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她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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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破了，乐诗影也彻底地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熟悉的白，空寂又混浊，四周静悄悄的，隐约能听见雨落湖中的嘀嗒声。她无力地倾斜目光，点滴匀速地滴落，瓶中的药剂已经快要见底了。她再扭转一点儿，看见的是窗外的天，和房间里一样，白茫茫的，是纷纷而下的降雪，是暴风中旋转着的欢声笑语。
慢慢地，狂风不再喧嚣，雪片飘然地拍在窗上，风雪似乎马上就要停了。她朝窗边伸出手，疲倦的目光中裹挟着惨然的笑，原来梦境中躺在床上的那人是她，生病的人也是她。
静静的空间内响起警报的声音，她手腕上的输液警报器发出尖锐的叫声。门开了，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有人走到床前，骤然停下，然后又带有不可置信的表情靠近。
“……乐、乐乐？”
乐诗影从她进门就一直盯着她，在听见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梦境里、回忆里以及现实里的种种记忆都冲入眼眶，逼得她红了眼睛。
她好久没说话了，乍一开口说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看口型才知道她在唤：“明霜。”
覃明霜激动得瞬间哭了出来，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手心掩着嘴，眼神胡乱飘忽，千言万语汇不成一句话。乐诗影想伸手抓她，她急忙凑过去，握住乐诗影的手，放开声音大声哭泣，浑身颤抖着，像个失去玩具的小孩子。
许是她的声音传了出去，门口又接二连三地走入几人。他们在看见眼前景时，与覃明霜一样的心情，难以言喻，又喜极而泣。
“拔针！”谁在人群中大喊一声，惊得覃明霜和一个小护士赶忙跑去处理滴完的药剂。
这声音，纵使乐诗影再睡亿万年，她也识得这是闻今月的声音，只是她还没有看见他。
“……闻今月？”她尝试着小声去喊。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有一个人，他的头发半白，密密匝匝地掺杂在黑发间，他步履匆忙地挨近床边，顶替了刚才覃明霜所在的位置，攥紧那双温热又熟悉的右手。他将手放在嘴边，目光缱绻温柔，含着热泪看向躺着的人，嗡声道，“乐诗影，我真的很想你。”
闻今月想她想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乐诗影愣愣地凝望着他的头发，和他身上的崭新的白大褂倒是匹配。他神态疲倦，不比她精神得多，那白发渲染着，给他添了沧桑。
“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乐诗影哑声不说话，闻母认为儿子的情绪里带着对爱人自杀的不满，急忙开口制止他。
“对不起，我不会了。”她沉吟，眼神真挚，没有一点儿谎话钻空的机会，“真的。”
闻今月以前都是会相信她的，但她撒谎太多了，今日不如以前，他竟然要与她拉勾。她看着闻今月伸出的小指，用另一只手，当着众人的目光，与他进行这种小儿科的游戏。
拉完之后，在她松手之时，闻今月倏地抓住她那只要收回的手，说道：“我相信你。”
两人对视良久，暖气充足的房间内的暧昧急遽上升，赶眼色的小护士微微一笑，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默默离开。现在，房间里只有四个人，除去这对情侣，便是覃明霜和闻母。
既然都是熟人，乐诗影便不再顾忌，把自己做的梦与他们娓娓道来。令她惊奇的是，那三人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反倒都是满脸淡笑。
刹那间，她就明白了：“你们都知道？”
闻今月及时回答她：“嗯，我们知道。”
在乐诗影投河晕倒前，她听见的那异口同声的声音不是记忆，而是现实。若是当时她还有余力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她的好朋友和她的爱人，正拼尽全力朝她急速跑来。
“我没有告诉过你们，我当时在哪儿。”
对于她这句话，覃明霜坚定道：“但我是最了解你的朋友，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乐诗影的定位，是覃明霜确定的。当时乐诗影觉得去赴死时，心中还是极其舍不得他们，于是就分别在手机上喊了一声他们的名字。就是这六个字，让久久联系不到她、打不通她的手机的覃明霜起了疑心。她当时的精神状况让人堪忧，覃明霜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一旦觉得不妥，她就会立即警觉。在联系不到她时，覃明霜报了警，迫使自己静下心思考。世间所有的困难都永远打不败真情实意，她想起乐诗影曾想和她一同去沐风市看海，于是立马打开所有加有定位的软件，果然看到她在瞻云省。
警方的回答更让她确信，乐诗影正在前去沐风市的列车上，她想去看海，更准确地说她想去干一些危害自身安全的事情。
那天他们无疑是幸运的，当天就有及时的飞机，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地匆匆赶去沐风。
但遗憾的是，他们还是没有及时抓住她。
“你晕倒整七年，”覃明霜哽咽着，伸手指着闻今月那头发，“他郁郁寡欢到发白。”
七年，她躺在这里七年，而她的爱人不离不弃地陪伴她七年，陪到青丝花白。
乐诗影哭着眼，怯怯地握住闻今月的手。
这几年，乐诗影一直处于晕倒状态，她的情况不属于植物人范畴，医学上无法做出合理解释，换多少个专家，都无计可施。所有人都以为她要这样躺上一辈子，一切都没有希望时，一位自称是他们的有缘人的道士出现在闻今月眼前，他就是乐诗影梦中的南柯师傅。
南柯师傅说，既然乐诗影选择在沐风市魂归，那么他就有义务介入。他说闻今月与乐诗影两人是有缘人，以后必定结为琴瑟之好。只是在此之前，为保障之后的姻缘，亦保证乐诗影能够平安的苏醒，他需要在沐风市的庙宇中设置一个梦境。
乐诗影就是入的南柯师傅所织的梦境。
这个梦是考验。既然是考验，那就必定有风险。曾与乐诗影有过一面之缘的左顾权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障碍。若是乐诗影在当时错信左顾权编织的谎话，她就会被永远困在那个梦里，与左顾权成为夫妻，被抛弃的闻今月同样也会永远且痛苦地困在里面，现实的他也会接连不断的生病就医，这就是考验失败的代价。
庆幸的是，乐诗影没有信任左顾权，她向所有人证明，她爱的人一直都是闻今月。
所以，她苏醒了，她重生了。
“对不起，”她再次愧疚道，“一次次让你们为我着急，我不会再去做傻事了。”
闻今月对她摇头再摇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我们都没有怪你。所谓病之常情，生病了总要找一个地方发泄，只是你发泄的途径不恰当而已，经历过一次，改掉就好了。”
乐诗影点头。她了解到，现在闻今月是怀生医院的心理医生，而她的好朋友覃明霜就是他的得力助手。在她昏迷这几年，一直都是他们照顾着她。闻今月的工作忙，来找他问诊的病人都是他的病人，他无法只照顾乐诗影一个，但覃明霜是不一样的，她是助理，总有偷懒的时候，每当趁着偷懒时，她就愿意去见乐诗影。
“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不需要勉强又肉麻的话题牵引，我只是看你活着，就很开心了。所以乐诗影，你不准再去死，不准死。”覃明霜低声细气，吸着鼻涕说道。
自她入职后，她每每看见病床上昏迷的乐诗影，心中就不是滋味。记忆中那个美好又善良的姑娘再也不能和她说一句话，她想一次都会哭一次。
乐诗影替她轻轻抹去眼泪：“我错了。”
“你得先答应我。”她倔强地说。
“好，”乐诗影真诚道，“我答应你。”
叙旧太长时间，所有人都累了，乐诗影的身体更是受不住，脸色都憔悴几分。覃明霜心疼她，提议让她休息，闻今月也赞同。可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乐诗影眼疾手快地抓住闻今月的手，希望他再留下来陪陪自己。
这一举动，让其余两人心知肚明，隐晦地笑了笑后就替他们把房门关上。也就是在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乐诗影忍不住抱紧了闻今月。
她没有说话，闻今月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任凭时间蒸发。
“我不想活着的，但偏偏你出现了。”她幽幽地说，“有时候我在想，世界这么大，为什么有病的我会遇上完美的你呢？那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如此热烈。闻今月，你是我唯一的爱好，这一生中唯一的爱好。”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胡思乱想，安心治疗。”闻今月搂紧她，生怕她再次逃跑，“乐诗影，在一起后别抛弃我，我是你唯一的爱好，你就是我爱情里的唯一。”
乐诗影忍住不让泪水滴落在闻今月身上的冲动，用力点头。她突然想到在面对着那波澜的大海时，心里涌起的一句话：她在当时问自己，海的尽头是什么，她现在知道了。
所以海的尽头是什么？是爱你的人想让你好好活着。闻今月竟还是要比风雪先来。
两人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久到乐诗影全身麻木都没有察觉，是闻今月体贴地询问她是否累了，是否需要躺下休息。她回神，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看着他璀璨亮丽的眸子扫过她的眼睛，他眸中藏有今晚的月亮，她透过他眼睫上携带着的层层清雾，仰望见憔悴的光。
她抚摸上他的眉眼：“今晚有月亮吗？”
“雪停了，”他说，“天晴朗就会有。”
她其实并不在意今晚的月亮是否会悬挂在天空之上，她在意的是他：“你眼里有光。”
“你是说，”闻今月覆盖她的手，直视她的双眸，“今晚的月亮会在我的眼里升起？”
她说：“嗯，有光的地方就会有月亮。”
“可是月亮本就是死的，有了影子，才说明有过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乐诗影？”
“我明白，”她笑意盈盈地拿开手，“你是今夜的月亮，我就是证明你是光的影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在了一起，乐诗影感觉好久没有这样开心了，闻今月也这样感觉。
笑着笑着，乐诗影就想到她曾遇见的那几个姑娘。经过这么一遭，她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恍惚间，她询问闻今月，是否知晓她所说的那几个姑娘现在的情况。
闻今月告诉她，她们都很好。高中被猥亵过的姜昭然并未跳楼，她在高考后主动报警，她手中所有的证据都足以把加害者送入牢狱；大学后，患有轻微抑郁的代明月在退学后努力治疗，摆脱了原生家庭的困扰；刘景君确实有过跳楼的经历，但没有来得及刺伤自己便被救下，如今她靠自己的努力成功成为一位公司白领，再也不需要还债，快乐地活着。至于木榆槿，那个最像乐诗影的女孩儿，也是当时乐诗影在大学内认识的。家庭的忽冷忽热虽影响着她，但她没有轻生，不仅健康地活着，也在不久前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爱人。现已订婚，请帖也已经交给了闻今月，只愿若是有缘，便可参加他们的婚礼。
乐诗影看着火红的喜帖，好似也在庆祝她的苏醒：“真漂亮。那么丛菊呢？”
闻今月摇摇头：“你没有跟我提过这个人。”
乐诗影点点头：“这样啊……”
闻今月说，在她昏迷这几年，她的父母曾有来看过。从频繁到罕见，他们来的次数渐渐变少，或许打心底已经觉得乐诗影的苏醒是个谜，她很难再醒来了。乐诗影听后心里蔓过一阵蚂蚁啃食的酥麻，这些年她作妖这些次数，她们的父母能抽空来看她，也属不易。
“不说他们了，”她说，“等有时间，我再联系他们吧。”
“好，”闻今月握紧她的手，“都听你的。”
紧盯着握紧她的手，乐诗影抑制住心中的酸涩，努力深呼吸，嗅着身边的气息。再也没有记忆中熟悉的沉香与药香，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酒精味道。她靠近闻今月，试图再次寻找，得来的只有闻今月衣物上的淡淡的樱花香。
“怎么了？”闻今月好奇道。
乐诗影说：“梦里，你身上携带着满满的沉香。”她省去了药香，闻今月不在中药馆工作，身上不会轻而易举地带上药香，倒是沉香……她心中渐渐升起一个想法。
闻今月闻言沉吟片刻，心中大抵了解到她的意思：“有什么香水推荐吗？”
乐诗影浅浅一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但两人很快就去查阅网络，最终购下一款浓郁又厚实的乌木香。
……
应了南柯师傅的话，乐诗影清醒后只要肯治疗，每日就会朝良好的方向发展。天气预报明日晴天，闻今月怕她觉得闷，特意为她申请明日外出活动。这一申请得到了上级的批准，领导都知道闻今月的未婚妻就在本院昏迷七年之久，如今想来，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次日一早，在食用过早饭之后，闻今月就陪着她去安全娱乐区晒太阳。下雪的天气是不冷的，但随着天空一天天地变晴朗，雪开始融化，这个时候即使有着日光的照耀，也难免感到湿冷。闻今月不止一次询问过坐在秋千上的乐诗影冷不冷，得来的结果都是摇摇头。
乐诗影不说话，那是因为她在听歌。病房内有一个老太太，不顾凉气的侵袭，开着窗户在尽情高歌。舍友似乎都受不了她，她的周围竟然是没有一个病人，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听着听着，她突然想起之前在梦境里，患有社交恐惧症的闻今月会认真完成她布置的任务，克服种种恐惧，与她开视频，给她唱歌。
“闻今月，”她扭头，“你会唱歌吗？”
闻今月思忖一会儿，说：“好像跑调。”
她轻笑：“没事的，你能唱给我听吗？”
“……嗯，等我酝酿酝酿，好吗？”
“好。”
天空中飞过几只肥雀，房间内的老太太的歌声渐渐停止，闻今月开始清嗓开喉。
“她曾有一颗燃烧的太阳，
那是她永不停滞的心脏，
它会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引领她去找前进的方向。
可有一天她却陷入迷茫，
抬头不见那火红的烈阳，
灼烧的血液在体内流淌，
她坠入怪异陌生的他乡。
黑压压的世界没有一点光芒，
冷冰冰的地方没有一点热量。
意识在黑暗中迷路般的彷徨，
她也会像小偷一样躲躲藏藏。
她想要挣扎，意识过于恐慌，
她想要拥抱，身体感受希望。
过往沉入大海般的寂静荒凉，
岸上的人啊请不要对她发狂，
悲伤的书页已然要开始合上，
她又重新燃起对生命的渴望。
她这有一颗燃烧的太阳，
那是她永远跳动的心脏，
它会蔓延出炽热的火光，
和她一起去找光的方向。
她再不会陷入无尽迷茫，
低头也能看见灿烂骄阳，
似海奔涌的血液是波浪，
从此便迎来生命的曙光。
她又是谁家健康的姑娘。”
……
这是记忆中熟悉的音调，她低头，痴痴地笑着。
东方的朝阳露出了火红的笑脸，它正在缓缓升起，灿烂的光芒拂过每一个人的身体，照亮着他们温暖祥和的面孔。乐诗影抬头，直视那轮圆日，不管它是否刺痛双眸，她就是坚持不懈地盯着它，任由它照耀着她的脸颊。
“会晒吗？”闻今月在一边问。
“不会，”乐诗影重复说，不会。”
“真的吗？”他似信非信。
“嗯，”她看他，微笑道，“真的。”
“为什么？”他眯眼看向那刺眼的光。
“习惯了，”她把目光放回到闻今月的脸上，倾身轻吻他，“因为我身边就有一颗太阳。”
人生之旅万万长，幸得途中遇朝阳。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