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凤》枣糕鸡蛋饭

7、此份情谊须问天（上）

　　第二日，小凤便跟着天相下山了，行了几里路后，再前去便进城了。此刻正值晌午，满街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吃食特产满目皆是，僦赁的当街叫喊，人来人往地热闹至极。

　　小凤一路上蹦跳着，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心情看上去大好。忽地，她转过头冲着天眼眨了眨眼，道：“天相，你知道哪里有买檀香珠的吗？要那种最正宗的。”

　　天相见她忽然冲自己一笑俏艳动人，说话又不利索起来。小凤一笑，“你知道的话，带我去好了。”

　　天相点点头，带着她拐了两个弯，走到一颇为静谧之处，面前是座精致的阁楼，匾额上用行书写下的“道生阁”三字，走进阁内，四下皆是一些卦珠、古色古香的玩意。

　　门童见来客，迎了上去道：“二位想看些什么？”

　　“我想…”小凤眼前浮现出罗玄的身影，她眼里满是爱意。“买一些正宗的檀香珠。”

　　门童稍一打量他们两个，然后欠了欠身道：“二位请稍待片刻。”天相挠了挠额头，“小凤，你喜欢檀香珠吗？”

　　“不是啊，”小凤四周看了看。“师父喜欢嘛，”她语气里一股娇俏之感。

　　“你连…这么小的事…都记得啊，”他嗫嚅道。

　　小凤眉梢染有笑意，但又不想天相知道她的心事便道：“什么啊，是你自己太粗心了，伺候了师父这么久都不知道。”

　　买了檀香珠后，他们又回到闹市。小凤故意支开了天相，打算自己先在附近的客栈找找青屿。找了几天后终于在街边一家别致的客栈内问到了他的踪迹，只是客栈伙计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小凤失望之余，只得向伙计要了笔墨写了封书信要伙计交于他，希望他看到之后能来找她解开这份她心底的疑惑。

　　出了客栈，街边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又开始此起彼伏起来。只见她目光一闪，径直走向了街边一位卖布匹的小商贩前，小贩见来了声音忙招呼着她，向她接连介绍了好几款布匹，但她都没有什么兴趣，目光灼灼一直看着小贩手边的那款布。

　　“我要这个，”小凤手一指，十分肯定地说。

　　“姑娘好眼力，”小贩当即欣喜，“这是我特地从苏州进来的，卖到眼下只剩这一匹了。”

　　“你且说多少钱一丈？”小凤没兴趣听他叨叨，便直接道。小贩双手一张，狮子大开口道：“二十文钱一丈。”

　　“你这是做生意呢还是抢劫啊，”小凤扬眉，“就算是从苏州来的，也卖不了你这么个价钱。”

　　小贩笑笑，“姑娘，我可是看在你识货，特意给了你一个优惠价，你怎么能怎么说我呢。”

　　小凤只觉得不可理喻，刚想抬脚离去但又不舍得，她看了小贩一眼，确定他不会改变主意，狠了狠心道：“好，就要一丈。”

　　接着，她又分别买了胭脂、唇脂以及一些衣香囊。她望着手中她一个下午所买的，无声地笑了起来，那么温柔，那么迷人。

　　哀牢山上，罗玄负手一直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光，六年已过此刻的他，虽然样貌没有什么变化，但他的眼神比之往昔已经大有不同。六年前他是歉疚，六年后从中已然多出对小凤太多的情谊，他可以骗过任何人，可是他的眼神不会说谎。

　　他从内厅出来时，刚好看到天相背着小凤有说有笑的。他眉一皱，嗔道：“你们在干什么，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小凤见他生气，心里却是欣喜的，证明他是在乎自己跟其他人有所接触。罗玄刚说出那句话就意识到前世记忆中的那一幕已经来到，他知道下一步小凤会故意摔倒，他暗暗握紧双手并未打算去接住她。

　　“小心，”但明知她是故意的，罗玄还是接住了她，而小凤也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原来被他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罗玄的心忽然间剧烈跳动，怀中的她是那么温暖，如一抹暖阳照进他的心中。

　　片刻后，罗玄的理智恢复，放开了她。天相的面色有些异常，罗玄看了他两眼却什么也没说。他垂下目光，“师父，我先回去了。”

　　翌日，万天成来到了哀牢山。

　　两人寥寥几句后，万天成便直截了当地问了问小凤近日来的情况，罗玄的目光略微有躲闪，只淡淡道：“还可以啊。”

　　“罗兄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太好？”倒不是万天成观察得细致，只是罗玄说话做事一贯坦诚，眼光从不躲闪。

　　罗玄掩饰着：“山中天气转凉，我应该是受了风寒。”

　　万天成知他有所隐瞒，但他了解罗玄他若不说强问也是无用。便岔开话题，约他明日比武，罗玄当即便应允了。

　　翌日午时时分，小凤从天相口中得知罗玄将要在后山跟万天成比武，她便想前去，一来是想偷偷地在一旁看看，也能学些招式；二来则是想看看罗玄比武时的英姿。

　　可她即使再小心还是被罗玄发现了，她只辩解了几句就被罗玄呵斥道：“我说过我不会教你武功，你别想趁着我比武就想偷师学艺。”被罗玄点中，她一时有些羞愧。但她还是不想走，罗玄却语声严厉道：“回去——”

　　小凤心中不快，见他执意如此之好扭头离去了。六年已经过去了，她心里其实从未忘却过报仇，只是一切迫于形势，她不得不让自己把这一切暂时放下，而且现在她心里罗玄的位置已经越来越重，她现在只想看着他、伴着他，其他的她也无能为力。

　　比武的结果跟以往一般，万天成还是输了。他开口，语气中稍有不甘：“我以为小凤的事会扰乱你的心绪，没想到还是输了。”

　　罗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万天成离去后，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脸色有些阴沉。他的眉头是微微皱着的，想必在他的心头一定压了很多的心事。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他真的不想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一切都由不得他。

　　“也许，我坦然跟你说清楚一切，态度不那么强横或许可以改变一些。”他面色稍缓，沉思了许久后才徐徐吐出这么一句话，但他的心头仍然有所顾忌，面色虽缓但眉头依旧微皱，他苦笑一声起身离去了。

　　翌日，哀牢山与往日一样平静。结束了一天早课的小凤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上的天空蔚蓝一片，万里无云，她舒展了下身子，心情跟这天气一般看起来很不错。

　　今日她起得比往日要早了许多，只是想花些时间好好打扮自己，望着镜中的自己，她不禁想若罗玄看到她精心打扮后不知会怎样，是会夸赞自己好看，还是淡淡笑几声。不管他的反应是什么，只要能引起他的注意，她心里便会很开心。想到此，她的唇角悄然溢出了笑意。

　　果然罗玄一早看到她，便说她这样打扮甚是好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温润，眉目间笼罩着对她的层层爱意。然后他接着道，他这几日要下山去找公蜥蜴，让她好好待着等他回来有事要与她相谈。

　　小凤点了点头，面容仿佛还带着几分隐约的羞涩之意，罗玄从未单独地跟他谈过除了功课之外的事，她不禁想难不成是罗玄知道了她的心意，想要跟自己摊牌？她嘴边浅淡的笑痕一点点地不断加深着。

　　罗玄被她的笑意牵动着，他不自觉看着她，小凤抬眸间眸光刚好跌进他幽深的眼底，哪里有着太多太多吸引她的东西，面对这样的人，她的心如何不沦陷。

　　…

　　罗玄下山后，天相照罗玄所说去了他房内打扫、整理，小凤又动了心思，心想既然他不在自己进去看看应该也无妨。

　　“天相，我饿了。”她随口便说，她知道天相一贯对她说的话言听计从，“你去给我做点吃得好不好？”她稍稍露出一些乞求般的眼光。

　　“好啊，你想吃些什么。”天相果然如此说，但又捏了捏手中的抹布有些为难道：“可是…我现在要打扫师父的房间。”

　　小凤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她一把拿过天相手中的抹布道：“我来替你打扫，你去做饭给我吃不就行了？”

　　“可是…”天相一直记着罗玄的话，“可是…师父说不让你在他不在的时候进他的房。”

　　“师父又不在，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小凤推着他，口中不断叫着：“那我现在饿了，你又不做饭，是想饿死我嘛。”

　　“那…好吧！”天相无奈，小凤计策已成脸上不禁生出笑意，“好了，你快去。你弄好饭菜我也打扫完了。”

　　罗玄的房间里十分宽敞，所有摆设多带有书卷气息，除了简单的桌椅床铺，更多的则是一排书架下种类繁复的书籍和一些阵法图。

　　小凤进去后向四周看了看，书桌旁边一卷古书还摊开着，她看过去，仿佛还可以看到罗玄就坐在书桌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面前的古书。

　　青屿用了两日总算把他想要布置的一切给弄完了，接下来便是等着鬼降找到他，然后完成六年前的契约，以身饲魔。待他回到栖身的客栈，才知小凤竟然来找过他。

　　“那位姑娘来的时候可曾说所为何事？”青屿问了问客栈的伙计。

　　“没有，她只说找你有要紧的事。”伙计摇了摇头道。

　　青屿沉吟良久，才走出客栈。他了解小凤，若不是有要紧的事她绝不会再见自己，所以他一路疾步走上哀牢山。

　　小凤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房间内除了书架大部分都整理好了，她吁了口气走到了书架边开始打扫起来。她稍观察了下，但还是失望而归，罗玄也不会这么笨把武功秘籍放在眼里。

　　看到书架一侧的书倒了一部分，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整理着倒了的书，不经意间看到了几本书下的一封书信，她看了看字迹不像是罗玄的，印象中她好像又见过，她想了想抱着好奇心拆开看了看。

　　陌生的字迹，却让她的心在一瞬间颤动着，在那样跌宕起伏的岁月里，所有的事都那么的模模糊糊，她的脑海之中，轰然而鸣，她愕然、呆立，然后便是一声：“我不信，我不信…”

　　声音之大让在厨房里的天相都惊到了，他跑出来却看到小凤手中握着一纸书信跑了出来，他在后追着：“小凤，你要去哪…”

　　此刻，小凤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她只想求证一件事。青屿刚到山腰就看到小凤从山下跑下来，日光正浓，因此一时间竟看不清她的神色。

　　小凤跑到他面前，还未平稳呼吸便张口道：“六年前，你为什么要拜师父为师？”青屿脸色微变，垂下目光。“师父是江湖中有名的大侠，能拜在他门下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我不信，”小凤睨视他，秋水明眸的眼睛里血丝一片。“我一直都很疑虑，你的身份不明，师父即使要收徒也不会收一个身份不明的徒弟。”

　　青屿转了身，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他知道小凤既然有此一问想必是察觉了什么，可…这样的事他怎么能说出来。

　　“青屿，”他听见小凤的声音，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他迟疑了下才把目光看向她，却看到一个跟平日里大不一样的小凤，她的眼眶只不过霎时间便已通红，脸色煞白，看上去十分痛苦。“我要你告诉我真相…”她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摇摇欲坠。“真相…”

　　青屿看着她，目光久久流连在她脸上，带有负疚不忍之色。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其实，我这六年来对你特别照顾，从一开始就是师父的意思…”

　　这么多年的记忆往上翻涌，她微微张开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真的跟她心中所想的一样，她倾慕的人、她喜欢的人一直以来都是罗玄，都是那个教她识字、教她吹笛的罗玄。然后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脸色异样地苍白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那张一直握在她手中的纸也被她紧紧握着。

　　青屿看着她这样，心里很是心疼。他握过她的手，想给她一些温暖，触手却冰凉彻骨。小凤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六年以来自己的一切都被罗玄一一安排，她却被蒙在鼓里，给她的理由是为自己好，她是该感谢他的安排还是该怪他自作主张为自己安排好一切。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很平稳，她自己都惊讶于现在她可以如此正常地说话。她抬眸，嘴角竟然还牵出一抹微笑。“谢谢你。”

　　青屿想送她回去，但她却不断拒绝，坚持自己走回去。她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地想想，想想接下来该如何面对罗玄，是立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还是忘记眼前的一切，她必须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