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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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一院急诊部人群杂乱，推车床来来回回，声音此起彼伏地交叠。
“快让一下要抢救！”
“无关人员避让！”
“把人移到病床上。”
整个急诊喧哗吵闹，哭声和痛苦的呻吟、谩骂与歇斯底里的喊叫，覆盖着交叠揉成一团，波荡澎湃成压抑不住的架势。白炽灯下的大理石地面，淌着几道推车床的车轮留下的血痕。
余莫图发呆地愣着，看着章春萍十万火急地匆匆赶来，手里还拎着饭菜。
章春萍见到余莫图的样子，恍惚了一会，马上小步跑上前，跟他的家长点点头，一脸关切地问，“莫图你没事吧，哪里还不舒服？”
余庆国和许清玉摆摆手谢过，两人劫后余生地侥幸松口气，“都包扎好了，算没什么大碍了。”
章春萍神色为难地看着，余莫图的脸被医用棉纱包成了一个肥硕的馒头，脱臼的右臂被石膏固定，吊在脖子上。他短裤之下裸露在外的皮肤，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有些许擦伤，已经用碘伏擦拭处理完毕。
“顾笑呢？他怎么样了？”章春萍很着急，“顾笑家长都在外地出差，我到现在一直联系不上。”
“刚处理完残渣玻璃，脚上的伤，管医生说一时间很难处理，现在还在做创伤手术。”余庆国凝重道。
余莫图此时此刻，像无头苍蝇般，被人牵着走来走去。从陪着顾笑坐上救护车，再到带进急诊处理伤口，拍片，扫描，包扎，一系列流程眼花缭乱。他仿佛像是悬着线的木偶傀儡，被安排处治得妥妥当当，没有半点疏漏。
他有些意识朦胧，冲撞的巨大声响一直在脑子里反复爆破，化成一波又一波，接力澎湃的蜂鸣。他突然之间浑身发痒，药纱包裹的地方刺痒难耐，他想揉额头，被许清玉“诶诶诶”的赶忙制止。
“刚包扎起来的啊，你先别碰啊，不然又破口了——”许清玉很严肃地说。
顾笑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出来，眉眼舒缓，侧着头沉沉睡去。
“都清理好了，但是脚腕这里被割得太严重，恢复起来时间会比较长。”管娴摘下口罩，对着许清玉他们解释道，“得几个月都不能活动，看恢复的情况到时候出院给他安排轮椅吧。”
“谢谢你啊管娴！改天请你吃饭。”许清玉很感激。
“别客气，应该的。”管娴疲惫地笑笑，“我先去处理那些伤口不深的病人，你们忙哈。”
四人谢过管医生，跟着护士来到顾笑病房。
“是这样的，麻药药效还没过。”护士解释道，“你们谁是家长，出来把后续费用先结一下。”
余庆国点头朝着许清玉示意自己先出去缴费。
顾笑的短袖被直接剪开，胸口到腹下都裹着好几层医用纱布，右腿被支撑抬起，吊在床前。整个人突然之间就憔悴了许多，眼睛闭着，嘴唇发白干裂。
余莫图站在一侧，眼巴巴地望着病床上昏迷的顾笑。他眼眶湿润，缓缓低着头，无声地泪流不止。许清玉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迷你手帕纸巾，垫着脚擦拭余莫图的眼泪。
“别哭了哈，人家会没事的。”
余莫图带着哭颤点点头，他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盯着病床上的人，一言不发。
“章老师，我们出去一下吧。”许清玉招了招手，轻轻说道。
“肇事司机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听说是刹车失灵加上疲劳驾驶。”许清玉很后怕，心有余悸，“莫图当时就在路灯下面等红灯，车刹不住直接往他身上撞了，多亏顾笑反应及时......”
“实在是对不住他。”许清玉很感谢，“是莫图的救命恩人。医药费用什么的我们家肯定都包的，您放心，后续事情我们也会跟老顾他们交代的。”
“麻烦你们了。”章春萍有些疲惫，她指了指手里的饭，“你们还没吃吧？要不一起吃点？”
许清玉谢过：“不用了不用了，您赶紧回家陪孩子吧，实在麻烦您跑一趟了。就是莫图和顾笑可能得要好好休息，补习的事情要耽搁了。”
章春萍摆摆手宽慰道：“没事的，莫图成绩这么稳定优秀，顺其自然就行。到时候我们班级各科老师也会给顾笑加班加点地针对补习，让他在线上学着。选考快到了，谁也不想发生这档子事，唉......”
“那我先走了，您先照顾着哈。”章春萍看了看电子手表，她探头进病房，轻声地对余莫图说道，“莫图，好好休息。老师先走了，有事情可以微信上找我。”随后跟许清玉告别，提着饭盒匆匆离开。
“老顾，你总算接电话了！我知道你俩在飞机上，猜到了。顾笑出车祸了，别急，别急啊......人没事了，在附一躺着，就是腿伤的比较严重，可能会影响体育成绩。”余庆国很愧疚地解释发生的一切。
顾崇飞吓得心惊肉跳，这才恍惚回过神来，喃喃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婉在旁边差点要慌出泪来。
“你们先好好休息吧，倒时差太辛苦了，这里有我和清玉照顾着，放心好了。”余庆国对他们保证道，“实在对不住了，顾笑救余莫图受伤，老顾，我......”
“没事，这小子没意见，我也没意见。”
顾崇飞径直打断了余庆国的话，“你别在这跟我搞肉麻了，人没事就行。我们两个本来也不想他跑体育的，实在是太辛苦了。要是因祸得福，能像你家小余一样脑子开窍点，这期间全力攻克文化课也是好事。”
宋婉也点头说是。
做父母的哪有不操心孩子的。
顾崇飞和宋婉刚下机就十万火急地从江屿机场跑到医院，匆忙地与余庆国夫妇会面。
“人呢？”顾崇飞见他俩站在病房门外，小心地对着口型指道，“都在里面呢？”
许清玉点了点头轻声说：“莫图陪了一晚上已经睡着了，顾笑前阵子醒来过，吃了药，还是晕乎乎的，刚刚又睡去了。”
宋婉强忍着疲惫：“你们说这算什么事，货车刹车失灵，人也疲劳驾驶，一路上我都听说了，人没救回来。”
许清玉叹着气。
凌晨病房外的灯光不是很亮，熄灭了很多盏，整个走廊都显得昏暗发黄。两对夫妻坐在门前，轻轻推开病房门，探头看着两个高中生陷入梦中沉沉睡去，顾笑打的鼾声震天动地，明明这个场合很是悲伤，可顾崇飞被自己儿子吞食日月精华的气势给震到，不合时宜地憋呛住。
宋婉把换洗的衣服放在床沿边缘，轻轻地离开。
他们在医院楼下散步，窃窃私语。
“还有三个月就选考了。”宋婉皱着眉，“笑笑之后这段时间里就专心学选科吧，我会跟学校反映的，走不走体育特长生这条路，我们俩还是尊重孩子的看法。”
“也好。”顾崇飞揉了揉眼睛。
余莫图孤身站在寒气笼罩的一隅洞天里，伸手不见五指，大雾弥漫。
“余——”身后传来好熟悉的喊声，余莫图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待回头望去时，眼前四周荒芜，是雾蒙蒙的一片苍茫白色的原野，哪还有半分他人存在的痕迹。
“余——莫——图！”刹那间耳边飘来一句低沉而响亮的呐喊，语气急切带着慌乱。
终于，把名字喊出来了。
余莫图猛地转身刚要回应，被突然出现的眼前人错愕地扑倒在地，整个人横摔在草坪上，前方突兀地爆破飞溅起沙石碎泥、扬着狂风枯草，一道道轰鸣席卷，激荡起狂轰滥炸的沉闷躁声。一道寒凉的身躯死死压在自己身上，余莫图整个人被小心翼翼地包裹住，对方喘着粗气，声音发颤。
“......”余莫图想伸出右手，可他看见自己的手臂不听使唤无力地垂下，血肉瞬间溶解化出了一滩骨泥。他错愕地抬着左手，扒拉开眼前的人，却发现顾笑血肉模糊地望着他，眼神空洞，流下血泪，他的背后已经千疮百孔，透入骨骼，淌遍一地的血渍。
“莫图，你......没事吧？”顾笑笑着说，轻揉着余莫图的脸，下一秒骤然倒地。
余莫图尖叫到歇斯底里被吓出几行泪，他双眼汪汪地绝望捧着顾笑的脑袋，看见顾笑下半截的身躯被甩飞在原野草地的另一侧方，腿上已经扎满了数不清的刀片与残渣碎石。
他颤巍巍地快速跑去，想要把顾笑的下半截身躯带回来时，耳边突兀地响起喋喋不休的车鸣，余莫图瞬间僵在原地，骨头发出“咔嚓”的声响。他眼睁睁看着绝望的卡车喇叭声由远渐近，奔腾呼啸地瞬间出现在余莫图的前方。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身躯，余莫图怔怔地停下动作，绝望哭着闭上双眼。
“顾笑——！”
顾笑被一阵阵哭声吵醒，虽然感觉自己也睡得差不多了。他吃力地揉揉眼睛，伸开双臂打个懒腰，鼻子向外吐气。他睡眼朦胧地抠着眼屎，打个呵欠，闭着眼睛到处瞎摸手机，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中。
他于是打开床头柜的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早上5:36。
果然被车撞了生物钟也没事......依旧是起床早自习的点。看来自己脑子还好。顾笑边想着，边转头看着哭声的来源。
他看见余莫图左手啃着床单呜呜哭泣，整个人蜷缩在一团，右手被安置好架着，一整个很怪异又抽象的场面。
“顾笑......顾笑！”余莫图鼻子一颤一颤的，吸着鼻涕，一直在说梦话。
“......”顾笑有些发笑，但心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无来由地颤动了一下，下意识整个人抖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愣了愣，又无奈地摇头。
我又没噶掉——顾笑硬憋着，不敢笑得让伤口破裂，他打开了手机录像，很认真地对着余莫图拍摄视频。
谁能料到余莫图刚浅浅消停了一会，又继续哭了半小时。
他到底梦见自己怎么了......顾笑满头黑线，看着他脸上挂满了泪，想下床帮他拿纸巾擦擦，身子才刚一起劲，顾笑胸口直接闹疼得发怵，右腿也完全使不上劲，像是成了待机状态，僵硬到无法激活。
算了......顾笑叹了口气，微信打字道，“我真的没事，倒是你，差点就要死了。我真的要被你给吓死啊哥们！我只是脚腕受伤了而已，对我们这种人来说，运动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啦！（笑脸.jpg）”
他回复了爸妈凌晨给自己的留言。顾笑看着身旁从家中带来的换洗的衣服、还有水果，又看向镜子中自己的脸，额头贴着一层小纱布，整个胸膛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右腿悬挂着。他神色黯了黯，搜着昨天的江屿新闻，这次车祸果然上了头条。
后面还有好多小轿车因为货车掉落货物的缘故，造成了追尾事故，肇事司机当场死亡，事故原因为疲劳驾驶和刹车失灵，广场街的一家店面被撞得稀巴烂，所幸店里没人有大碍，大多都是被玻璃划破了口子。
咱们俩也真是算倒霉蛋了。顾笑苦笑着看向评论区，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