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言一》文雨亭是文雨亭

51、后记

　　我以为，《嘉禾言一》这本书，会在我将全文放上来之后就完结。可是我没有这样做，甚至在全文还没有写完的时候，我就先写了这篇后记。

　　前几天，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篇文章，是耶鲁大学博士生陈朗为她的丈夫，密歇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徐晓宏写的一篇悼文。
　　我很难准确地跟我的读者和朋友说出看完之后，我是什么感受。也许是一种无力感，又或许是悲伤。不得不承认，注入了情感的文字确实非常让人共鸣，尽管你没有切身体验过这种情绪。
　　她在她的文章中说，徐教授是一个热爱学术，愿意在学术圈深耕的一个人。而以白人男性为顶层的学术圈，说白了是没有这么多的公平公正，他收到过很多拒信，也会因为文章被拒，没有出版很多书而没有评上终身教授。直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才说，他对学术好像已经厌倦了，想要留点时间给家庭。他是一个有大爱、有野心、有理想的人，他的志向是学术研究，是那更大更浩瀚的星辰，一个追求宏观，追求虚无缥缈理论的人，很容易会忽略掉家庭琐事。而这些被他忽略掉的家庭琐事，就会落到他的妻子身上。
　　这不仅仅是他们一个家庭的特例，而是具有普遍性，是几乎每一个高知分子家庭都会遇到的事情。在家庭生活中承担妻子角色的人，除了自己的学术研究，还要照顾家庭，到柴米油盐中去。
　　可徐教授和陈博士已经是互相尊重、互相体谅、互为知己的伴侣了，也仍然逃不开这些世俗生活中不可避免会遇到的、一种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的问题。更别说这个社会里千千万万只是因利益，或者曾经热烈的感情而结合在一起的普通夫妻。
　　从陈朗博士的话里面，我感受到的徐晓宏教授，是一个浪漫、伟大、也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他浪漫，他不能说出整句话的时候，会亲吻妻子的手背，连护士都说he is so sweet；他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会自己躺在病床上用英文讲课，大谈社会学家的理论。他伟大，他是一个历史社会学、政治社会学、文化社会学和中国研究领域里极具天赋的学者。他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好像所有的琐事都落在了陈朗博士的身上。他去追求了他的星辰大海，可她却受困于社会结构，受困于这个父权制社会。
　　但他们的爱情有很好的一点就是，徐教授支持陈博士做任何事情，她依然有权利和自由去追求她的学术，只是她的生活不可避免地，除了学术研究还有别的、妻子需要承担的家庭事务。
　　好像在社会传统的观念里，就是男主内，女主外，甚至在旧中国社会，女人会被三从四德、裹脚这些糟粕束缚，更别说到大洋彼岸去读书，深耕于研究，在学术领域闪闪发光。

　　我是一个社会学系的学生，同时也是一个作家。《嘉禾言一》这本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将它当成一本有着悲伤结局的言情小说去看。到最后，张言一死了，他因为救人而死，因为对这个社会的责任感和对弱小的怜悯而死，他知道王思楠活下来的时候，他是死而无憾的。而许嘉禾呢，张言一瞒着她，放了手让她心无旁骛地去追求学术，去实现自己在社会中的价值，最后她用了十年也没有办法走出张言一的死。她想不通，为什么张言一不愿意去承认这份爱情。
　　但是其实，这本书也蕴含了一些对于父权制社会，以及社会结构方面对女性影响的反思。
　　我没有在书里非常明确地写，许嘉禾在本科、硕士甚至博士的研究方向。但在我的思考里，她同我一样，也是一个社会学系的学生，是一个研究中国领域的社会学博士。张言一自己也是博士，他是工程学的博士。我塑造了两个高知分子，两个人生道路截然不同的、彼此相爱的知识分子。许嘉禾，她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学者，可她不适合留在国内，她选的路注定了她会离开张言一。她研究了这么多社会现象，知道这么多社会理论，但她本人，陷在这个结构的漩涡里一生。张言一呢，他是一个传统的中国男性角色，他的理想也注定了他不会离开祖国，因为学成报效社会，就是他认为一生该做的事情。

　　在书里张言一妈妈也问过他，说你为什么不和嘉禾在一起呢？
　　那个时候的张言一是怎么说的？他说，嘉禾她心里有远大的志向，她同我一样，理想都是为了造福社会，为老百姓服务一生。既是同我一样，我又如何能用爱情将她拴住呢？我告诉她了，又能如何？我告诉她了，她必会为了我而不会选择出去读博士，她不读博士，她又如何能更好地实现她的理想？如果她知道了之后也还要走，我怕我自己会选择跟她一起走，那我的理想呢？我将我自己的理想又置于何地？
　　张言一说他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不愿意告诉许嘉禾，也不愿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他们俩虽有同样的志向，但如果走的是一条背道而驰的路，他们的圆是永远无法相交的。
　　张言一他说，女子固然也能有自己的征程，像许嘉禾那种人，比男人还要强，就应该翱翔在天际，而不该困于家庭与孩子，蹉跎她的理想。

　　他希望她能永远闪闪发光，在她最有天赋的领域辛勤耕耘，去做一个建设者。
　　她可以去做学术发展的奠基石，去做那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
　　他不愿看她拘泥于爱情，卑微到尘埃。

　　张言一他是懂得的，他是一个看透社会结构、看清女性困境的人，更看透了自己被许嘉禾放在了理想之上。他明白如果许嘉禾知道他的想法，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留下来。她可以为了张言一，固执到偏要选张言一认为错的路。
　　张言一深爱许嘉禾，才会以爱为名，放她自由。
　　最后，让两个人永远都没在爱情里走到一起。
　　许嘉禾和张言一的爱情没有得到结果，但张言一的理想，和张言一认为的许嘉禾的理想得到了圆满。

　　张言一的一生，将理想置放于太高的境界，好似理想圆满，人生就能圆满，就能忽略掉婚姻的不幸，还有生活的重压一样。

　　而许嘉禾是一个潜在意识里被社会结构驯服的人，她不拥有完美人格。
　　爱情这个虚无缥缈的词在她的心里没有高于理想。只是张言一，在她心里高于一切。
　　书里说，她是因为张言一不愿意承认对她的爱而失望远走深造。
　　许嘉禾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到为了前途放弃张言一。
　　她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懂自己。
　　事实是，她会为了张言一而放弃前途。
　　她会因为走不出张言一的死而放弃拥有的一切。

　　张言一是许嘉禾的对立面，他们俩，既是自私与无私的折射，是理想与现实的撕扯，更是在结构中深深挣扎而筋疲力尽的人。

　　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我知道它上不能迎合流量的大趋势，下也不能吸引读者的目光。因为《嘉禾言一》在某一层面上，是我对我本专业的思考，是我对于我未来人生路上该如何幸福地享受外界这些许多不同的声音，以及我作为一个女性如何才能在这个父权制社会下更能灵活生存，最大限度 地保证，我永远是我。

　　我并不是要求说，每一个人都要喜欢《嘉禾言一》，也喜欢许嘉禾和张言一。许嘉禾和张言一并不是完美的言情小说男女主，他们是如此平凡。
　　我深知一本书太过于接近现实，会让人失去看下去的想法。因为言情小说应该是做梦的地方，而不是被再次提醒现实是如此的残酷。我很抱歉。
　　祝君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