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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INFINIT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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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在身后合上,胡同已经行人寥寥,几盏路灯隔着花苞形状的玻璃罩发出惨淡的光,这个周末的夜安静得有些反常,徐曼拿出手机一看才意识到时间已近凌晨。
在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目的地。
回想刚才跟姜星晨说的那句话,是的,她不应该轻易承诺,不该让自己抱无谓的希望。她承认,姜星晨对这段感情的态度对她来说至关重要,也承认心里迫切需要看到姜星晨能够有所表示---比如说大方承认她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但是,如果坦白实在太难,那徐曼也会想办法努力让自己去理解她,去接受这个局面,去耐心等待,等待时间将希冀变为现实,即使难过和失落会一次又一次袭来,即使这样对自己来说并不容易,但这一切跟“和她在一起”比起来,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徐曼突然有些不忍,或许自己刚才不该那么冷漠,或许她有未曾吐露的苦衷?可事实既成,伤害无法撤回,徐曼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又云淡风轻地回到过去。
她掏出手机给姜星晨发去微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去古镇,勿念。”
姜星晨的信息立马传来:“嗯嗯,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又补充到,“到了给我个信息。”
徐曼没有回复,发完信息她便心烦意乱关掉了手机。
路灯在石板路上薄薄洒上一抹米黄色的光晕,月夜深山的古镇异常安静,汽车到来的声音搅起一阵犬吠,而后又快速归于沉寂。凭着记忆找到上次和希贞他们一起来时住的民宿,还开着。
冲完澡躺在松软的大床,房间相似的布局和摆设让她想起上一次来这里的情景,有些眩晕。那个春末夏初和煦的风,恰到好处的一切,彼时她与姜星晨之间轻松而暧昧的气氛,那晚看着在身旁熟睡的姜星晨,心中满足同时又备受煎熬的自己,未曾想到有一天她们能彼此剖白心声,能肌肤相亲,相爱相知---徐曼有些自责是否如今的自己想要的太多---可内心的渴望和焦虑令她毫无办法。
不管是现实还是脑海中的千头万绪都让徐曼疲惫不堪,她顾不得吹干还有些湿的长发,沉沉睡去。
“没什么事吧?”妈妈收拾完厨房,过来看到姜星晨呆坐在床边,专注地盯着手机,却既没发信息,也没打电话,只是在屏幕暗下去后一次又一次点亮。
“哦,没事。”姜星晨连忙放下手机站起来,朝妈妈走去,“辛苦妈妈。”说着轻轻抱了抱妈妈。拥抱在他们家人之间并不是一件常常发生的事,妈妈有些诧异姜星晨突如其来的亲昵,却用手环住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真的没事?”
“嗯。”
“小曼到同事家了?”
“嗯。”
“我一会儿还是回酒店住,不想明天太赶时间。”
“嗯。”
“你自己没问题吧?”
“没问题。”
妈妈笑着拍着她的背,轻轻松开她,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和包,蹲下来跟在旁边一直贴着腿绕来绕去的大壮道别。
“我送你。”姜星晨趿拉着拖鞋将妈妈送到胡同口,看着她坐上出租车向自己挥了挥手,站在原地看着车子在凌晨空寂的大街加速朝前驶去,驶入远处灯光与黑暗相交的混沌中,想象着不久前徐曼也是从同一个地方打车离开的情形,却没有人这样目送她离开。
寒风萧萧,姜星晨感到自己跌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被孤独和苦涩的悔意裹挟的深渊。
她双手环抱自己,蹲在路边无声哭泣,车辆不时从面前的大街上飞驰而过,右前方的过街天桥默然伫立,冷眼旁观着一切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聚散离合喜怒哀乐繁华落寞,它看得多了,早就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黯然神伤或喜形于色了。
徐曼没有回信。姜星晨无数次查看手机,她不知道徐曼到底去了哪里,如果如她所说去了古镇,这么晚安全吗?刚才的神伤突然被在脑海中冒出的无数种可能的危险情况代替,不安和担心又使她无意识地来回踱步,大壮抬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她,她也没有注意。
古镇。
她突然想起之前和希贞他们一起去时住的民宿和第二天早上散步偶遇的咖啡馆,这个时间咖啡馆应该已经关门了。她打开电脑,搜索好几次才确认民宿的名字,照着电话打过去,“请问你们今晚有一个女孩入住吗?背着一个黑色大旅行包,高高瘦瘦,长发,皮肤很白,声音很好听?”
“很抱歉我们不方便透露客人信息。”电话那头带着困意礼貌回绝道。
“抱歉打扰了,我是她的家人,她出门后一直没回复我信息,打电话也关机,我很担心,如果再联系不上,我可能得报警了。”
一阵沉默后,大概是因为来电者语气恳切,又或许是不想深夜平白惹上麻烦,接线小妹给出肯定的回答,说大概已经睡下了。
姜星晨道过谢挂掉电话,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噬心的落寞却卷土重来,她好奇自己的爱人和亲人明明此刻都在这个城市,自己如何会落入这般情绪的沼泽?
自作自受罢了。是她自己在面对幸福时迟疑不前,是自己因为无足轻重的原因辜负了那颗坦荡热忱的心。
她枯坐在漆黑的夜里胡思乱想,这些想法越来越沉,像滚雪球一般将她的心带到悬崖边,只需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便会坠落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彻夜未眠。每当陷入焦虑,睡眠总是首当其冲,恶性循环。
在清脆响亮的鸟叫声中醒来,已将近十点,一夜的沉睡却并没有让徐曼恢复活力,身体如铅沉沉陷在被窝,她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晨跑了,想想自己昨夜心不在焉的状态,也很怀疑到底有没有将运动服打包带来。她将手机接上充电线,简单洗漱后便出门去了。
咖啡厅仍然开着,大概因为是踏青季,小店内几乎满座,徐曼在吧台坐下,微笑着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几年没来了,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
点了一杯美式,一份三明治,老板附赠她一份水果沙拉,徐曼道过谢后安静地吃着这份早午餐。
等到店里开始清静下来,老板回到吧台,长舒一口气,冲徐曼笑道,“好久不见!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
“不愧是掌柜的,记性真好!”徐曼恭维道。
老板很受用地笑笑,“一个人来的?上次那个女孩呢?”
“对,我自己来的。”徐曼用餐巾纸擦擦嘴角,没继续讲下去。
老板了然地看着她。
门口的风铃响了,她们同时朝来人看去——来人个子高挑,生着一张俊美又带几分英气的脸,一头齐耳的短发慵懒随意地憩在头顶,上身一件黑色冲锋衣裹得严严实实,下身却是一条齐膝短裤,踩着一双浅棕色踢不烂叮叮当当进门来,神态悠哉自然,既没有动作的拘束,也未用目光探寻,一看便是熟客,或者,比熟客更熟——徐曼转头一看吧台内老板那一脸粲然甜蜜的笑,便明了了。
“起这么早?”她故意带着几分揶揄问来人。
短发女子没答话,只微笑着用手向后捋了捋头发,径直朝吧台走去,探过身子在老板脸上落下一个吻,“还有三明治吗?好饿……”
“有啊,怎么付账?”她问她,笑脸迎向她。
她于是再次探过身去,在她另一边脸颊轻轻一吻。
“狡猾!”老板于是一边取出吐司片和一干材料,一边对徐曼说道,“我女朋友,她的纹身工作室开在拐角那边,上次好像跟你们说过。”
“对。你好!”方才一直看着她俩嬉闹的徐曼这时仿佛回过神来,跟短发女生打起招呼。她不禁好奇女生捂得这么严实的外套下,是不是至少有一只大花臂。
“你好!”短发女生回应,嗓音懒懒的有些沙哑,看来确实刚起床。将衣袖撩到手肘,胳膊白净,只手腕处一个小小的纹身:‘??’,似一个倒放的数字‘8’,无限,INFINITY.
“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几年前跟你提起过,就是一大清早来店里的一对漂亮女孩的其中一位。”老板把做好的三明治连带一杯热牛奶放在女友面前,徐曼都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把牛奶放进微波炉的。
“啊……记得记得!”女生恍然大悟的模样让徐曼觉得好像咖啡厅老板曾转述过关于她和姜星晨的什么精彩故事。“咦?你家那位呢?怎么这个季节一个人过来?”
“啊抱歉,你们是一对吧?”老板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
“那时候还不是。”徐曼笑着低头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咖啡。
“她超八卦。”女生假装对徐曼耳语,眼睛却瞟向女友,好像这话是专门对她说的。
老板拿起一颗柠檬作势要扔过来,“吃的还回来!”女生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连说“是我是我,我八卦!”,看着女友收手,眼神警告,才又开始吃起早午餐。
“我就说吧!你俩一看就是一对,般配又养眼!给我印象太深了。”老板因为自己没有看走眼——至少总地来说判断正确——而颇为骄傲。
徐曼看着面前依然不时斗嘴打趣的两人,想到姜星晨,心中泛起甜蜜又疼痛的幸福,她在做什么呢?肯定又没睡好,她一遇到不安的事情就睡不好,好想她,想抱抱她,抱着她补个觉,想念她熟睡时安静如画的模样,温暖的空气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透过窗帘漏进室内那无数细碎的光线洒在她脸上,发间,静谧美好得几乎有些神圣,她想快快回去,见到她。
但她心中突然涌出一股冲动,她想问问面前的她们。
“抱歉我想冒昧问个问题可以吗?你们不想讲也没关系,我完全理解的。”徐曼有些怯生生地问。
两人停下对话和手里的动作,齐齐看向她。“没事,你问。”短发女生开口道。
徐曼看看两人,她们带着些许鼓励看着她。
“你们……父母知道你们在一起吗?还有朋友?就是,你们是公开的吗?”
徐曼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既唐突又幼稚,从她们一见面目光便旁若无人地锁定对方的状态来看,两人的恋情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秘密。
女生短促笑了两声,扬扬下巴指向吧台内瞬间有几分羞赧的咖啡厅老板,“这事儿得她来说。”又低下头继续吃手里还剩下大半的三明治,明媚的笑容依然停在脸上。
“其实,我们在一起蛮久了。但是直到前两年,我才跟要好的朋友和父母坦白。”她看着吧台外沉默的两人,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一直没敢。”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其实说出来的时候,朋友大概也都知道了,只是我爸妈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说到父母,一丝落寞不着痕迹地爬上她的脸颊,“其实这两年我心里轻松很多。当然,我必须感谢这位的耐心和等待。”她朝女友浅浅一笑,静静站在原地,女友再次将身子探进吧台,将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我也是。”短发女生附和,“我是说我这两年心里也很轻松。”她看向不动声色,脸色有些许苍白的徐曼,“但是现在想想,我当初那么纠结,无形中确实给了她很大压力。因为怎么说呢,首先我们成长的家庭环境就不一样,在我看来可能很理所当然的事,在她那里可能就是一个难关。”她若有所思地略微歪着头,似乎在回溯这几年的心路历程,“抱歉哦亲爱的。”她瘪瘪嘴,认真对女友说,但又不想显得太严肃和正式。
“没有啦。你要是不介意那才奇怪呢。”她看着她,温柔回道,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有徐曼这个“外人”在场,两人恐怕不会将自己动情的言语和眼神刻意收敛。
那团一直萦绕在徐曼心中,让她倍感困扰的雾似乎被这寥寥几句话驱散了,她的心像针扎般难受,为她对姜星晨的不信任,为她斤斤计较步步紧逼到令她陷于如此窘迫的境地而感到抱歉和心疼。她结完账,真诚地道过谢,起身朝民宿疾步走去,她现在就要回去,她要立刻见到姜星晨。不是通过电话,是立刻见到!她想拥抱她,亲吻她,对她说抱歉,还有我爱你。
手机开机后她看到姜星晨发过来的满是担忧的信息,未接电话。
还有一条来自今天早晨:“什么时候回来?很想你。”
她瞬间感到眼睛酸涩,一股莫名的情感像云团般从心中升腾而上,堵在喉咙。
她立刻回信,“昨晚手机没电了,我现在回去,一会儿见(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