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言一》文雨亭是文雨亭

48、Chapter 48

　　她还是保持着一年去一次H市的习惯。

　　这是许嘉禾第三次站在这条街。
　　她漫不经心地靠在一个邮筒旁边，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路过的人不关心她站在这里要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站在这。

　　眼看着手里的烟燃尽，街口依旧熙熙攘攘。
　　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许嘉禾。
　　十年了。

　　这座城市没人记得你。
　　你又在做什么自欺欺人的事？

　　她一路到公墓，下车。
　　六月不是祭拜的时节，
　　满山石碑寂寂，唯她格格不入。

　　许嘉禾还记得十年前，她是怎样地仓促回国。
　　得知消息，然后匆匆回来，看到那具冰冷的棺椁。

　　张言一已经离开了十年。
　　她收养许思言已经九年，而她向学校捐赠的那笔奖学金也已经发了九年。

　　她擦擦他的照片，多月来已落得灰。
　　想必近些年来看他的人少了。
　　也对。
　　离家远，鲜少有人专门为他跑一趟。

　　看着他年轻的脸，毫无挑剔的笑容，许嘉禾在想：张言一，除了我，还有多少人记得你？

　　你日夜期盼建成的桥已经建成，两岸的人民因为这座桥联系日益密切，贸易互动也开始频繁起来，H市的经济很明显地被带了起来。
　　张言一，这就是你生前期盼看到的吗？
　　如果是，你如愿了。这个世界如你所愿，变得越来越好。

　　或许，你还记得那个被你救下的孩子吗？

　　许嘉禾蹲在他的墓碑前面，给他倒了一杯酒，再把给他买的花扶正。
　　她在自言自语，告诉张言一许思言的事情。
　　“言一，前面几年我来看你，都没有告诉你，你当年救下的孩子，我领养了她。”
　　许嘉禾抬头，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张言一如果还活着，知道该是有多么惊讶。
　　许嘉禾一笑，毫不在意。“我给她改了个名字，想必你救她的时候，没有来得及问她叫什么名字吧？她叫王思楠。她说是她爸爸给她取的名字。思楠，思男。言一，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她蹲了一会儿觉得脚麻，毫不避讳地坐了下来。“你会怪我对你不敬吗？”
　　她不在意，“可是我累了。”
　　她继续说，“她在九年前，就改名叫许思言了。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吧？跟我姓许，思是她自己的名字，她总是要留着点她自己的东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言，你也知道，是你的言，言一的言。”

　　许嘉禾又给张言一倒了一杯酒，“言一，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她的第二次生命是你赋予的，我很自私，我要她永远不忘你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说着又低下头，“思言今年18岁了，她的成绩很好，一定能考上个好大学，我给她读全无锡最好的学校，她有可能比你我更聪明。我不愿她因为你的死而愧疚，所以我骗她，说你还活着。”
　　许嘉禾仰头看张言一的照片，突然瘪嘴，“张言一，你活过来好不好？我怕我总有一天会被思言知道我在说谎，你就是为了救她而去世的。张言一，你活过来，我就不是在说谎了。你也想看看思言长大之后是怎么样的，对不对？”

　　回应她的，只有飞过的鸟叫声。
　　许嘉禾又呆了一会，下山离开。

　　她每年都会在六月回国，没待多久又会回去温哥华工作。
　　许嘉禾突然就厌烦了这样的生活。

　　她打电话给林漫，她们俩在温哥华已经各自买了房子，再也不像刚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住在一间房子，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照应。

　　当时许嘉禾因为张言一的死，情绪不稳定，往国内走得很频繁，也没有办法照顾好一只猫。许嘉禾也知道自己的状态时稳定时不稳定，猫咪跟着林漫是最合适的。林漫接走了猫，把猫送去给了林京儒养着，她自己又重新回到许嘉禾身边，和许嘉禾住在一起，陪着她。

　　后面几年，林漫才又回去。只不过，她们依然保持联系。

　　“漫漫，我想辞职回国了。”许嘉禾突然地说。
　　“怎么突然又想回去了？”林漫问她，“你这一回去，还会回来温哥华吗？”
　　“我这段时间经常会梦到张言一。”许嘉禾说。

　　这些日子，张言一频频入她梦。

　　她梦到她第一次见到张言一，梦到和张言一相处的很多瞬间。
　　数度惊醒，却发现自己只是深陷梦中。

　　她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张言一也长眠在一个陌生的城市。

　　落叶都想归根，何况是人。许嘉禾觉得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都飘零无依。
　　她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她想起她和张言一有一次争执，是张言一说他的妈妈很欣赏许嘉禾，许嘉禾也很喜欢历史，但却没有选择历史。张言一为她感到可惜。
　　许嘉禾当时不高兴，她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
　　“人生有无数种选择，有广阔天地去追寻。我们国家的历史固然值得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探索，去揭开神秘的面纱。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像你妈妈一样呢张言一，她是这么优秀，全国也找不出一百个和她一样的人，但历史系的学生每年就有千千万万。我许嘉禾不能为了理想而局限了我的人生，我很爱历史，但并不代表我要以此为我的人生唯一选择。”这是她当时跟张言一抬杠的原话。

　　许嘉禾也确实这样做了。
　　只是她在追寻过广阔天地之后，她突然很想回去，陪着张言一的妈妈，就这样看着古书，宁静地过一辈子。
　　她不想再去争了。

　　林漫听完，很能理解她。“嘉禾，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没什么事情比你更重要，而我永远会站在你背后支持你。”

　　林漫不觉得许嘉禾放弃国外的生活是个错误的选择。
　　相比之下，她希望许嘉禾能早日走出张言一的心结。
　　十年，许嘉禾从没有一日能走出来。
　　如果能换个环境，去做她从小到大喜欢做的事情，或许对她是好事。

　　许嘉禾联系了张言一的妈妈，张言一的妈妈欣然同意。
　　她很欢迎许嘉禾来陪她。
　　就这样，许嘉禾像她十几年前提着两只行李来温哥华一样，又提着两只行李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