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犬》纪人真

2、亲爱的宝贝

　　容长锦将骨灰盒摆在他客厅靠墙的柜子上，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这样看着，两根手指微微颤抖，抚过盒子上一道道纹路。

　　半晌，他又将盒子放进下一层柜子里锁起来，又在上边摆了个花瓶，这是他妈平时用来插花的，家里只有一个。

　　一个素白色花瓶，没什么图案，是以前他妈在回家路上，在夜市的摊位上买的，很便宜。容长锦在花瓶里放了点水，插上他专门等到天黑打折买回来的花。

　　他们家虽然日子过得苦了些，但他妈妈是个懂生活的人，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家里很多装饰品都是她妈用废品做的，别人丢掉的东西在她妈的手中总能变废为宝。

　　他爸妈每天晚上下班回家都要路过一家花店，那花店晚上会常将白天卖不出去的鲜花打折售卖。

　　鲜花花放了一天有点蔫吧，如果第二天已经卖不出去了，扔了也是浪费，所以老板会摆在门口售卖。小小一束，大概有两三枝花，但在他们一家看来，还是很好看。况且一元一束，还有什么可讲究的通常这时候他妈妈就会买一束，回来插在花瓶里。

　　小小一束花，却能将一天的疲惫和生活的给的压力抚平，他们都是乐观的人，一家人互相给对方加油鼓劲，相信明天会越来越好，家里总是充满欢声笑语。

　　只是现在，往常热闹的小家里冷冷清清，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声音。

　　容长锦去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在吃面时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要读书、要生活下去就需要很多钱，他真的很缺钱，所以他需要一份工作。

　　第二天一早，容长锦换了身衣服出门找兼职，他今天只穿了一件浅色的短袖，下面是一条黑色的休闲裤，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跑过附近的几条街，都没什么收获，转眼就到了下午，除去早上吃的两口面条，他今天就喝了几口水，现在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容长锦打算先回家吃个饭，等下午又过来碰碰运气。

　　他家在一处老小区，需要拐几个水泥道口才能看见，是七八十年代的房子，小区外墙露着被时间侵蚀已经发黑的红砖。

　　楼下有一棵大树，遮住了大半阳光，夏天时大家都很喜欢这棵树，等到冬天又抱怨没有阳光，衣服都晒不干。

　　两侧的围墙上贴满了小广告和小孩刻得歪歪扭扭的卡通人，容长锦以前仔细观察过，中间还有不知道谁写的表白语录。

　　不同于他家，现在的小区环境大多很好，上楼有电梯，门口有门卫，容长锦以前和他爸送货的时候去过一次，干净明亮，站在那里，容长锦只觉得格格不入。

　　他穿着一双补了又补的橡胶凉鞋，身上是跟着送货蹭的满身的灰，站在楼下等他爸时，路过的人打量着他，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抓着衣角。

　　那时候的他，还是会有些许的自卑。后来长大了，才发现那些自卑是没有必要的，因为并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反而徒增烦恼。

　　……

　　“哎哟，小容啊，你终于回来了，你快回你家去看看……”

　　从回忆中抽身，容长锦刚把家钥匙从兜里掏出来，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是住他们家对门那个罗奶奶，正拄着拐往这来，边走边喊。

　　“出什么事了吗？奶奶”容长锦赶紧停了车下来，快步走过去。

　　“我家怎么了？”

　　罗奶奶一边说一边抬起拐杖指了指他家，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焦急。

　　“中午的时候有几个人来踹你家门，砸东西咧，动静可大了。我看着情况不对，赶紧报了警，现在警察还在里面呢！”

　　有人来闯进他家里，还砸了东西。

　　容长锦脸色一沉，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谢谢奶奶。”便消失在原地了。

　　快步跨上楼梯，他家在三楼最右侧那间，没几步就到了，来不及思考，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满地狼籍。

　　两窗的玻璃都被砸坏了，地板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碎片，桌椅板凳横七竖八，那台老电视推在地上，屏幕已经完全裂开。

　　那个素白花瓶的碎片混在玻璃碎片中间，地上的水渍还没干，但花已经完全蔫了，没有一点生机。

　　他看见两个高大的警察站在中间，地上趴着几道身影，三个大汉反手被铐在地上，容长锦仔细一看，是完全陌生的脸。

　　“你就是这屋的主人吧，看看认识他们吗？”离他最近的那个警察开口说话。

　　“不认识。”容长锦摇头，冷着脸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家门钥匙，他现在很想冲上去把那几个人渣揍一顿，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

　　往自己房间里瞥了一眼，凌乱一片，他的东西被翻出来，书和床单上都沾满了红色液体，不知是油漆还是什么血，猩红一片。

　　还好他父母那间房被他锁了起来，现在还好好关着，这几个人应该是还没来得及砸里边的门就被警察抓了。

　　“我们刚刚问过，这几个人说因为前阵子和你父母发生了点矛盾，一时气不过就过来干这种事。”那位警察接着开口。

　　“而且，他们表示愿意五倍赔偿你的损失，甚至可以更多。”说完，伸手拍了拍容长锦的肩膀。

　　刚刚不管他们怎么问，这几人都是这个理由，还表示赔多少钱都无所谓，反正他们出过气了就行。

　　被铐起来时在地上躺的倒是舒服，一个个跟大爷似的，还有心情闲聊，好像这是别人家的事，与他们无关一样。

　　但咬死不认，警察也没办法，只能先带回去再仔细调查。

　　“是么……”容长锦笑了一下，气的。

　　这些人当然无所谓，毕竟他们只是拿钱替人办事罢了。

　　说砸就砸，说赔偿就赔偿，反正对他们有钱人来说不过一顿饭钱。不，容长锦家里这些东西可能都用不着赔一顿饭。他整个心脏像要爆炸，有一瞬间喘不上气，眉眼充满了戾气。

　　能在这时候这么做的，也只有那杀人犯的父母了，他们有钱，甚至可以用钱收买别人替他们做事，而不被抖出来。

　　容长锦知道，这件事仅仅只是一个警告，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本就一无所有，没什么可怕的。

　　他脚下踩了几片碎玻璃，脚底转了几个方向，目光一直盯着被铐起来在地上躺的七扭八歪的三个男人，因为天热，都穿着坎肩。

　　容长锦向前走了几步，却“不小心”脚下一滑，那些碎玻璃就往前飞了过去。

　　离容长锦最近的那个警察伸手过来扶他，但容长锦身子却往另一边歪。这一歪不要紧，又踩到了其他玻璃，失控似的一直往地上几人身上飞。

　　几人想爬起来，但双手被拷在身后，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扭着身子躲。也不知道容长锦使了多大的力，碎玻璃的冲击力还挺强，碎玻璃锋利的边缘马上就把他们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划伤，有些小碎片还嵌进肉里，三人动一下都刺得疼。

　　听见几人的哀嚎声，容长锦才摇摇晃晃地用手撑住墙，勉强稳住身子。

　　“你tm故意的吧！不就是点破家具，我们都说要赔你了，还找茬是吧。”大汉破了功，满脸通红，趴地上大骂容长锦

　　容长锦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声音，他只是没什么表情地对看向他的警察解释：“脚滑没站稳。”

　　警察点点头，只当没听见几个男人的声音，又问了容长锦两个问题，收了本子才转身对把地上的人拎了起来：

　　“你们几个老实点。”

　　等警察把那几个人带走了，容长锦开始收拾屋子，等收拾完已经天黑了。原本东西就不多，现在客厅里就剩一张旧沙发和一个柜子了，房间有点难刷，那群人泼的是油漆，一股刺鼻的味道，而且很难擦掉。

　　容长锦边擦边想，还不如泼鸡血鸭血呢，起码比油漆好洗。

　　收拾完一切，他又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条，没什么胃口，囫囵两口就吃完了。

　　拿回来的塑料袋还放在外面，鬼使神差的，容长锦拿起来翻看，袋子里只装了一本红色的房本。

　　他不清楚他爸妈突然把房本拿出去做什么，这房子是他们年初才买下来的。

　　把本子拿起来，刚一打开一张纸从里面轻飘飘滑落，落在他膝上。

　　注意力被分散，容长锦把纸张拿到眼前，看清上面的字迹后瞬间湿了眼眶。是他妈的字迹，她爸妈共同写给自己的信。

　　他上面的字，是以他妈妈平时聊天时的口吻写的信。

　　【亲爱的宝贝：

　　你今天已经十五岁了，爸爸和妈妈要送给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这份礼物爸爸妈妈已经准备很久了，希望你会喜欢。

　　从小你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让我们操心，我们一直以你为骄傲。

　　还记得咱们一家三口刚来到朔江时，你还没有妈妈一半高，跟着爸爸妈妈住在地下室好几年，受了好多委屈。

　　爸妈没本事给你更好的条件，以前总担心你在学校被排挤，但我们宝贝那么优秀，在学校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呢。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家宝贝就长大了，不仅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学校，也比爸爸高了。

　　礼物并不贵重，但相信我们宝贝一定会喜欢的。

　　爸爸妈妈今天写这封信是想和我们宝贝说，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害怕，我们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希望我们阿锦以后顺心顺意，平平安安，走出属于自己的光明大道，我们会永远陪着你的。

　　爱你的爸爸妈妈。】

　　容长锦把内容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像要把每一个字都烙在心底。

　　“骗子。”

　　没什么重量的纸张此刻却有千斤重，他握着信的手无力垂在身侧，过了很久，他才有了动作，把这封信握着又去拿那本红色的房本，在房主一栏明明白白写着：容长锦。

　　指尖轻轻抚过纸面上自己的名字，更名日期是他爸妈出车祸的那天。

　　原来这就是他们送给自己的礼物，他收到了，可送礼的人却没了。

　　容长锦没能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他们家没什么钱，平时很少买东西。现在留下的，只有一本写了自己名字的房产证和一封信。

　　39m?的小房子，是他父母亲打拼半辈子，留下来唯一的东西。

　　他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半晌，他拿着钥匙去开那个柜子，随着一声响，柜门打开了，黑色的盒子安静地摆在里面。

　　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这里面装的是他的全世界。

　　他把盒子抱在怀里，忽然笑了，可是笑着笑着，一股热流流到脸颊，落在盒子上，他用手去擦，然后捂住自己的脸，再看不清是哭还是在笑。

　　这些天他如同一根紧绷的弦，在无人知晓的这一刻，终于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