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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战邙山,兰陵破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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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护这次可谓倾国而出,蜀国公尉迟迥率军围洛阳,齐国公宇文宪的兵马在邙山扎下营寨。而宇文护自己则坐镇陕州居中调度。
然而,周军的攻势实在称不上一帆风顺。十一月二十日,杨摽孤军深入腹地,就被太尉娄睿给了当头一棒,最终杨摽兵败如山倒,不得不向娄睿投降。
军报传至晋阳之时高孝琬看了眼就递给段韶了,说:“西周此次军势甚大,孝瓘与明月公虽受命救援洛阳,可终究忌惮西周兵力雄厚,犹豫不决。洛阳危急,朕欲遣卿前往援救。可突厥在北,亦需卿镇守,卿有何良策?”
段韶闻言,目光如炬,坚定地说:“北虏之患,不过癣疥之疾;西周窥伺,方为心腹大患。臣愿遵旨南下,解洛阳之围。”
高孝琬闻言欣喜,当即下令:“卿率三千精骑先行,朕与河南王、长广王领军随后就来。并州一线就交给高睿守着。另外……”
段韶拱手:“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朕想令安德王领一支精骑,趁着突厥大举南下绕后由夏州突入长安,如何?”
段韶闻言一怔,眼中随即有了些许水汽,拱手下拜:“陛下英睿,文襄在天有灵当是无憾了!”
高孝琬连忙上前扶起段韶:“兵家之事,乃是死生之地。表伯领军南下,持节都督指挥各军,此次宇文护倾国而出,若是能让他大败亏输,想来我高齐历代先君之愿达成之日就不远了。”
其实兵力布置高孝琬早有准备,高孝瓘和斛律光迟迟不前也算是诱敌之计。他问段韶突厥之事甚至也可以说算是两人当着晋阳勋贵们的面演的一场戏。
由段韶用他在晋阳勋贵中崇高的威望迫使这些鲜卑勋贵们忍着突厥可能会把晋阳以北抢的人畜无遗也不让高延宗救援,而是领兵直接突袭夏州。
段韶领军星夜南下,五日就从晋阳到了军前。段韶到达洛阳,率领帐下的二百名骑兵,和将领们一同登上邙阪,观察周军形势。
“宇文萨保这阵仗够大的,就是不知还能带回去几人?”
斛律光远眺周军,问:“孝先有计?”
“我欲诱周军上邙山,再以铁骑冲杀,将他们尽数赶入溪谷。再遣一军冲击洛阳周军,令周军自顾不暇,最后遣一军断其后路。如此一来,至少是能将围洛阳的这些周军尽数留下,诸位以为如何。”
斛律光闻言不是很赞同:“此计虽好,可……最后那一路兵马应当如何布置?多了,周军定然提前警觉;少了,怕是拦不住周军。”
段韶沉吟,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最终是下定了决心:“此计虽险却也值得一试。”
随即,段韶召集众将,一一部署。
三日后段韶领兵至太和谷迎击周军,周人以步兵在前,上山迎战。
段韶立于阵前,看着周军那股骄狂的气势下令全军不必急于求成,且战且退,诱周军上山。
周军见状,以为胜券在握,纷纷奋勇追击而来。可随着周军的不断深入,山路愈发陡峭,加之山势崎岖,难以形成军阵。
段韶见状,神色从容,一声令下:“进攻!”
齐军铁骑迅速驱策战马,如同猛虎下山般向周军猛攻。
本来骑兵冲阵需要拉开一定的距离效果才好,可此时借助地利,由山上冲下,周军措手不及。
面对齐军铁骑周军实在难以组织起什么有效的进攻,士兵们惊恐地四散奔逃,有的跌入深不见底的溪谷,有的被乱刀砍死。
齐军铁骑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周军无不惊恐逃窜,投坠溪谷而死者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高孝瓘领着最精锐的五百具状甲骑来回冲杀,两次杀穿了周军的重重包围,至金墉城下摘下头盔以示守将,周军大溃,从邙山到谷水的三十里间的川泽之地,皆是周军丢弃的兵器辎重。
围困洛阳的尉迟迥赶紧解围准备退走,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见了斛律光的帅旗。
“将军……”
部将见此不免惊恐,却被尉迟迥的怒喝给提了一把精神:“斛律明月到底还能有多少兵咱们清楚,他想一口吃掉咱们绝不可能!拼了,还能冲回去!”
尉迟迥挺枪跃马,率领麾下精兵就冲向斛律光的大纛。
斛律光见尉迟迥冲来,拈弓搭箭,刹时间便是命中尉迟迥的战马。
尉迟迥被赶来的亲卫扶起,抽出腰刀继续搏杀,周军见状也起了死志,奋勇向前。
斛律光所率军队纵是精锐,面对此等攻势也有些招架不住,眼见周军即将冲破军阵,却又有另一队齐军甲骑掩杀而来。
尉迟迥抬头,却发现那帅旗上写的是一个大大的“高”字。
那队甲骑一边冲杀一边高呼:“陛下已率禁军亲至,此次斩获封赏,皆倍于以往!”
这支援军正是高孝瑜所领着赶来驰援斛律光的前军,高孝琬和高湛的中军还要慢上一会。
可如今这情况被围的周军哪还分辨得出来?原先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瞬时溃散,或是投降,或是死于乱军践踏之中。
“周军败矣!”
齐军的呼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此时高孝琬和高湛领着中军已经赶到,尉迟迥绝无再翻盘的可能。
大战一日,留下满地尸骸。
高孝琬在一队禁卫的护持下打马而来,看着被士卒摁跪在地上的尉迟迥,轻笑:“尉迟将军,今日如何?”
尉迟迥伤得不轻,勉强抬头恍惚间却是惊呼出声:“贺六浑!”
高孝琬最像高欢的地方就是眉眼,此时他身着全甲,以尉迟迥的角度看更是像得不行。
深肖父祖对君王来说可是极好的夸赞,高孝琬也不例外。
他的声音都愉悦了不少:“将军以为,天命,还在他宇文氏吗?”
尉迟迥愣神片刻,随即大笑:“不然如何?”
高孝琬眉头微挑,挥手示意士卒将尉迟迥带下去。
直到被拖走尉迟迥才听见一声:“天命所归,岂是宇文氏所能窥探?”
夜晚,周军大营
宇文宪巡营归来,步入大帐却并未卸甲。今日尉迟迥全军覆没,军心已经动摇,若是他不激励劝勉,怕是今夜逃兵都不用偷偷摸摸就能跑了。
他对也是甲胄在身的达奚武说:“我想明日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达奚武打断了:“大王不可!”
“尉迟迥的军队全军覆没,剩下跑出来的这些也是残兵败将,人情震恐。如果不趁夜迅速退走只怕明天想走也走不成了!我久在军旅,对这种情况熟悉得很!大王您还年轻,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况且……”
“况且当年太祖在邙山大败,尚且还能征调府兵。今日尉迟迥已经全军覆没,除了权景宣那一路还不知如何我们就只剩下你和大冢宰在陕州留的那点兵马了。明日您要是赢了伤不了齐军根本,可要是输了关中连府兵都没得调了!到那时齐军就能长驱直入关中,大周就真的亡了!”
宇文宪默然,达奚武所说的都是事实,由不得他反驳。
“那就传令下去,今夜拔营撤退。”
宇文宪的声音有些低沉,达奚武却是松了一口气。
“是!”
达奚武应声退下,忙着去传令了。
宇文宪独立于大帐之中,看着桌上的地图出神。
这一战,他们败得实在是太惨了。
不仅损失了尉迟迥所部的大军,其实就连他自己的亲军都伤亡惨重。
这一战过后,大周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怕是难以再对齐国用兵了。
宇文宪好不容易领兵回了陕州和宇文护会合,都到了这情况了宇文护也是实在顾不得问什么败军之罪了,起码人还是带回来了点。
就在众人商量着怎么布防之时却又有两人连滚带爬地进来,宇文护一看居然还都是自己的亲信。
看见他俩这样宇文护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只能先让众人退下,略一犹豫,还是留下了宇文宪。
等众人离开,他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先说!”
那人的声音哆哆嗦嗦的:“齐军趁突厥南下之时,绕后由夏州攻入我大周腹地,高延宗的兵锋已经直逼长安了!”
宇文护惊得起身,咬牙切齿地说:“毗贺突,你立刻领军前往夏州迎击高延宗!”
“是!”
安排完夏州方面,宇文护才又指了另一个,颇有些有气无力地说:“你也说吧!”
“齐军大将王琳趁权大将军和齐彭城王高浟对峙于悬瓠之际由襄州攻入,一路直下南阳和襄阳。大将军虽率军退回江陵,可……”
宇文宪在心中帮他补上了没敢说的后半句:可荆襄之地怕是保不住了……
大战结束,高孝琬披甲登上洛阳城楼,大军山呼万岁。
高氏历代先君皆有武勋,可如今日这般大胜也有二十年不曾见过了,上一次这般大胜依旧是在邙山。
比起前世邙山大捷只是让周军亏了钱财,这一回他算是让宇文护人财地三空了。
嗯,其实宇文邕也亏了不少。
宇文护亏了军心威望,宇文邕把他为数不多的铁杆尉迟迥给亏进去了,大概这西周朝堂还是有的斗的。
想到这,他叫来刘桃枝吩咐了几句,就转身走向了高孝瓘。
“陛……”
还没等高孝瓘行礼,高孝琬就一把拉住了他:“下次小心些,别冲那么猛了。”
高孝瓘似乎笑得还有些腼腆:“国事就是家事,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他这话一出随行的有几个心思活络的都暗叫不还,却看见高孝琬一把抱住高孝瓘哭的极其伤心。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陛下,你这也不至于吧……
众人环视一圈,还是把高孝瑜推上去打算劝一劝。
却看见高孝瑜刚上去喊了一声“陛下”就被高孝琬一把拉过抱着一起哭。
“兄……兄……走的时候我们都……还小……是大哥……一直……照顾……直到今天……连四弟都能……冲阵……了……”
虽说刚开始哭的时候高孝琬想的确实是上辈子他看着孝瓘被毒杀自己却只能飘在空中无可奈何,可高孝瑜上前的时候他确实哭得也是这两辈子他们兄弟加起来的辛酸。
听他这么一说本来还打算劝一劝的段韶也在旁边抹泪,想着因高澄遇刺带来的一系列动荡也是实在忍不住难过,好在……如今一切终究是回来了……
斛律光性格冷硬些,可看见此情此景心中也是诸多感慨,朗声说:“陛下英睿,酷类献武文襄;又如此亲爱手足,想必世宗有灵,亦当大慰!”
他都这么说了,后面自然有人接话:“陛下英明,我大齐定能一同寰宇!”
当夜,高湛拿着丝绢浸了冰水又拧干给高孝瑜放在已经哭肿了的眼睛上冰敷。
“他可真是……”
只是高湛的话还没说出去就被高孝瑜看都不看即精准地捂住了嘴。
高湛挣扎了一下,却也没再说下去,等了一会趁着换丝绢的功夫他嘟哝了一句:“好在六哥没选错……”
“步落稽……”
高湛看着半靠在软榻上的高孝瑜,指尖丝绢一转,又覆上了他的双眼。
大晚上的,时机很合适!
宇文护这边没哭,主要是现在他哭了估计也没人上来安慰,更没人给他敷眼睛。
高延宗虽然在高孝琬威胁他要是兵临夏州治所弘化之后还不撤军,不管他拿下什么战果都别再当他们爹的儿子之后老老实实地撤了。
可这一战周军输得也实在太惨重了:尉迟迥带着攻打洛阳的十万大军被歼灭了七万,虽然宇文宪勉强还带回了两万,可丢掉的那些都是精锐,这回回去怕不是关中要家家戴孝了……
权景宣那一路虽然勉强回来了,可荆襄丢了……蜀中以后运往关中的物资就只能走蜀道了,走蜀道……
还有……
还有桌上高孝琬送来的一封信,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他的母亲还活着……
可这信上的内容……
“去岁之冬,汝合突厥南掠,侵我大齐之境。朕念两国交兵,勿难妇人,未诛汝母。然今又悍然来犯,或天亦厌汝之行,致损兵折将。今,汝割勋、虞、同、洛、浙五州予我大齐,此事便罢。如若不从,朕既予汝宇文氏亲眷之首级。”
宇文护看看这封信几乎怒不可遏,割让勋、虞、同、洛、浙五州?高孝琬干脆连长安一起要了可好?
可发火没用,他还是只能派使节去和高孝琬谈。不然以高家的德行真把宇文氏亲眷们的人头全送来完全可能。
关中此时已经是人心惶惶,再经不起了……
此时关中的气氛确实一片哀凉,杨坚捧着药碗在杨忠的病榻前侍奉。
杨忠接过药碗一口灌下,随意抹了抹嘴,问:“那延罗,你有心事?”
“是……”
“此处没有外人,说吧。”
杨坚一咬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父亲,您说……高氏真的……有天命吗?”
杨忠没有斥责杨坚,叹息问:“你都不考虑去宇文护那了?”
“父亲,如今……哪个宇文……怕是已经不重要了……高氏死了高欢却有高澄,高澄遇刺还有高洋。本想着高洋壮年暴亡,高殷暗弱,高氏气数当是尽了。可高演夺位,也是明主,死的时候还能顾虑亲子年幼,传位给高孝琬。高孝琬更是……”
杨忠接上了他的话“更是雄才大略?”
“是……”
杨忠叹了口气:“我闭眼前大概是看不见大周倾覆了,你……记住:两姑之间难为妇。也好在那高齐皇帝自己都是魏孝静帝的外甥,如愿大哥和高家也没什么真的深仇大恨,你应当是无碍的。”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反正自己应当是不能久于人世了,要真是大周国祚倾覆,也只能期望这个和宇文家联系最少的儿子还能保得住。其余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