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熙和纪事(一) ...

  •   熙和六年,秋
      本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大殿内的气氛却沉闷的可怕。
      和汾州大捷的捷报一起传回来的还有一句“兰陵据雄关,明月照长安。”
      大殿内落针可闻,威严日重的天子高踞御座,看着底下从火热的菜市场变成了鸦雀无声的死寂。
      “说完了?祖挺?”
      祖挺擦了擦额上的汗,诚惶诚恐地说:“臣刚才不是有意冒犯广宁王,只是这……斛律明月手握数万大军,事关我大齐江山……”
      高孝琬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一遍就行,不用重复,还有吗?”
      祖挺额上见汗,却不知怎么地还是颤颤巍巍的开口了:“臣听闻兰陵王和斛律明月私交甚好……臣恳请陛下为了大齐江山考虑,早做防备,勿要祸起萧墙啊!”
      高孝琬听完语气似乎依旧不辨喜怒,慢条斯理地走下丹陛,来到祖挺面前:“爱卿倒是忠心。”
      “臣……”
      祖挺刚想说什么,却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孝琬的佩剑已经洞穿了他的身体,随后身穿衮冕的皇帝又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斩下祖挺的人头,一骨碌的扔到了刚才攻讦斛律光的大臣们面前。
      “斛律氏几代忠心为国,朕的叔叔兄弟还在前线同周军浴血厮杀,你们却在后方罗织罪名?你们的忠心,不知忠的是高氏,还是宇文氏?”
      天子佩剑出鞘,尚在滴血。满朝大臣唯有跪伏于地,乞求天威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高孝琬从袖中拿出一叠名单,手一扬纷纷如雪片般洒落。
      “你们真的当朕不知道你们哪些人收了韦孝宽的好处?”
      他这话一出,大殿内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大臣们不论是否持身刚正,都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收了细作礼物的,诛族;其余的杖八十,全家流放塞北极寒之地,三代之内遇赦不恕,其人永世不归!搜出来的细作斩了,连同这些人的头颅一起送到玉璧城下!”
      “另外!”
      高孝琬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说:“麻烦二哥帮我写封信给宇文护和韦孝宽:朕定会如他们所愿,来日定会让‘兰陵据雄关,明月照长安’!”
      跪在群臣中的斛律羡暗自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虽然之前皇帝肯定也知道斛律家是冤枉的,不至于真的要对斛律家怎么样。但是这般反应激烈还是因为这帮人没事好死不死的攻击了兰陵王殿下!
      这帮人为了向上爬居然连天子的亲弟弟都敢攻讦,却没想到触到了龙之逆鳞。
      韦孝宽和宇文护,失算了吧!过犹不及懂不懂?!
      当谁都是你宇文家那作风呢!!!
      斛律羡在心中腹诽了好一阵,在皇帝笑眯眯地打算给斛律家补偿的时候赶紧很懂事的推了,有台阶差不多该下就下了,别得寸进尺!毕竟上一个打算得寸进尺的人头还落在大殿上呢。
      宜阳,周军大营。
      宇文宪坐在军账之中,听着独孤颎的汇报叹了口气:“大冢宰的意思是由我和高孝瓘去谈?”
      独孤颎拱手称是:“大冢宰说这也是惯例;毕竟出兵打仗,日费千金,若真是等着传信回都城,不知三月谈不谈得下来,所以按理说这和谈之事也只能是前线主将自专。而且您和高孝瓘都是天子之弟,也都算对等。”
      宇文宪无奈:“为什么不是斛律光和韦孝宽那边谈?我这边多以固守为主,战况也不算激烈,有什么可谈的?”
      这次他和高孝瓘之间基本算谁也没占着便宜,有大利益纠纷的是玉璧那边,按理说也该是常年驻守玉璧的韦孝宽和斛律光去谈啊!
      独孤颎擦了擦汗,苦着脸把反间计造成的影响说了一遍:邺城那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刽子手的刀不知道卷刃了多少次,即使是最跋扈的六镇勋贵打断了家中不肖子弟的腿也不敢让他们在那段时间上街胡闹,可想而知杀的是多么的人头滚滚。
      这种情况下斛律光那个暴脾气和韦孝宽有什么好谈的?估计使者是去一个被祭旗一个。
      宇文宪苦笑:“罢了,我写信给高孝瓘吧。只是……有的东西,打不回来就永远别想谈回来了。”
      十日后
      高孝瓘身后跟着一队具装铁骑,和宇文宪隔洛水相持。
      宇文宪策马几步上前,来到洛水河畔,朗声说:“兰陵王,你我各自今日代天子定书,此番大战,就此息兵,今年冬日,你我两国,绝无战事!”
      高孝瓘清越的声音远远传来:“国书既定,便无更改!齐国公,来年我们再一决胜负!”
      双方各自射箭入洛水,便算是定下了国书。
      宇文宪率先调转马头回营了。
      他必须立即抽调兵马回长安;突厥,又南下了!
      ******
      熙和十四年
      宇文宪收回思绪,继续低头看图纸。
      那个时候他没想到再次和高孝瓘相见是在潼关城下。
      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高孝琬会觉得俸禄不能白发,让他和广宁一起来洛阳督工修淮河的事。
      虽然主事的是广宁,可那位陛下到底是准他一起跟来参谋了,甚至还专门写了道旨意。
      高孝珩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的是宇文宪看着图纸蹙眉的模样,走到他身边收起图纸说:“水部,督水台,将作寺都看过了,这图纸不偷工减料按理说是没问题的。”
      “若是他们偷工减料呢?”
      高孝珩语气漠然:“有的钱是有命挣没命花的。”
      宇文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天子的亲兄弟都来了,有些势力还敢伸手就该掂量掂量了。
      高孝珩眼见宇文宪收回了图纸,眼神中闪过些许狠厉,想起来临走前高孝琬招他进宫时说的话。
      “淮河从当年萧衍弄出个浮山堰之后就有各种问题,这次有劳二哥亲自辛苦去一趟了。”
      高孝珩掂量了一下修淮河的工期,有些为难却又听见高孝琬说:“带上宇文宪一起去也行,他也领了朕的俸禄。况且他当年在蜀地干的也不错,两淮也是富庶之地,不插手具体事务,参谋一下也行。给他找点事干吧!”
      “是……”
      高孝琬一看高孝珩的样子就知道他猜到了还有隐情,轻笑:“二哥猜得不错,还有点别的事。让他跟着二哥出去躲一躲,也给朝中那些人留个信号,别什么事都敢咬。”
      高孝珩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关中……”
      “不是,是南陈故地。”
      “啊?”
      “孝瓘现在还领着大军镇守长安呢,关中河东的世家们敢闹可能会先宇文氏一步被送走。再说了,虽然在如今的朝廷里关中河东的世家稍微矮了河北世家和晋阳勋贵们一筹,可问题是朕也没说一点羹都不给他们分。总不能自己打输了,还想跟和高家一起打天下的比待遇吧?他们拎得清。”
      “可南陈……”
      高孝琬苦笑:他这辈子和上辈子的杨坚一样,陈叔宝投的很迅速。南陈各地自然也不大干得出“陛下已经投降,臣等还要战死”的事,投的也很迅速。
      可……他们是投了,也和上辈子一样,觉得皇帝给他们的待遇封赏实在不够,也和上辈子一样再一次反了。
      说起这事高孝琬也很无奈:他并非一点位置都不给昔日南陈的豪右们,只是朝堂其实也就这么大,总得讲个先来后到。
      晋阳的勋贵、山东河北的世家都是陪着高家打天下的;关中河东的勋贵们早几年降了也多占了些位置,如今他即便是想给江南的豪右们多分点也得徐徐图之,总不能直接掀桌吧?
      可没想到那些人倒是打算先把桌子掀了。
      高孝琬见高孝珩的神色依旧算不上轻松,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反了的,杀;安分的,这次之后也该空出些位置了。二哥无需担心平叛之事,可淮河关系百姓生计,朕只能让二哥去,让那些人知道分寸。”
      高孝珩抿唇称是,他知道有些话是不好明说的:那些人未必会顾及百姓生计,可朝堂上说话管用的大部分经历过,起码也知道熙和六年那件事。
      扯上了天子的亲兄弟,功名利禄也得有命花才行!
      ******
      宇文直看着高绍信周围的人好不容易空了下来,拿起酒杯走到他面前。
      “臣,敬殿下!”
      高绍信好看的眼眸似乎亮了几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
      “殿下出镇建康,平叛归来,可喜可贺!”
      自陈叔宝归降,天子便算上当年守寿阳的功劳,将吴兴改为了丰安,封给了高绍信。虽然高绍信之前也有个王爵,可这回天子却是将江南膏腴之地封给了幼弟,渔阳自然是不能比的。
      而且高绍信身上还有东南道行台、扬州刺史的官职,出镇建康。可见天子对这个弟弟是有多么的喜爱。
      这么想着,宇文直又给高绍信倒了一杯。
      “臣祝殿下江南一行,顺遂!”
      高绍信将人放在软榻上,情感和欲望似乎在逐渐吞噬他的理智。
      那年他自寿阳归来,庆功宴上知道了宇文直是宪哥的六弟,多看了几眼。
      只是他当时一直低着头喝闷酒,自己也就没去打扰;不曾想今日他倒是主动来找自己了,可……
      宇文直看着高绍信迷离的神色,似乎一挣扎准备起身,却不曾想被摁了回去。
      他偏过头,任由高绍信对他巧取豪夺,任由自己被啃噬殆尽。
      疼!
      虽然从小练骑射的时候受过不少伤,可没一次是这种,被劈开了的疼痛。
      宇文直忍不住抓紧了身下的被褥,高绍信这状态自然顾不得他,真是……怎么没想到会这么疼呢?早知道那药就少下点了!
      宇文直在地毯上躺了许久才起身,勉强整理了一下床榻,看着高绍信还在熟睡拿起他的龙鱼佩忍着疼痛匆匆离开了。
      天子幼弟,死守寿阳,死战不退……
      高绍信,不知高孝琬看见这玉佩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起码,应该也能想起一下他的好五哥?
      高绍信醒来的时候有些迷迷糊糊的,昨夜……好像……他和宇文直……
      可看着还算整洁的床铺,他有些迷惑。
      这可真是……
      怎么做梦都是这样的。
      他自己穿戴整齐,发现自己的龙鱼佩不见了。却也不慌张:那东西是宫中所制,回头说一声就行。
      他收拾好之后就前去和高孝琬辞行,昨夜的酒宴本就是为了给他践行,今日他还要赶回建康呢。
      高孝琬昨夜也喝了不少,望着高绍信离开的背影,高孝琬还有些感慨:弟弟长大,也要远行了……
      ******
      三日后
      威仪日重的天子把玩着手里的龙鱼佩,不辨喜怒地说:“再说一遍,那日你和丰安王是怎么回事?”
      宇文直的语气里有几分极其不易察觉的愉悦,说:“那日丰安王殿下床榻之间说的情深意重,更是以玉佩相许。臣回府之后日夜惶恐,故来请陛下圣裁。”
      “丰安王跟朕说的是这玉佩丢了。”
      “可那日……”
      高孝琬的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两辈子加上在半空中飘着的时间他见过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玉佩丢了几日,可能算计的事情……
      “刘桃枝,准备醉心花酒!”
      可是,不论如何,他是皇帝,只要这玉佩在他手中,那些可能发生的事他不认和绍信有关那就没人能说什么。
      至于宇文直,暴毙即可。大不了死无对证!
      “传令下去,今日之事谁敢走漏半句,当心你们全族!”
      还好,宇文直拿出玉佩的第一时间他就下令封锁消息了。淮河还有得修,等宇文宪回来棺材都钉死了!
      宇文直实在躲不开刘桃枝给他灌酒,只能任由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
      忽然想起一句话:醉心花,和酒吞服,恶自去除。
      高孝琬,你到真是兄弟情深,为了给高绍信描补,自己这个可能的线索都迫不及待的要斩尽杀绝!
      只是……
      “莫贺,哥……”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父亲和兄长的身影了,他们竟然还愿意来见自己这个废物吗?
      高孝琬隐隐听见了,豁然起身:“刘桃枝,让他把酒吐出来,快!去,传太医!朕要他活下去!”
      刘桃枝闻言不假思索,一拳打在宇文直的胃部,又帮他催吐。
      直到看见人把酒吐出来大半,太医赶来看诊,说了一大堆大概就是命还保得住,那酒有毒,又为了催吐胃上挨了一拳,得好好养着才行。
      高孝琬听完之后勉强松了口气。
      他这是……
      醉心花酒……上辈子大哥喝的也是这个……
      孝瓘被鸩杀,宇文直……也是被他亲哥哥杀死的……也是……毒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