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终曲 ...

  •   漆黑的夜幕下,偶有几道闪电撕开天幕,大雨倾盆而下。

      寥落的街头空无人烟,道路旁的商店也都早早歇了业。

      天地间,唯有那雨滴砸落地面的声响,显得这世间如此的嘈杂纷乱。

      几度忽闪的路灯下,走过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孩,她脚步踉跄,没有打伞,雨水打湿的乌发紧贴在脸颊上。

      闪电照亮了她脸上数道伤痕,血水早已被雨水冲刷,毫无血色的脸憔悴不堪。

      她数次跌倒在污水里,又不放弃地挣扎而起,朝着道路尽头唯一的光亮走去。

      半夜一点,警察局里只有三个人值班,两个人早已睡着,只有一个中年大叔还在抱着手机傻乐。

      朝暮走进警察局,身后印出一排湿脚印,整个人羸弱的像是随时就要倒下。

      中年大叔许是感受到了浓重的潮湿气,才抬起头来,猛然看见朝暮苍白如鬼的脸险些把魂吓飞了。

      原本作为母语的英语说起来都打结巴了:“What’s yo..your matter?”

      朝暮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用力咳嗽了几声,脸颊也因为咳嗽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

      “I was raped.”

      我被人强.奸了。

      *

      四年前,当朝暮跟着薛万成落地美国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去的不是医院,而是纽约街头一个破落街头的小出租屋。

      虽然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和秦倚芬一起被囚禁在了这个不足五十平的小屋子里。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秦倚芬根本没有病重,机场见到时只是被注射了镇定剂。

      而薛万成早就不是什么公司老总了,他早在半年前就因赌博输得倾家荡产了,后来被人追债,他想把秦倚芬送出去供人玩乐,好让人给他宽限些时日,可秦倚芬死活不愿意,这才一气之下打了人。

      追债的那帮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薛万成怕极了,不敢继续在南洲待下去,就带着身上仅剩的点钱跑路。

      可让朝暮奇怪的是,薛万成逃跑为什么不带着自己的妻子孩子,反而带着她和秦倚芬?

      当时薛万成喝着小酒,磕着花生,是这么说的:“那老娘们带着拖后腿,一辈子养尊处优什么也干不了。”
      “哪像阿芬你,只要有这张漂亮脸蛋还愁赚不到钱?”

      秦倚芬看着薛完成的眼神像淬了毒,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那你为什么把这个拖油瓶带着,你不知道我讨厌她吗?”

      “你眼看着也快老了,我总要带上小的接班吧。”

      彼时,站在门旁边的朝暮听着他们的对话,身体像是被寒冰包裹着,世界晦暗,风雪肆虐。

      再然后,秦倚芬就每天被逼着出门,然后很晚才回到家,有时候回来,身上还会带着伤。

      朝暮不知道她具体去做什么了,但是能想到一定是很痛苦的事,因为,秦倚芬逐渐在这样的生活里失去了她的光彩。

      起初,朝暮去过警察局,可美国警察局看着她年纪小还是一个黄种人,压根不搭理;后来她又想向大使馆求助,可薛万成竟然和周边的混混打好了关系,从此,那些混混就像是监狱长,而她和秦倚芬就成了囚犯。

      之后,朝暮一直在出租屋对面的汉堡店打工,赚来的钱也悉数上交了薛万成。

      几年来,她和秦倚芬的活动范围从来不超过这条一百多米的街道,她像是只笼中鸟,再难见到更远的天空。

      直到那个夜晚,熟睡的朝暮突然听见自己的房门被踹开,她弹跳坐起时,正好看见向她扑过来的薛万成。

      薛万成一身酒气,脸色酡红,嘴里嚷着:“与其让别人先尝了鲜,不如给我,也不枉我养你十几年。”

      男人与女人天生悬殊的力量,即使对方醉了酒,最终朝暮也难逃魔掌。

      秦倚芬深夜冒雨回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晚了,但她还是抄起桌上的啤酒瓶朝着薛万成的脑袋打。

      在头部受了两次重击之后,薛万成顶着满头的血从朝暮身上起来,和秦倚芬扭打起来。

      混乱间,秦倚芬朝着朝暮大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找警察啊!”

      天将蒙蒙亮时,几辆警车停在了街道口,下来了一群戴帽子的人,当朝暮领着他们走进出租屋的时候,迎面便是满屋子的血腥气,

      昏暗的放房间里,薛万成倒在了血泊里,毫无气息,朝暮浑身冰冷失了反应。

      警察们一看出了人命,明显重视起来,立马开始清场,拉警戒线,带上脚套才进入屋内。

      朝暮则被一个女警带回了警车上。

      秦倚芬是在卧室里被找到的,当时伤重昏迷不醒。
      当朝暮看见秦倚芬被救护车带走时,挣扎着想跟去,却被拦住。

      一个礼拜后,朝暮在看守所见到了秦倚芬。

      而这一个礼拜来,她拿着从出租屋里找出来的一点钱,就生活在警察局旁边的报亭里。

      仅仅七天,秦倚芬瘦的都没有人形了。

      左眼球布满了红血色,脸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头发乱糟糟的像是稻草。

      朝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顿时就泪如雨下。

      “哭什么,我还没死!”秦倚芬出口话的并不是很有气势。

      “妈,你放心,我会打工赚钱,请律师给你打官司的。”

      秦倚芬嗤笑一声,“你赚钱?你现在在美国就是黑户,你怎么赚钱?”

      “....”朝暮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秦倚芬却往椅子上一靠,随意说:“我在出租屋外东边第二个下水道里藏了点钱,你拿上回国去吧。”

      “不!我不走!”

      “你不走留下来干嘛?你已经拖累了我一辈子,还想拖累我不成?”

      豆大的泪珠滚落,朝暮哭得语不成句:“不...不会的,我...我会想办法救...救你的。”

      “真是碍眼!”秦倚芬只觉得朝暮哭得很难看,“你爱在这待着就待着吧,真是烦人!”
      撂下这一句话,秦倚芬就主动跟着警务员走了,离开的背影干净利落。

      朝暮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哭到声嘶力竭,几欲昏厥。

      离开看守所时,她回望着那紧闭的铁门,暗下决心:她不会抛下秦倚芬的。

      几日来,朝暮找了许许多多份工作,但最后都因没有身份证明而被拒绝。

      也在这时,她接到了看守所的通知----秦倚芬自杀了。

      再见到秦倚芬时,她无声地躺在太平间里,朝暮从来没见过如此安静没有攻击性的秦倚芬。

      她没有哭,只是眼神空洞,没有神采。

      后来,她带着母亲的骨灰在大使馆的帮助下回了国。

      *

      当她重新踩在南洲这片土地上的时候,觉得恍如隔世,昨日种种却又无法像云烟一样消散。

      她先去了南江,那是一条贯穿整个南洲的大江。

      秦倚芬留有一封遗书,什么也没交代,只说她死后想回到家乡,希望南江的水能洗掉她满身的污秽。
      所以,朝暮将母亲的骨灰洒向了南江。

      当做完这一切时,她才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瞬间失去了来处,也找不到归处。
      她已经没有家了。

      一月的南洲还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但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

      她穿着一件黑色毛衣,套了一件驼色大衣,大衣有些起球,脚上的运动鞋也有不少脏污。

      她像荒野旅者,走在不属于她的道路上。

      云层泛白,无风却又寒冷刺骨,这是要下雪的前兆,可南洲已经十年没有下过雪了。

      她随意坐上了一辆公交车,看着车外飞速退后的街道,觉得自己像是一片落叶,无根无源。

      “前方到站南洲附中,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南洲附中,熟悉的名字响在耳边,朝暮出了神,再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南洲附中的门口。

      大门还是原来的摸样,通过大门能看见学校里的一景,现下应该是寒假时间,所以学校里很安静,只有门卫室里坐着那个熟悉的看门大爷。

      她站在那里呆呆看了很久,久到看门大爷都注意到了她,上前来询问她有什么事。

      朝暮淡淡笑笑:“没事。”

      大爷看着远去的背影,嘀咕着:“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是学校里的吗?”

      ‘一杯奶茶’店还像当初一样,只是里面的人都换了新面孔。

      店里客人不多,几个员工正在嬉笑聊天。

      朝暮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靳远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还是那张干净帅气的脸庞,调制奶茶的手熟练又好看。

      她好想他,好想那个耀眼的少年,当初她的食言会不会让他怨恨自己。

      有些想念,一旦开始,便如跗骨之蛆,钻心蚀骨,无药可解。

      待在美国的这些年,她从不敢想起靳远,因为只要想起他,就会让她崩溃无比。

      如今想念疯狂生长,她再难抑制,她想见他,只想远远的见他一面就可以了。

      朝暮坐上了熟悉的公交车,看着熟悉的风景,心脏疯狂跳动着。

      ~

      当她站在小区门口时,突然又产生里想要逃离的想法,她不该来的,她要以何面目面对靳远?

      她静静站在小区对面的香樟树下,双手冷得麻木,她不断地搓着以求不要完全失去知觉。

      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她都看了,可是没有看到靳远。

      这个时候应该是大学的寒假期,靳远应该会回家。

      可突然她又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在这里等了这一会儿就见到想见的人呢。

      时间流逝,她的内心也越来越挣扎。

      她真的不该再来打扰靳远的生活,如今的她真的一点也配不上他,既然四年前就走了还不如走得干干净净。

      朝暮笼紧身上的大衣,随便挑了一个方向准备离开。

      “朝暮?”

      闻声,朝暮停下脚步,回头就看见了靳远的妈妈梁珍。

      记忆中知性美丽的梁珍苍老了许多,鬓边白发丛生,眼角皱纹纵深。

      朝暮慌乱不已:“阿姨。”
      “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梁珍的语气略带责备,但也夹杂着喜悦。

      朝暮低头没有答话,这些年的遭遇她难以启齿。

      梁珍看着眼前的女孩,虽然如从前一样的美丽,但是似乎满身疲惫 ,人也瘦了不少,看来这些年过得不好。

      梁珍叹了口气:“去我家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阿姨,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去了,改天有空会登门拜访。”

      朝暮这退堂鼓敲得太明显,梁云直说:“靳远想见你。”

      朝暮跟着梁云经过自己家时,不禁多看了几眼,院子里原本栽种的桂花都改成了月季。

      “你们走后没多久,这家就搬进来一对年轻夫妻。”梁珍解释。
      “嗯。”

      朝暮和靳远做了十年的邻居,可她从来没进过靳远的家。

      现下才知道,这个家布置的很温馨,窗帘是淡蓝色的,随处可见的绿植和花卉,这一定都是梁珍的功劳。

      梁珍给靳远倒了一杯茶,说:“靳远他爸还在学校里没回来。”

      “嗯。”朝暮端起热乎乎的茶,才觉得自己仿若还在人间。

      梁珍:“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我...我陪着妈妈出国看病了。”
      “那你妈妈病好了?”

      朝暮咬了咬唇,压制着泛酸的鼻子说:“她过世了。”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梁珍说:“节哀。”

      “谢谢。”

      朝暮抬起头,环顾整个屋子,没有看见靳远,玄关门口也没有靳远的鞋。

      梁珍叫她来怎么会靳远却不在家。

      她喝了口水,想问一下时,梁珍却率先开口了。

      “阿远不在了。”

      “什么?”

      “他死在了你出国的那一天。”

      朝暮手里的杯子应声掉落碎了一地,溅起的热水淋在了她的脚上,她也好似感受不到。

      “你没事吧?”梁珍起身去拿抽纸却被朝暮一把抓住了手。
      “阿姨,怎么....怎么会死,靳远怎么会....。”

      她的声音颤抖,双手冰凉,梁珍也一下子红了眼眶。

      “四年前你走的那一天,阿远想去追你,可是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碰见了几个混混,他们打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带了刀,刺伤了阿远的要害,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快要不行了。”

      至今,梁珍想起当时的那一幕,仍然会觉得心如刀绞。

      而朝暮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消化掉这话里的意思。

      “靳远怎么会和小混混起冲突?”

      梁珍摇摇头:“说是先前就有矛盾,人家是来报复的。”

      一刹那,朝暮反应过来多年前那条小巷子里的事,原来祸根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了。

      伤心,自责,悔恨....瞬间将朝暮整个人淹没了。

      她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没有她,靳远不会去奶茶店打工,不会碰见那群混混,不会结仇,不会死在他最灿烂耀眼的年纪!

      她生命里的太阳落山了,她终究被命运遗弃,将永堕黑暗.....

      梁珍看着朝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心疼。

      “你等会儿,靳远给你留了东西。”

      片刻后,梁珍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朝暮,朝暮泪眼婆娑,看不清楚。

      她抬手擦掉眼泪,小心翼翼地接过信封。

      信封洁白,多年来被小心收藏着。

      她颤抖着双手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就是纸上斑驳的血迹。

      血迹早已干涸,但这却像是无数把尖刀在凌迟着她的心脏,险些喘不上气。

      捏着信纸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用尽全力去看这信上的一字一句。

      朝暮:

      对不起,我好像不能陪着你了。

      不要难过,不要哭,我毕生所愿就是能拂去你一生的眼泪,所以绝不希望看见你为我而哭。

      对了,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自己都记不清多久了,不过这好像也不算是秘密了,你应该也早就知道了。

      只是遗憾,还没有让你爱上我就要和你告别了。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欢喜无忧,平安顺遂。

      不要太过善解人意为别人着想,我情愿你如雾似风,固我且自在,也不必在这泥泞人间踽踽独行。

      我爱你,还有,不要忘了我。

      信很短,字迹歪斜,朝暮好像能想象到靳远在最后一刻拼命写下这封信的情景。

      梁珍走到朝暮的身边坐下,抚上她的肩膀:“朝暮,别哭了,阿远最后嘱咐我,让我叫你不要哭。”

      “阿姨,对不起。”

      因为自己,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窗外飘起了小雪,点点雪白坠向人间,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一副向死而生的景象。

      良久,梁珍才说:“不怪你。”

      离开梁珍家时,梁珍给了朝暮一把伞,可朝暮仿佛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感知,没有接。

      她径直离开,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狂奔离开。

      在小区门口,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匆离开。

      *

      肃山公墓。

      朝暮在一排排墓碑里找到了靳远,当她看见冰冷石碑上熟悉的面容时,再难移动一步。

      雪势渐大,路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白,她伸手轻轻拂去碑上的积雪,蹲下了身。

      “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离开。”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也喜欢了很久很久。”

      一连几个对不起,她说完似乎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最后伏在碑前失声痛哭。

      当她再抬起头时,才注意到墓碑的左下角刻了一行小字。

      -----人世绚烂,你最值得。

      眼前闪过一幕幕相识以来的画面,或是开心,或是酸涩,或是伤心....
      蓦然,她笑了,笑得像是春日和风,温柔无比。

      那个少年坚定且真诚的爱着自己,哪怕自己不完美,可他的爱让她完美无缺。

      世间,相爱的人难相知,相知的人难相识,而她得遇一人,相知相爱,已是难得。
       想来这已经花掉了她毕生的好运,才会换来如此结局。

      “其实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生日礼物,是一个滑板,上面是我的手绘画,画的是那天在小区广场上的你。”

      “你不知道,那夜的你让我永生难忘。我本来想在你生日的时候送给你,然后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和你读一所大学,想拥有和你的以后。”

      “只是很可惜,滑板在美国的时候被弄坏了。”

      天地之间,朝暮的抽噎声是如此的明显,似乎叫雪都心疼,片片落在她的发上,似在安慰她。

      她将手伸进口袋,摸出一个硬物,在手心摩挲着。

      “你说你会一直领着我跑的,怎么就食言了呢?”

      起风了,寒风携起雪花,漫天飞舞,像是缠绵的舞者,至死纠缠。

      “不过,我不怪你。”
      “你慢点跑,我这就来追你了。”

      纯洁的白里,淌过道道刺目的红,夺目的红像是在宣誓着她的爱至死不渝。

      冰凉的墓碑上,靠着一个瘦弱的身子,在这个冬天的初雪里,她终于可以靠在爱人的怀里汲取温暖。

      人间胜境,天地初白。

      她与少年,沐雪白头。

      【全文完】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