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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关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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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林生伴着寒风沉默了很久,直到天亮,直到手术室的门开了。
林生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医生,我哥怎么样了?”
医生熬的眼睛通红,布满了红血丝,神情几近复杂地看了眼身材高挑却又十分单薄的少年,叹了口气。
“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昨晚他生命状况很不稳定,几次都在心跳骤停后又重新有了生命迹象,一定是有什么支持着他。”
“但能不能醒就看病人自己造化了……”医生停顿了一会,有点于心不忍告诉眼前少年这个残酷的真相,“半年内,半年内要是不醒来的话以后再醒的几率就不大了”
肩膀一重,不是医生安慰意味地搭在他肩上的手,而是林家对他最后又不容拒绝的逼迫。
凌晨的医院走廊上回荡着少年压抑着低吼着的哭声。
窗外,大风呼啸,压制住了少年的脆弱,蓝调的天空,是夜最深的时刻。
林生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手机,摁亮的屏幕,上面定格着林家保镖黑色如噩梦般的背影。
风声再次响亮起来,仿佛要冲破世界阻隔,嘶吼着张开双臂奔向远方。
却始终被内心的枷锁束缚缠绕困于原地,困惑如野兽。
林生靠着椅背缓了缓,把嗓子里堵着的一口气顺了顺,按下了那个深刻入脑的号码。
没等按下拨号键,那个放在输入框里的号码变成了通话界面。
——林祖祎给林生打的电话。
林生的眼睛缓缓眨了眨,眼底是望不到底的黑色深渊,一片寂静无声,毫无生机。
如同蛇蝎般含笑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林生,你知道我不喜欢等人的消息的……”
他没再说话了,但林生仿佛能透过手机屏幕看到林祖祎那张虚伪又永远带着笑脸面具的令人作呕的脸。
“嗯。”就当答应了林祖祎的。
林祖祎似乎愣了愣,许久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听筒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真乖。”
电话被挂断了,在第59秒的时候。
林生被一阵阵窒息与反胃扼住了咽喉,他的手指死死扣着椅子站了起来,弯下腰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
身边递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顺着看过去。
一个穿着黑衣,面容却异常清冷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林生接了水但没喝。
女人也不在意,一双眼睛冷淡地看着林生,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
“你答应林祖祎了?”
“我没办法,他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女人沉默了一瞬,谁都知道这个坑一旦跳进去了,要么埋在里面,要么一辈子给这个坑挖土。
没有从坑里跳出来的选项,林生该怎么办呢。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说话,一片死的寂静。
仪器滴答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女人先红了眼眶,却不愿被人看到,起身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在指尖燃烧。
她咬着嘴唇,一滴泪顺着月色缓缓流下。
“算了,死就死吧,烂命一条都是。”
转身就看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抬手掐了掐林生的脸。
和小时候一样软,她的弟弟永远长不大。
她要努力保护他,她的弟弟不该像她一样烂着。
林生从她手中拿走烟,就着烟头深深吸了一口。
缓缓吐出一口烟,林生转头看着女人:“严姐,我可以的。”
女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林生,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他了,或者说,看到了林生从未展现出来的一面。
林生的半张脸隐藏在烟雾与夜色里,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也看不懂他什么意思。
女人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平静。
“好,那你说说,你可以什么?你可以和林祖祎斗?你可以全身而退?你可以保护自己?”
说到最后,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冲着林生带着哭腔大声喊了出来。
林生没有什么反应,他静静地看着女人带着泪痕的脸庞,直到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自己的脸埋进手心,颤抖着哭了出来。
林生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女人抱在怀里,虚虚抱着,让她的头抵着自己的胸膛,重复着。
“严姐,我可以的。”
女人死死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即使林生自己现在乱的不行,始终捋不清,但他可以的。
不管是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的哥哥姐姐。
林生好像不再记得有个叫作秦弋的人,只是会在某天凌晨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喜欢的人,就像泰坦尼克号沉入水底时一样冷。
在学校,林生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之前不觉枯燥无味,而现在却不知足于此,可没有什么办法。
林生拼了命地学习,他要考个好大学,这样他的利用价值会更高。
林祖祎越来越注重他了,将他接到老宅,力排众议,将林生安排在主宅。
林生面对旁系亲属的种种刁难无动于衷,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心虚,仿佛林生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心思,又不愿点破的尊重让他们感觉自己很幼稚。
直到高考。
林生按着林祖祎的想法报考了学校,却被告知挂档进了公大。
但不管是局外人还是林生自己都知道,这只是林祖祎的一个借口而已,只不过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说。
而另一边的秦弋,在酒吧中穿梭,找到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一把拽起来,拉着他的领子几近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回国,你不是说我大学就能回国了吗?!”
秦海滨轻轻拂开他的手,扯松了自己的领子,拍了拍怀中人的大腿让她起来,满不在意地笑道:“怎么?让你回国找你那个小男朋友?”
他的神色瞬间利害起来,抬手就扇了秦弋一巴掌,打得后者脸歪了歪。
秦弋嘴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教养呢?教你的都去狗肚子里了,跟你那个没良心的妈一样!”
秦弋用舌头顶了顶上颚,那里一阵酸麻。
他现在已经对这种话免疫了,他爹自以为伤人的话在他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从小听到大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话,老头子没点创新。
秦弋不甚在意,笑着看着秦海滨,酒吧的灯光洒在他头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秦海滨却无关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感觉自己身为家长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强装冷静,定定看着秦弋,下一刻毫无预兆地暴起直接掏出了匕首插在了亲儿子的肩膀上。
秦弋闷哼一声,他完全可以躲开的。
秦海滨从手下手上拿过纸巾,擦拭着粘着鲜血的手指,朝着秦弋冷淡地说:“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是吗,你的所有都由我掌控,想要离开也得有那个本事。”
灯光下的人收敛了笑意,一声不吭直接拔出了插得极深的匕首,转身离开了那片喧闹。
没有人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都信奉及时行乐,哪怕下一刻被子弹射穿也无所谓。
秦弋走在美国的大街上,在肩膀的伤口里他能清楚感受到血液一点点离开身体,渗进衣服,渗进千疮百孔的生活。
第二天,手下向秦海滨报告。
“秦少爷去学校报道了。”
秦海滨低着头笑了出来,这就是他的儿子。
他当然知道怎么做能让秦弋更痛,他身为父亲懂得戳哪里更容易让秦弋妥协于他。
这种顺从让他感到极大的舒爽与满足。
太阳都成了树桩的心脏,秦弋在世界的另一边靠着一张林生的照片度过了一个个崩溃的夜晚。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的场景,放学他拉着林生去学校新开的咖啡店,他假借着拍咖啡偷偷拍下了林生倒映在咖啡里的脸。
那张照片里放大到只剩林生,没有咖啡。
只有少年无法言表的心意。
他记得那天很美好,不是落日余晖,而是陪他走到落日余晖下的人。
把落入时间的眼泪都珍藏,感受心底深处的温暖,体会发丝透过的阳光,倾听灌入耳的雨,那是跨越半个世界向爱人说的情话,都是无光时光的暂停键。
他和异乡的秋天不过泛泛之交,就像荒草中奔跑的野兽,想要奔去温暖的怀抱却无法得到。
少年不惧岁月蹉跎,爱上层楼,爱上层楼,终为恋旧人不言愁。
而夜雨宿烟雨凄迷,欲语还休,欲语还休,却只道天凉念个秋。
而少年自会攫去那道心中的曙光,绽放生命辉煌时代。
意向白骨生,花枪吻玫瑰。眼中消耗不掉的雨季终归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被爱人拾起。
秦弋在出租房的床上慢慢抱住了自己,连同不灭手机屏幕里的林生。
而林生在训练后的身心俱疲里抄袭着秦弋的方式去爱他。
复制粘贴似的都在同一时刻抱住了自己,约于在那一刻相拥。
在情绪里恍恍惚惚,却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站起来。
两人都没有上帝视角,看不见对方的回应将成为自己内心的一部分。内心的开心总是太缓慢了,缓慢到连太阳都会嫌弃的祷告,却被人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