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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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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两年失而复得,令汲清高兴到无以复加。他一边努力维持冷静,一边忍不住想和秋焱亲近,生怕稍不留神,心爱的人又会逃走。
他把卧室收拾干净让给秋焱住,还准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连换洗的内裤都考虑到了。一切安排妥当,他才和秋焱道晚安,抱着枕头被子乖乖离开房间。
“等等,阿清。”秋焱从床脚插座上拔下一盏小夜灯,放到汲清手里,“我用不上这个,你插在客厅里吧。”
汲清人高马大,却有点怕黑,独居时会在床边放盏小灯,否则睡不着。秋焱记得,这是他小时候落下的毛病。
七月香港的台风不是吃素的,老村屋断水断电,入夜后一片漆黑。母亲去深圳谈生意没能及时回来,五岁的汲清独自在家待了整整三天。
也正因为此,秋焱对汲清的溺爱隔三岔五就会突破底线,比如今晚。
“算了,哪有让主人住客厅的道理,”秋焱放下纠结,把卧室的门推开,“进来一起睡吧。”
汲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手指紧张且期待地搓动起来,像盘核桃似地盘着那盏小夜灯,“你确定?”
秋焱没再搭理汲清,转身走到床边,将自己的枕头拽到一侧,给他腾出地方,然后躺下闭眼装睡。
睡是不可能睡着的,两人挨得极近,几乎前胸贴后背。秋焱清晰地闻到汲清身上的沐浴露香气,还听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深秋夜里气温很低,卧室阳台的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秋焱隔着霜看天上的月亮,任由乱七八糟的心事在脑海里乱窜,毫无倦意;身边的汲清没有动静,大概已经睡着了。
今夜把问题全部谈开,不但没让秋焱好过,反倒让他更煎熬——两人分手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彼此,即使消除误会,依然没可能在一起。
“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厚着脸皮浪费他的感情了,”秋焱轻轻翻了个身,看着眼前熟睡的汲清,“我现在就走。”
他消除掉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临走时他在玄关停下,朝卧室虚掩的门望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又重新进屋,拿起茶几上的小夜灯,插在床脚。
小夜灯倏地亮起暖光,这下可以走了。
暖光使汲清的眉眼看起来很柔和,平添了几分孩子气。秋焱弯下腰,指尖小心翼翼挑开他的刘海,在额头落下一个告别的吻。
秋焱给自己的最后一点留恋挽了个结,可对方却不愿就此轻易放手。
汲清其实醒着,一把搂住了秋焱的腰,将他抱在怀里。秋焱吓了一跳,重心不稳向前倾,两人结结实实倒在床上,双唇近得快要碰到一起。
视线相触的一刹那,秋焱和汲清不约而同声讨对方,“你这个骗子!”
“你借着月光瞄我的时候,我就醒了,”汲清用鼻尖蹭秋焱的脸,语气里听不出恼火,更多是委屈,“我没有放弃过你,你又为什么要丢下我。”
秋焱用这句话质问过汲清,如今像回旋镖一样扎在自己心口上。他逃走的借口充分,但面对汲清又很心虚,说:“不是你的问题,别再问了。”
汲清聪明,说话却从不兜圈子,直切重点,“是不是因为我妈。我现在能自给自足,她不会再有理由左右我的生活。”
年轻到底是年轻,思维方式执拗又天真。秋焱爱上汲清时就是这个年纪,深谙他的脑回路:有情饮水饱,即使所爱隔山海,山海也能平。
“阿清,她是你妈妈,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秋焱摸摸汲清的脑瓜,手指穿进他的红头发里,“她永远有理由干预你的生活,明白么。”
汲清许久不吭声,脸埋在秋焱颈窝里,呼吸粗重。秋焱感觉到肩头一阵湿热,这小子竟然哭了。早些时候的沉着冷静,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一如往常,秋焱忍不住心软。他咬咬牙,权当视而不见,在汲清的胳膊上拍了拍,说:“放开我吧,我该走了。”
汲清是拎得清的人,难受过这一阵,总会想明白道理的。秋焱以为汲清会答应放他走,没想到汲清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微微扬起头,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秋焱被汲清箍得难受,感觉腰快断了,更没力气说话,嗓子里呜呜咽咽,连个成形的字都讲不出来。借着换气的工夫,他骂了汲清一句,“死牛一边颈。”
汲清眼角还挂着泪珠,厚着脸皮任秋焱骂。他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专挑秋焱心猿意马的时候讲正事,“能再次见到你,就说明咱俩的缘分没尽,该在一起。我妈那边我会想办法,她拴得住我一次,拴不住我两次。”
秋焱被汲清撩得心神不宁,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大脑宕机无法思考,只胡乱应了一句。
后面的细节秋焱回忆不清,总之两人荒唐到黎明才歇,汲清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正经的不正经的,通通没记住。
不管记没记住,秋焱醒来恢复理智以后,再度选择落荒而逃。这次身旁的汲清没有装睡,而是真的没醒。
太阳已经升起,汲清不再需要小夜灯了。
…
离开汲清家,秋焱步行去上班,路过常去的早点铺,用口袋里的零钱买了个煎饼果子,边走边吃。
早点铺的老板娘是天津人,爱在店里播放各种华语金曲,秋焱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放到张敬轩的《余震》。
秋焱心里咯噔一下,只当没听见,木着脸结账走人。他心事重重,食不知味,直到坐在工位上打开Teams,一沓未读消息映入眼帘,才终于找回灵魂附体的实感。
昨夜不过黄粱一梦,眼前的才是生活。
同组的初级工程师发来几份材料测试报告,提交给领导之前需要秋焱审核签字。刚入职的小年轻大大咧咧,即使按着SOP走流程也会丢三落四。秋焱整宿没睡,筋疲力尽,报告上的数字在眼前乱跳,时不时出现的差错令他头疼。
午休时终于得闲,秋焱给自己沏了杯浓过头的黑咖啡,站在茶水间的落地窗前放空大脑。
口袋里的备用手机响起,同事对报告数据有异议,让秋焱立刻到楼下实验室一趟。秋焱叹气,面无波澜地回了个“收到”的微笑表情,把没喝完的咖啡倒掉,去更衣室换工作服。
组里大伙对秋焱很依赖,技术好是一方面,性格好是另一方面,他从不对下属发脾气,而且有求必应。
烂好人秋焱忙前忙后,一边处理手头的工作,一边帮下属debug,办公室实验室两处跑,差点因为低血糖瘫在楼梯间里。
好在问题顺利解决,秋焱终于点头签字,把报告上传进系统。傍晚七点,相邻工位的同事早已下班,他关掉办公室最后一盏灯,收工走人。
一天一夜没回家,秋焱实在不放心Cortana,信用卡和手机号码也得补办,需要挨个打客服电话处理。工作忙完还有许多杂事排着队,他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跳。
秋焱心情很不好,觉得自己特别没本事,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
下班高峰期,街上熙熙攘攘,路边停满了车。秋焱快步朝地铁站走,没发现其中一辆在朝他鸣笛,直到对方放下车窗叫他,他才回头。
是汲清。
汲清穿着枫叶队的周边卫衣,工装裤和高帮帆布鞋,一身学生仔的打扮。他迈开长腿小跑过来,结结实实挡住秋焱的去路,“Alfie,我有话要讲。可不可以让我送你回家,咱们路上说。”
明明已经把人拿捏在掌心里,还要礼貌地问一句“可不可以”。秋焱不擅长拒绝,尤其面对汲清这种先兵后礼的路数,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可就算不知道如何开口,也得开口,确实不能再纠缠下去了。
汲清开的是特斯拉,车内空间不大,后排被冰球装备包和球杆塞得满满当当。他白天训练,傍晚上课,书包没地方搁,只能撂在角落里。
秋焱能感觉到汲清在生他的气,对他的不告而别相当不满。上高速前有段急转弯,汲清开得很快,书包里的电脑被甩了出来,磕在车门上。
“是我考虑欠妥,应该打声招呼再走的,对不起。”秋焱坐在副驾位上,伸手把后排的电脑捡起来,掸掉灰尘,“阿清,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原因你清楚,我也清楚,没必要摆在明面上讲,给彼此留点体面不好么。”
没等汲清接话,他继续说:“昨晚打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答谢,只请你喝咖啡的话显得太没诚意。要不在前面的沃尔玛停一下吧,我买点食材,你到家里来吃顿便饭?”
秋焱讲话疏离客气,点到为止,但汲清听得明明白白:吃完这顿散伙饭,从此一别两宽,好聚好散。
这番话无情,汲清心里委屈至极,原本打好的腹稿统统作废,任何辩驳都讲不出来。他胡乱揉揉眼睛,小声嘟囔了一句,“Such a coward.”
秋焱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有点低血糖。他脸色苍白,靠着椅背闭上眼,对汲清的埋怨置若罔闻。
汲清是职业运动员,经常接受兴奋剂检测,饮食需要格外主意,营养是一码事,安全是另一码事。秋焱不敢给他乱喂东西,事先列了个清单,经本人确认无误,才放心进超市采购。
汲清没跟上去,而是在车里等着。他算是看透了,秋焱这人吃软不吃硬,被逼急了只会溜得更快,若即若离的状态最好。
他心烦意乱地摆弄中控屏上的各种功能,给自己开了个宠物模式。空调维持在最舒适的二十三度,使他短暂地忘记忧愁,昏昏欲睡。
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储物槽里的手机突然振动,提示有新的未读消息。汲清随手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拿的是秋焱的备用手机——俩人当年一起买的白色iPhone 12,设置了相同的铃声。
汲清无意窥私,然而秋焱的旧手机上还留着他的Face ID,瞥了一眼就自动解锁,是三条微信消息,发信人署名“秋海杰”。
第一条:你怎么还没给我打钱,是不是又把工资都汇给你姨妈了?她那个癌症治不好,没几天活头,在她身上浪费钱,不如留着接济你爹。
第二条:反骨仔,忘了是谁供你念私立高中和名牌大学?我赚大钱的时候没少给你花,破产了连半毛都不回报我,要不因为你是我唯一的种,就该让你和你那个肺痨病的妈一起烂死在乡下。
第三条:不结婚不生仔,整天在外面和男的鬼混,跟着洋人不学点好,念书念到了狗肚子里。
简直不堪入目。
这是秋焱最深的秘密,大概也是他不愿与汲清复合的另一层原因。他深知被束缚的苦,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会舍得拖别人下水。
汲清把手机扔回储物槽里,气得手脚发麻,全身的血都往天灵盖涌。
铃声再次响起,汲清暴躁地抓抓头发,忍不住又拿起来看。这回是他自己的手机,母亲汲美兰发来的短信。
“我刚从纽约返多伦多,明早飞温哥华。今天住你那里,帮你收拾狗窝,八成又乱得不像样。”
汲清昨晚跟秋焱春风一度,卧室里确实乱得不像样。弄脏的衣服和被褥,都在床上扔着;那瓶润滑油的盖子貌似也没扣紧,全流到了地毯上。
如果让汲美兰看到这副光景,后果不堪设想。
母亲经常搞突击检查,时而出现在赛场,时而出现在训练馆或者家里。汲清偶尔在更衣室听见队友说小话,内容大致如此:Shawn这个人挺不错,为啥会有那样一个极品的妈。
向来有话直说的汲清,每每只能装聋作哑。
他头疼得很,想让母亲去住酒店。短信已经编辑好,发送前又改了主意,删掉重新写道:“好,我在家等你。”
...
秋焱设想中的散伙饭终究没吃成,或许汲清说得对,两人的缘分还不该散。
汲清后天要去纽约比赛,紧接着飞佛罗里达和新泽西,一连打三个星期的客场。秋焱暗地里松了口气,三个星期足够长,足够让人冷静。
“不用再送了,我就住前面那栋楼,走回去就行。”秋焱不知道汲清着急离开的真正原因,只当他要为即将开始的旅程做准备,“你赶紧走吧,路上开车小心。”
汲清很想多留片刻,但他不想比母亲晚到家,怕汲美兰找秋焱的麻烦,只好点头答应,“行,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工作别太辛苦。”
“嗯,你也是,不要受伤。”秋焱从购物袋里取出一瓶汲清爱喝的果蔬汁,拧开瓶盖递过去,“不忙的时候,我会看你的比赛。”
这是秋焱所能表达的,最不越界的关心。汲清明白他的苦衷,看破不说破,微笑着挥手告别,然后踩下油门,飞驰进天边的晚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