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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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姜】
我不明白——
昨晚还同我一起用膳、谈笑风生的完儿，至高无上的卫国君王。他的头此时此刻怎么会被人拎着，被一个面目全非的陌生人，就这么，随意地、漫不经心地拎着，仿佛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我血液瞬间凝固了，这，这是什么？我的头脑似乎冻结住了，无法正常运转。
面前的人露出微笑，大大的、扭曲的微笑。
久违的熟悉感袭了上来。
一股冰冷彻骨的恐惧迅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我仿佛被钉入冰窖里，动弹不得。
“啊啊啊啊啊啊——” 我捂着眼睛，崩溃地尖叫。
“完儿，我的完儿，你竟然杀了我的完儿！”我嚎啕大哭，钻心的痛苦使我满地打滚蹬腿。珠翠玉环洒落一地，披头散发，状若疯妇。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那扭曲的笑容在看到我崩溃疯魔时，愈发狰狞开怀：“姜夫人，母后，我那高高在上、清风霁月的母后，来自齐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原来你也有这幅模样。”
“说实话，若非你下令杀我的话，我实在想象不到原来在你那副高贵美丽的皮囊下是这般阴险歹毒的心肠啊——原来，我们竟是同类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狂喜地手舞足蹈。
“可你为什么要选择那蠢货完，而不是我呢？” 他笑声一滞，目光猩红如兽，语气里透着几分凄厉的愤怒与控诉，“明明我们才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是他？！”
他突然咬牙切齿地将头颅随意狠狠一甩，头颅重重砸在地上，再咕噜咕噜地滚到角落，脸上还凝固着惊惧的表情。
“畜生！你这个畜生！” 我声嘶力竭地咆哮，扑过去紧紧抱住完儿的头颅，嘴唇都在颤抖： “你怎么没死？你怎么可能没死？！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缓缓低下头，勾唇冷笑，在我耳边轻语：“死？死多么容易啊。”
“你可知，我流放在外的每一日，比死还煎熬？而这些，都是拜你所赐！”他的声音骤然拔高，眼中满是癫狂，“那时我就在想，我一定会把我所受的每一份屈辱、每一寸痛苦，千万倍地奉还给你！”
“没想到吧！老天有眼，你不但没有如愿杀掉我，而我，却亲手杀了你最爱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如疯如魔，笑声充斥着绝顶的快意和疯狂，癫狂刺耳得令人鬼战栗。
“他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开着，指着我一直‘你你你你’ ……” 他故意拉长语调，怪声怪气，”说了半天都说不出话！啧，真是滑稽！母后，你觉得他当时想说什么呢？”
“闭嘴！闭嘴！你这个恶魔！”我浑身发抖，崩溃地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可怖的声音，可他的笑声如同附骨之疽，钻入耳中，缠绕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让我疯癫地摇头叫嚷着：“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他贪婪地品味着我因极度的精神折磨而扭曲的脸和身体，像是在欣赏人间至宝：“不知你此刻的痛苦，可有我母亲当年毒发时所受的万分之一呢？”
“我小时候……”他忽然冷笑起来，语气里透着一丝复杂的怀念，“也曾敬你爱你，毕竟你那么尊贵美丽，是这天下最令人仰望的女子，做你的孩子便可以做太子。可你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向我，一次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不让我做卫王？”他猛然嘶吼，像一头终于挣脱枷锁的困兽，悲愤而疯狂，“父王和母亲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我，他们承诺我，只要我想要，便是天上的星辰也能为我摘下！若父王在，他一定会选我为王！而不是那个废物！偏偏他们都死了……他们死于你的手，是不是？！是不是！“
他骤然俯下身： “只有你，只有你恨我入骨，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了那个蠢货！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能做王？！他算什么东西？！”
“闭嘴！”我怒吼，声音因撕裂的痛楚而颤抖，“你怎敢拿自己与完儿相提并论！完儿恭孝良善，而你，从你出生起就是个祸害！祸害！你父王心里也清楚！他那个蠢货，还心念念希望你能改邪归正，做完儿的左膀右臂，可你呢？你简直是狼心狗肺！你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他猛地伸手掰住我的脸，迫使我直视他那张疤痕纵横、面目全非的狰狞面孔。他的呼吸滚烫，带着令人作呕的灼热气息，喷薄在我的脸上：“当我亲手拿起刀，一寸寸划开我这张脸时，我想的是你，母后。我在想，这每一刀，都是你给我的。我会用这些刀疤来记住你给的耻辱和痛苦，一日都不敢忘。总有一天，一定要让母后尝尝……”
他的手掌越发用力，我感觉头骨仿佛都要被他捏碎。窒息和剧痛让我几乎失去意识，内心竟然升起一丝解脱的渴望：真好，马上就能结束这场噩梦了。可是他突然松开了手，我狼狈地跌倒在地剧烈喘息。
他俯视着我，笑得阴森森的：“你这么爱他，是因为他的生母戴妫吧？你们情深义重，是吧？”
我浑身一震，抬头的瞬间，对上了他那双冰冷阴毒的瞳孔，他脸上的笑变得意味深长：“既然如此，那不如……杀了戴妫？”
“我错了！我求你！”我扑倒在地，颤抖着匍匐向前，抓住他的衣角，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泪如泉涌，语不成句：“都是我的错！求你，求……求君侯开恩，戴姬什么都没有做过！她曾劝我好好教导你，是我心胸狭隘，冥顽不化，才酿成今日大错！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造成！所有罪孽由我一人承担，求您，求您放她一条生路！”
他满意地笑了，我哽咽着低低哀求：“至于我，无论君侯如何责罚，我皆甘之如饴，无怨无悔！但求您，念在先王的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您想怎样折磨我，都可以！求您，放过她吧！”
我的额头重重撞击地面，鲜血从额角渗出，蜿蜒流下，与泪水交织一片。眼中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猩红，而他的身影在我视线中渐渐化作了浴血的恶魔。
他笑得更加开怀了：“自然是要把你留在身边，日日折磨，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
*
后来，州吁自立为卫君。
他没有伤害戴妫，而是选择放她归陈。这并非因为我的苦苦哀求，而是因为他弑兄上位、不得民心，遂意图与陈国交好，联手攻打齐国。
戴妫离开时是一个草木枯黄、燕子南归的深秋。
我被囚禁在卫宫中，双腿被打断，伤痕累累，疼痛如影随形，日夜煎熬。唯有我的手还能微微颤动，握笔写字。
——燕燕于归，故人长绝——
再后来，听闻州吁死了，死于陈地。
六公子晋被石碏从邢国迎回，成为卫国的新君。
而我，依旧孤身坐在在深宫之中，任岁月如水流逝。
我常常倚着薰笼坐在宫门下，听莺啼百啭，望燕子归来又去。春往秋来，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久到我记不清年月，记不清故乡的路。
再后来，我病得愈来愈重，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我记不清戴妫身上的药草香，记不清完儿蹒跚学步时那憨态可掬的模样。
我只记得，母亲带着我和兄长去城郊。在无垠的苍穹下，我们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广袤的田野中，追着天边的燕群，拍手喊：
“燕燕，燕燕……”
一切仿佛昨日，却又早已隔了千年。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