来劝劝萧元。

　　信中言辞恳切，隔着信纸都能感受到唐瑢的心急如焚，萧元的状况也可想而知。

　　方淳对妖王不甚了解，但妖王毕竟帮过萧元几次，大概两人的感情会深厚一些？但一想到萧元万念俱灰的样子，方淳的心里就会深深的刺痛。他对于萧元实在是太了解了：这个人向来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用时间的流逝来减缓伤痛，之前师父去世的时候，萧元也是这样整天把自己锁在黑屋子里，不吃不喝。

　　捏着唐瑢的信，方淳归心似箭，之前和萧元的那些尴尬在这件事之前通通灰飞烟灭。他召来三足金乌，不眠不休地赶向瀛洲。

　　……

　　自从红瑜离开逍遥谷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任凭天魔言上天入地也找不见她半点身影，甚至连和她有关的消息都搜索不到分毫。

　　这种局面大概持续了半个月之后，就连天魔言本人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虽然魔界在战争中大受损失，但至少天魔言已经掌握了魔界的实权，青云宝也搞到了手，现在是该做点正事了。

　　很快，会有一个重要的人造访逍遥谷。

　　天魔言理了理淡绿色的长衫，见客人的话，还是应该庄重一些。

　　逍遥谷翠色盎然，树影摇弋。天魔言随手击落一片绿叶，看着它随着扇子的节奏在空中翻腾着，刚开始还有些趣味，可这落叶只能随风飘摇，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渐渐地，天魔言也觉得无趣起来，扇子一翻，落叶化为齑粉消散。

　　“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天魔言收起折扇，转而以高山流水之势斟了一盏茶汤摆到对面，朗声道：“小生这有今年的明前龙井，不知上仙可否赏光陪小生共饮一杯？”

　　腾腾热气间，淡淡光晕化成实体——高肃卿现身于逍遥谷中。

　　他站在亭外，握剑的手格外用力，五官也是紧绷着的。看到天魔言请他品茶，并未拒绝也未走上前去，只是客套性说了句：“逍遥谷果然是钟明毓秀之地，不愧为‘逍遥’二字。”

　　“只是言公子在逍遥谷中如此自在，不知女帝会作何感想？”

　　天魔言笑笑没有说话，唯有石桌轻轻一响——上面多了块泛光的紫水晶。

　　高肃卿握剑的手动了一下，但被他极力按捺住了：“既然你已经是魔君了，又要找本座交换什么条件？”

　　天魔言轻叹一声，完美的笑容上竟点缀了些许愁韵，极尽阴柔之美。

　　“魔君更迭，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已，想要真正掌握那些手下，单凭小生一人，实在是难如登天。若有上仙相助，让小生清理掉那些不安分的……”

　　话音未落，只见高上仙信步走到亭前，轻蔑道：“让本座帮你处理，你就不怕本座灭了魔界？”

　　天魔言眼中的笑意居然明显了很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高肃卿愣住了，话到此处，他也猜不透天魔言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能默默看着天魔言走出小亭，以灵力扯下几片树叶，折扇轻摆，树叶上燃起火焰，转眼间烧成灰烬。

　　“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新的开始，不知上仙是否愿意做那洗涤天地的烈火呢？”折扇下凉风习习，可就连修为突破天启境的高上仙，竟也觉得这风吹得人毛骨悚然。

　　但他说的，似乎可行。

　　如果真的能予魔界重创，就再也不会有人说自己是贪功冒进了。到那时，说不定仙门右护法的位置，也可以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