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穿堂疯

2、操，真是见鬼了。

　　“......就这些注意事项了，你到时候不要忘记。”陈三五揉了揉酸涩胀痛的眉心，提醒道。
　　周生肆付完款，留下一句“好”便拉开门走了出去，他应该是早早注意到门把手生锈，所以关的时候稍微使了点劲。
　　只听见“啪”得一声，陈三五挑眉，“这小子倒是仔细。”
　　“哇，那家伙长得蛮俊的。”王志才伸着脑袋望了好半天，他撇嘴，“就是说话我不爱听。”
　　陈三五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眼：“说的实话而已。”
　　“喂，五哥——”他耷拉下脸，不过又想是记起什么来，“对喽，你等会什么时候下班？”
　　说到下班，陈三五更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点了一根烟，火星在指间闪烁，良久才吐出烟圈，“早点下班吧，不回家了，网吧通宵。”
　　“因为合租的事情？”王志才问。
　　“嗯。”陈三五有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他想不明白，既然没有合租的房间还何必逞能给那人租，租也就算了，分割的还是他的地盘。前几天甚至不给他一丁点儿回绝的余地，便背着他把自己的单人床卖了，换了一个上下铺的床型，他回家看见差点没身子一挺昏过去。
　　这不高中监狱式坐牢吗？
　　一想到今后自己要跟一个陌生人在一个房间里生活，别提有多憋屈了。
　　但是他逃避是没有用的，他总不能待外面一辈子吧，说到底还是要去见识见识自己的新室友。
　　其实这也不怨秦姐，是她把自己养大，跟照顾亲弟弟似的，为了能养活他们自己不择手段地赚钱。
　　想到这，更加惆怅，他的烟也要燃到指头。
　　王志才虽然傻，但他看得清五哥在想什么，他那眼珠子一转，给陈三五想了一招：“五哥，我觉得我们就把你那新室友逼走不就好了吗？”
　　“再说吧。”陈三五摁灭烟头，关上纹身店的门，在上面挂了一个“close”的牌子。
　　其实这么一看有点滑稽，几个英语水平不高的人搁这小县城放洋屁，但也没办法，人老板这么规定的，管他们看没看懂，要的就是高大上。
　　只是后面去网吧的路上，陈三五一直在琢磨王志才那个馊主意。
　　合租的钱那么便宜，秦姐缺吗？他再打几份兼职就能赚回来的事情。
　　果然，人只要过了心里的坎，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所以陈三五决定过几天亲自去会会那个“新室友”。
　　……
　　这几天周生肆都是一个人住在房间里，他的下铺确实也如秦姐所说是个难以捕捉到行踪的人，不过他也乐得其所。桌面收拾成整洁干净的样子，他买了小书架放在桌面的右上角，用来装学习资料和书本，旁边还有一个HelloKitty的闹钟。
　　——这是他从超市找了一圈，唯一看得过去的闹钟款式了。
　　他刚刷完一套卷子，旁边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妈。”周生肆右手拿起手机贴在耳边，左手动笔的速度丝毫没有停止。
　　“你到你叔叔家没？到了我就托他给你找个一对一老师补习，小县城的资源肯定跟大城市没法比，但那个老师我看过，在这三县还是不错的，你虽然不在爸妈身边，但是学习还是要……”
　　刺啦——
　　锋利的笔尖不留神刺穿了草稿纸的一角，那个数字七也变了形。
　　周生肆语气平淡，“妈，我现在不在叔叔家，我自己租了一个房子，你不用操心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三秒，他像是早有预料般，在狂风暴雨来到之前，便掐断了苗头。
　　手机仍然在旁边震动，周生肆只是回复了一句“我在这里挺好的”，然后就给家里人来了消息免打扰一条龙服务。
　　距离他去上学还要再捱过一个寒假时间。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
　　于是走进厨房里给自己随便煮了一碗鸡蛋面，他吃了一口便哗啦倒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算了，还是去外面吃吧。”周生肆拉下长袖口，盖住自己昨天刚纹上的刺青，套了件羽绒服就锁门出去了。
　　他昨天去县城的街道逛了一圈，所以大概知道怎么走。各式各样的店铺在一个斜坡道两边相互挤挨，都不肯留出一点空隙，电线在半空盘旋如同密不通风的蜘蛛网覆盖这座并不起眼的小镇。
　　斜坡并不长，上面就是平地，买菜和小吃都在平地处争先恐后吆喝，麻将馆挂着霓虹灯，里面的人满面红光，听不懂的粗话此起彼伏。建筑物逐渐高大，远远望去便感觉它们要相撞在一起，除了楼就是楼。
　　周生肆走进一家米线馆，老板娘用乡话招呼他，给他上了一份沾了油渍的菜单。
　　他指了指米线，“一两的，谢谢，其他不用。”
　　中午正是吃饭的时间，来这里吃米线的客人源源不断，有些桌子甚至摆在了店外，但无一例外都是有人坐，老板娘把他带到角落处的桌子，随意用抹布抹了几下。
　　“小伙子，不介意跟别人挤挤哦？”
　　“嗯，没事。”周生肆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一碗红油米线，但是却没有人坐，也许是因为有事情所以耽搁了吃饭。
　　米线很快被老板娘端了上来，周生肆看着碗上浮着的一层辣椒和红油怔住了，他叫住老板娘，微皱起眉头，“老板娘，我这个怎么有辣椒？”
　　老板娘手往身上围裙揉了几下，惊愕地打量他：“你不吃辣？我们这里一般不说要不要辣椒，就是按中辣处理的。哎呦，给你重做一份？”
　　“算了，我应该能吃辣。”周生肆小声嘀咕，对老板娘摇头示意不用了。
　　他没吃几口，便感觉舌头发麻，辣意一瞬间涌上全身，米线又烫，一瞬间点燃他的身体，额头溢出细密的汗液。
　　怎么会这么辣。
　　他止不住地咳嗽。
　　此时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好像也回来了，一团影子覆在自己的视线里，周生肆听见椅子摆动的嘎吱声，一瓶可乐“哐”得放在桌上，紧接着那人开口说话了。
　　“周生肆？”
　　声音有点耳熟。
　　周生肆红着眼瞧他，认出是昨天的纹身师。其实他不怎么记人脸，但这人长相是一种硬朗的俊气，甚至可以算得上锋利，似乎就像把刀子。
　　左断眉、下三白。
　　但这张锋利的脸唯一的败笔是眼睛。
　　......按网上说，应该是桃花眼。
　　“咋不说话啊，没认出我来？”陈三五嗦了几口米线，歪着头盯着他。
　　周生肆摇了摇头，他几乎是刹那间奔向出餐口，对着老板娘说了几句话后，回来之后拿了一瓶牛奶和一碗水。
　　他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牛奶，等到舌头的麻感下去后，才慢悠悠解释：“不好意思，太辣了。”
　　陈三五：“……”
　　紧接着他看见周生肆将面条放入清水碗里，涮了涮，辣椒油浮了起来，见差不多便开始吃面。
　　“你不能吃辣？”
　　陈三五挑了下眉，“刺啦”手指扣开易拉罐。
　　周生肆沉默了一会儿，才缓慢点头：“应该是的。”
　　“嗯，”他往里面放了一点醋，“纹完身之后有没有出现异常？比如说异味，红肿。”
　　“没有，都挺好的。”筷子一直搅动着碗里面的米线，它们仿佛是有生命意识般不断地繁衍，周生肆盯着清水浮起的红油，突然有点没胃口了。
　　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那个辣感太过，把他喉咙呛痛了。
　　陈三五刚直起身，把喝完的可乐丢进垃圾桶里，就看见周生肆也把筷子放下。两人肩并肩走出米线店。
　　陈三五拉紧衣领的链子，“刚来三县的吗？”
　　周生肆把擦嘴的餐巾纸丢进路边小摊的畚斗里，“嗯。”
　　“哦……”陈三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走到麻将馆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伸头往里面看了几下。
　　周生肆不知为何也把脚步停下，就这么看着陈三五的脑袋探来探去，有点像......移动的王八头。
　　“你在干什么？”
　　周生肆不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陈三五观察完那几桌打麻将的人后，才收回目光，“看有没有熟人在里面。”
　　这一路上两人聊天次数并不多，但周生肆发现一个很有趣的地方：这个纹身师似乎在这块小县城里很有人脉，路过骑鬼火的青年都会主动问好，每个人都会习惯性地递上一根烟，各种杂牌都有，瞅见他这样的新面孔，就会触发固定台词一样。
　　“介是哪个？”
　　“新朋友塞？”
　　被那群人眼神盯得发麻，这让周生肆想起每次过年走亲戚时，也是被这种目光一直盯着，然后他不得已要喊出每位亲戚的称呼，不厌其烦地介绍自己。
　　这位纹身师刚开始还会回答，到后面就显出一点不耐，干脆插兜就当没看见他们。
　　“是有点烦吧。”路过一处公交站，冷风吹得一侧枯叶沙沙作响，陈三五缩了缩脖子，扭头看向周生肆。
　　“还行，有点像过年走亲戚的感觉。”周生肆回答。
　　“嗯，我有一个问题。”陈三五站在一处蓝铁皮房门前，手放进冲锋衣的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就当插进去的时候，他停下动作。
　　周生肆抬起眼看向一旁的门牌号。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闻言，周生肆把视线挪到陈三五的面前，他重新打量了一遍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青年，“因为我回家的路是这么走的。”
　　那把钥匙插在锁里，没有动。陈三五松开了钥匙，手顺进兜里拿出一根烟，夹在指间，他眯起眼，想点火，却发现自己打火机没带。
　　这个瞬间是静止的。
　　“你有打火机吗，新室友。”
　　周生肆耸肩摊手，“我不抽烟。”
　　陈三五咬着烟，捂住自己的脸。
　　“操，真他妈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