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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想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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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天上又洋洋洒洒下许多雪粒,落在干枯的叶子上后会发出动物摄食的怪声。正值上课时间,校园内不见一个人影,冷风捎着教学楼里老师的麦克风,天地之间唯有一片雪白。
乐诗影忽地想起闻今月的手。
当时只觉得他的手如这天地间飘洒的雪一般,白得怕人。但现在一经冷风吹,乐诗影回了神,突然回想起他左手上有一个细节,便是尾指末端处有一处不太显眼的疤痕,如烟头烫伤似的大小。她抬起自己的右手,发现上面也有一处不知哪儿来的类似的伤疤。
等回到教室,下课铃早就打响几分钟,走廊上的学生嚷嚷吵吵,而班主任也没有想象中的在讲桌前给同学讲题。她还没从后门拐入,就撞见覃明霜拿着水杯外出接水,好朋友见她回来后立马拉着她,边走边聊去打水。
“你考了578分,好像是咱班第六哦。”覃明霜非常满意地点头。
因为假作弊的事情,学校的阅卷工作部分推迟了几日,直到今天所有的工作全部完成,这才开始汇总总结。
看着排队打水的队伍,乐诗影蛮无趣地回问:“你呢,考了多少?”
覃明霜皮笑肉不笑,一边用力拧着瓶盖,一边咬牙切齿:“我就算了吧,老东西说我考那点儿分都没脸见人。”
覃明霜的成绩不如乐诗影,但也不至于班主任说得那般差劲,最起码稍微努努力,考一所二本也有极大几率,再不济也可以是民办本。换以前,闷头苦干的乐诗影会很关注成绩,尤其是到了高三阶段,但因为缠身的闻今月,以及上次被人举报的作弊事件,这稍微对她产生了影响,导致她这次并不愿把这份成绩放在心上。
不过对于姜昭然,覃明霜有话说。
“她来找过你,我说你不在她还不相信,看来看去的,我就赶她走了。”
再次回想起姜昭然,乐诗影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办公室时的模样,那时她因为被戳破谎言而双目含泪,翘起的青春马尾辫也总因低着头有些扁塌。
“你没问她什么事吗?”
“问了啊,”覃明霜说,“还是我追着问的,可人家不说啊,死活就要等着见你。我一听,准没好事,不就是把你当情敌,准备把你正面薅一顿吗。”
乐诗影失笑:“太夸张了吧。”
“怎么夸张啊,这可是事实,我的大乐乐宝贝!”覃明霜看着仍旧拥挤的队伍,干脆直接领着乐诗影退出。两人走到窗边,她便开始输出,“你就是没谈过恋爱、又不爱上网所以才觉得这很夸张,可我是几G的冲浪达人?我可是见过情敌见面大打出手的,尤其是那些越漂亮的美女,打得越狠。难道有些男的就是香饽饽不成,明明品行恶劣得像坨狗屎,屁股后面还一堆人,不懂。”
“那也是片面的。”
乐诗影刚拌了一嘴,被发觉自己的话当耳旁风的覃明霜气急败坏地去捂她的嘴:“给我闭嘴!我看你现在就有点儿对闻今月上头,就有对他执迷不悟的苗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覃明霜闹起来没轻没重,乐诗影感觉自己的口鼻都被捂了个严严实实,连她喘气都费力,只能拼命的后仰,然后伸手去挠对方腰窝,让覃明霜卸力。不过因为冬季的衣服厚实,乐诗影没能偷袭成功,挨到预备铃响起时覃明霜才愿意松手。覃明霜给了她一记眼刀,口里叮嘱着让她以后少把别人当好人。
乐诗影有了前车之鉴,这才连连点头哈腰,并再次强调她与闻今月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学。覃明霜好似听了,又好似没听,走在前面对她敷衍地扬扬手便罢了。
迎安中学有个规定,凡是升入高三之后,每次大型考试都会安排一次家长会,届时班主任会跟每位学生的家长探讨该名学生的学习成绩及各种情况,为的就是希望学生的学习不仅有着老师的叮嘱,还要有亲人的管制。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尽人意,甚至总觉得万分不妥,而好学生不用提醒,差学生再如何也改变不了,只有中间的那一群学生受到了此规定的波及。但因为个人性格不同,也渐渐出现分化,好管教的成绩也会在短时间有见效,那些较叛逆张扬的学生则仍是老样子,甚至更差。
但只要有稍显成效,学校就再也没改过这条已经纳入校教育手册的规矩。
乐诗影对此很淡然,每次她的家长会都是父母中有空闲的那个参加,而老师对他们说过的话,他们对乐诗影也仅转述一遍,不会过分强调。
他们既不会夸奖,也不会贬低,仅此而已。
家长会安排在本月小休下午两点开始,由于时间短暂,且已迈入高三,乐诗影小休便不回家。她在宿舍看着三三两两的家长从校门方向走入相应的教学楼,心中平稳安静。正是因为太过于安静,反倒有些无聊,索性不再待在无人的宿舍,她准备去教学楼的阅物室。
覃明霜几乎每次休息都要回家,这次也必然不会例外,临走前塞给她许些零食,说她明天会再带新的来学校。
乐诗影顺走一包棉花糖,带着它混入家长的大部队,来到自己的教学楼。
家长会总共两小时,乐诗影就在阅物室待了两小时。待她走出的时候,正是家长如蜂群离开班级的时候。阅物室虽在二楼,离着教学楼出口也不远,但她不愿跟别人挤楼梯,便立在窗户边,打开一条小缝子,静静地吹着那刮耳的凉风。窗外的枝条乱颤,疯狂地舞动着,时不时拍打着窗子,透过缝隙的风呜呜作响,室内瞬间就冷了。
突然,她隐约听见掌掴声。
“你这么爱打我,怎么不在生我前就打掉我!你既然保证不了你生的是个儿子,就不要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就来伤害我!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儿,你就把我当牲畜对待,贬低我、挖苦我甚至讽刺我,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中用,就是这么坏的吗?”
“啪”
又一阵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不远处。
乐诗影惊讶望去,果然见得不远处有一对母女。那女儿明显挨了母亲一巴掌,正捂着脸,头撇向一边,而并不高她多少的母亲正红着脸破口大骂,声音传到她的耳里,尽是掺着污言秽语。甚至那母亲还觉得不解恨,伸手揪着姑娘的耳朵,恨不得把她提起来,力气大到姑娘都要踮起了脚。
“你是我生的,打你怎么了?我和你爸是供你来读书的,不是让你来找男人的。我说你贱不贱啊,一个女儿家家的贴上脸去喜欢别人,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你竟然还早恋!”
说罢不觉得解气,愤懑地松手,使劲怼着胸口把那姑娘推向墙边。
“我没有……”女生像是再也受不了,不再忍着铺天盖地的委屈,一个劲儿地哭着,“我没有早恋,根本不是我想的,我是被逼的,被逼的啊!”
这声音……
乐诗影定睛看着那个女孩,最终确认那就是诬陷过她的姜昭然。
“逼你你就去做,你怎么这么听话啊,这么听话也不见得听我的话。我难道让你去死你也去死吗,啊?!”说着,女人上手去捏姜昭然的脸。
周边偶尔也有家长上前劝架,都被姜母哭诉着劝开。他们都是有儿有女的人,见不得一个家长不要命似的打骂自己的亲女儿。说句不好听的,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给人感觉就像非亲生的一样。可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不该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一个女孩儿啊。
女人哭够了,不知给谁打去一通电话,最后抓起姜昭然的胳膊就要往楼上去,口里还念着:“我非要让你叔多管管你才行,竟然敢给我谈恋爱!”
“妈,我求求你了,我不想去,妈啊,我不想去找他……”
半拖着,两人踉踉跄跄上了楼。
目睹了这一切的乐诗影浑身像是浸了冰水一样寒,她揣着沉重的心走下楼梯,越发觉得喘不过气,便倏地停在一楼的窗户前,开窗灌入大半冷气。
“诗影。”
有人喊她。
乐诗影的心早揉成了一团,此刻听见熟悉的声音,想也不想便看去。
女人穿着渐变粉皮草,配着不易发觉的淡雅妆容,越发精致年轻,让乐诗影一打眼还有些陌生的恍惚感。
她是闻今月的妈妈。
“阿姨,”乐诗影礼貌喊人,又瞧了瞧附近,“您自己吗?”
闻母对乐诗影很有好感,见面便拉起她的手,轻轻拍打着:“我自己开车来的,顺便再去医院看看今月。”
医院?
乐诗影询问:“闻今月生病了?”
提起再次生病的闻今月,作为母亲的她也难免叹息一声,眼里又是对眼前姑娘的感激:“听说他上次闹绝食,还是你去看他的,阿姨谢谢你。听他班主任说,那之后他便规律进食,只可惜伤了胃,去医院看过便减了食量。那孩子不知道被哪里刺激到,疯了似的就要多吃,不成就又有伤害自己的迹象。”
乐诗影一噎,心中堵着一块,但最后也无话可说。闻今月也就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会听她的话,旁时,譬如生病发狂,单想着她、不伤害她已是万幸。
转眼间,闻母就把话题引到乐诗影身上,语气带有歉疚:“他总是一遍遍找你,不会耽误你的课业吧?”
乐诗影摇头:“不会,我们高三生的课程都早已学完,现下只是复习,落下的功课回头多看几遍知识点就行。”
女人没再说话,眉间还是夹杂着如乌云密布的浓郁凝重与愧疚。
最后,作为感谢,她对乐诗影做出邀请,希望乐诗影在寒假有时间可以来家中赏脸做客,她也想为最近发生的事款待一下。
送走了她,乐诗影凝望着女人的背影,即使包裹在皮草中,也还是略显瘦弱,像柳条,风一吹好似就要倒。
家长会后便又是宁静且枯燥的复习生活,能在学校的深海中惊起波涛的唯有关于闻今月的事情。乐诗影乐得清闲将近一个月,就听人说闻今月已经治好了病,今早已经返校在班里学习了。
不知为何,她总能想象到闻今月拎着一袋红糖站在门外等待的模样了。
只是几日后,仍是清闲,闻今月并未出现在乐诗影班级门前,而乐诗影也大概因为功课忘记了,并没把他放在心上,两人就这样陌生了半个多月。
直到某天,一个女生悄悄地凑近整理错题的乐诗影,告诉她,有人一直在悄无声息地看着她,满眼的爱慕。
原来闻今月早就来过,偷偷的。
以后每当下课,乐诗影就格外注意后门,即使一日两日不见,她也绝不放弃,甚至还被覃明霜说是疑神疑鬼。这种情况持续到第四天,果然在上午放学前一节课,她余光瞄见了闻今月。
学生自然是一身校服傍身,但现在是冬季,学校并未规定不允许在教室内身着棉衣,所以许多畏寒的同学都会穿个小马甲,今日的闻今月也一样。
那是一款样似风衣的长式深黑色马甲,衬着闻今月反而瘦削起来。
乐诗影自然调整姿势,从桌洞拿出女生必备小镜子,装模作样地整理着本就不乱的头发。她通过镜子的一角偷偷看向闻今月,对方此刻垂眸,看不清眸中的神色,但他如今的模样让乐诗影想起那次在超市见面时的场景,闻今月当时也是这般干净又坦荡。
只是现在或许多了一份疏离。
但这并非遗憾,乐诗影为他感到高兴,他能保持距离感,说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他有在认真思考那日她的话。
突然,门外的闻今月抬了眸子,与正在观察他的乐诗影对了个正着。乐诗影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思恋,大脑顿时一黑,划过一条热烈的闪电似的,通得身体一颤,全身都过了电。她忽略掉心中遗漏的半拍,强装镇定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打算装作没看见摆弄桌面。
等再次暗地扭头看去,门外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只有刚入门的覃明霜。
发现了吗?
她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这种头次偷窥便被发现的感觉着实像是一把烈火,烧得她那安静的心脏又忽然紧张得生疼,脸甚至还有些闷热。
“感冒啦?”覃明霜摸了摸乐诗影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嘴里嘟囔着,“不烧啊,怎么你的脸这么红?”
“喝了一口水呛着了。”乐诗影脸红心跳地回答,但人很是镇静。
覃明霜淬了毒一样:“我的神仙乐乐哦,喝个水都能把你呛成猴子腚。”
乐诗影佯装生气睨了她一眼。
第四节课,还未下课,覃明霜就暗示身后的人帮她把衣架上的衣服拿来,连同乐诗影的一起。她们一伙人这么操作惯了,趁着老师外出接电话的功夫,一顿操作行云流水,没一会儿那棉衣就已经搁在身上裹起来了。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覃明霜跨出座位就要催着乐诗影迅速行动,却被乐诗影的一句话瞬间给打蔫了。
“你亲口说吃泡面的。”
窗外早先的牛毛雨现在已经下得紧张,天色灰蒙一片,还有大雨未至。
“对啊,”覃明霜一屁股坐在早就去抢饭的后桌的凳上,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那我紧张个毛啊,服了。”
乐诗影莞尔,从桌洞内淡定地拿出雨伞。两人的雨伞一直都是一把留在宿舍,一把留在教室,以备突发情况。
既不需要打水洗头,也不需要排队抢饭,两人等走廊上声音渐渐变小才拿着伞往宿舍赶。只是让乐诗影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能在一楼看见闻今月,还有正站在他眼前说话的女生,姜昭然。
看见姜昭然,乐诗影没有想她表白闻今月的事,而是回忆起那次的家长会后,她妈妈那般凶残狠戾地待她。可面对一个母亲,她没有像当日在办公室内哭得那般隐忍又倔强,反而倒真的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孩子,情绪一并激发。
为防止闻今月瞧见,乐诗影与覃明霜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位置,连步伐都快了些,引得覃明霜连声询问。
手腕被抓住,覃明霜尽量与乐诗影并肩走路:“干嘛啊,下雨天踩风火轮走路,你也不怕被浇灭了。”
乐诗影无辜:“我饿了。”
“哦,这样啊,”走到门口的覃明霜手拿雨伞撑开,“姐疼你,给你省点儿力气走路,别饿晕过去。”
伞下,少女的嬉闹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让死寂的校园再次充满顽皮。
雨后,阳光充沛的校园内又是一片欢声笑语,学生们绕着水洼,打闹着一起奔向日光笼罩着的教学楼。
在这冬日,一切都朝气蓬勃。
这日,数学老师刚发的每日小练,乐诗影正坐在位子上静心钻研,一旁的覃明霜时不时查看进度,就等着原封不动地把好朋友的劳动成果抄到自己手里。
“啊啊啊啊——”
突然,走廊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随后便是伴随着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一并传入乐诗影的耳朵里。她同班里的同学一样,好奇地离开位子,拥挤着来到门外,试图找到怪声的源头。
覃明霜是闲不住的,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一把拉住一个面色干黄又哆哆嗦嗦的女生:“同学,怎么了?”
女生惊魂未定,好像身后有什么追赶她的东西,她连头都不回,只是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面:“有人、有人跳楼了……”
覃明霜一惊,松了手,那女生瞬间溜了个没影。周围的同学听见后集体讶然,有大胆者甚至趴出窗外想要一探究竟。
“是个女的。”一个男生说。
乐诗影与覃明霜对视一眼,两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匆匆赶来的主任喊回班。等回班没多久,有个男生从办公室那侧跑回,像是知道了别人都不知晓的大秘密,气喘吁吁地站在讲台上,享受班里众多学生的目光,然后才说真话。
“跳楼的那个人就是当时撒谎说乐诗影作弊的那个,也就是说喜欢闻今月的那个女生!”
乐诗影愕然,竟然是姜昭然……
姜昭然竟然跳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