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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北有高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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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五月十七,天狗食日,吓得人不敢外出。
那天上的太阳跟画上去的似的,一点点被黑暗吞噬,连同这世间一起浸没在无边无际的恐慌之中。
就在一片黑暗之中,西北方突然响起悲怆的琴音,像是划破天际的一缕亮光。
以往西北的那座高山上终年被浓云遮挡,看不见山上的半分影子。
就是在这一刻,伴随着弦歌声,浮云渐渐散开,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照射在一幢金碧辉煌的高楼上,熠熠生辉,迸射出金光。
那高楼用镂著着花纹的木条交错成绮纹的窗格,四周是高翘的阁檐,阶梯层叠九重,每重三阶,是为九三。隔得很远也可以将高楼上的花纹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易经》中有言: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可见建楼之人非寻常人等。
尤其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候出现,让这座高楼显得越发神秘起来。
以致于太阳重新显现,琴声消失久远还让人久久无法回神。
琴声偃旗息鼓如潮水般退却,浮云渐渐重新聚拢将高楼遮盖,仿佛刚才的场景只是一场梦一般。清商像是打开云层的钥匙,一消失,浮云又聚集起来。
一切恢复如常。
高楼最顶端的阁楼里面摆放着一把琴,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一位女子端坐在古琴前,手虚虚敷在琴弦上。最让人惊讶的倒不是琴,而是弹琴的那双手只有四根手指。
女子的脸上是温暖的笑意,仿佛十分适应,并没有因为手上的异于常人而有所不适,而那双手仿佛天生只有四根手指一般。
“小姐,你的琴技越来越高,几尽登峰造极了。”
顾羲和嘴角微勾,彻底将手放到了身侧,脸上的笑意不变。
“哪里的话,还远远不够。”
身边的侍女端出早就准备好盛着冷水的木盆,顾羲和将手伸入冷水中,过了一会儿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手帕,擦干了双手上的水。
每次弹完琴,为了保持手指的灵活,都需要冷水降温缓解手部的疲劳。每晚睡前需要热水温泡,之后还要用上好的冰肌膏涂满双手,保持手部皮肤的白嫩。
“小姐这次可是把握好了时机,想来老爷接下的事情已经事半功倍。小姐可谓是功不可没了。”
顾羲和闻言只是轻轻一笑。
“我是爹爹的女儿,为他分忧是应该的。”
侍女见顾羲和的反应,没再说话,收拾好了东西,端出了房间。
房间变得安静起来。
阁楼的房间视野和采光都是极好的,尤其是天狗食日重新出现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笼罩在房间里,看起来暖融融的。
只是顾羲和坐的地方并没有光,只停留在身前的古琴。她坐在光影的后面,隐没在黑暗里,神色泯灭不定。随着太阳渐渐西陲,阳光一点点爬到顾羲和的身上。
她只是盘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
等到暮色四合,光彻底消失,她的手指微微一动,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放大。
贰
“听说了吗?名琴绿绮现世了。前几日天狗食日之时突然响起吓走了天狗的琴音就是用名琴绿绮弹奏的,楼主高风亮节,邀请城中的文人雅士于迎夏节共赏名琴绿绮之姿。”
“哦,还有这等盛事?看来今年迎夏节又可以好好热闹一番了。”
城中的茶楼饭馆时不时有类似的议论声都在谈论“迎夏节”与“名琴绿绮”等字眼。
迎夏节在夏至这一日。大汉朝的开国太祖是在夏至这一日于西北泉州杞梁郡凯旋而归。开国以后,这一天更是被定为国节,又称迎圣节,是一年中最欢庆的日子,其盛况比之春节有过之无不及。
“哎,小二,他们都在谈论什么?什么迎夏节,什么名琴绿绮啊?”
上茶水的小二一个回身被人拦下,手上一凉,便是一个银锭子入了手。能当小厮的,都是机灵过人的,当下扬起笑脸,将银锭子收好。
“客官是新来的吧,请问公子贵姓?”
送银锭子的人将手一收,当下喝了茶水才道:“免贵姓何,小可初来乍到,还望小哥为我解惑一二。”
还真是文绉绉的,不知是哪家公子出门游玩。
心里这般想着,脸上笑容不变:“原来是何公子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杞梁郡每年夏至会举办迎夏节,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盛况,至于那名琴绿绮嘛……”
说到这,小二故意停顿了下来,极其隐晦的侧过身子,只让何惜谷看见,拇指和食指合在一起捻动了一下,何姓公子心领神会又拿出一枚银锭子递给小二。
“小哥就别卖关子了,我的好奇心都被你吊起来了。”
小二看见又一个银锭子,当下笑没了眼,接过,继续开口:“想必前几日的天狗食日,何公子有所耳闻吧。”当何公子点点头,小二又道:“当时西北那山上突然响起了琴音,那边的浮云散开,露出一幢金碧辉煌的高楼,太阳就慢慢又显现出来了。”说着悄悄凑得近了些,低声道:“据说啊,是被吓的,那琴音就是由绿绮弹奏的。那楼上的人神神秘秘的,说是迎夏节会让大家一睹真容。”
看见老板往这边看过来,小二当即高声道:“客官您慢用。”
手上端着空置的托盘走了。
“惜谷兄又何必同小二问,城里的听风楼要什么消息没有。”
何姓公子对面还坐了一位小公子,端得是文质彬彬手上拿着折扇。见小二走了,这才开口。
“小弟我初来乍到,想来城里人是要对本地情况更熟的,问一问倒也无妨。”
“何兄还真是……”
除了财大气粗,苏扶桑实在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何惜谷了。
前几日,他在帮城主押镖的路上碰到了被打劫的何惜谷,良好的教养让他救下了他,并邀请他到杞梁郡游玩,这才有了适才的情景。
“苏兄谬赞了。”
苏扶桑嘴角抽了抽,手上的折扇差点没拿稳。这个何惜谷,别的本事他没看出来,顺杆爬的本事倒是玩得挺好,这几日他算是见识到了。也幸好是遇到了他,若是旁的人,怕是早就将眼前的人骗得只剩一条裤衩。何况这位何公子看起来就像一朵好欺负的小白花,娇娇弱弱,人尽可欺,他得保护好。
叁
何小公子其人,长得就像是大家族中保护得很好的小世子,温室里的小花朵,要说还有什么特点。苏扶桑认真看了看,或许也就那双手天生四指了,这是何惜谷自己说的。
简而言之就是,看起来十分的温软可欺。
偏生还男生女相,皮肤看起来吹弹可破,就算是女子见了也妒忌。
看着何惜谷在市集上东看看西瞧瞧,跳脱得跟没见过世面的小猴子一样眼冒金星,苏扶桑就觉得好笑。
这些东西他看了许多年,早已见怪不怪了,所以不觉得有什么新鲜的,不过何惜谷好像玩得挺开心?
想起自家姐姐临出门前的嘱托,苏扶桑打了个寒噤,追上了何惜谷快要走远的步伐。也不知道这小子给自家姐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这么在意这个小子,还让他一定照顾好,不能怠慢了。
既然她那么在意,怎么不自己出来照顾,却把他给扔了出来。
“苏兄,逛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府吧。”
何惜谷几乎将杞梁的打街逛了个遍,终于兴意阑珊打算打道回府。
“你……”苏扶桑将何惜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逛了这么久,什么都不买?”
何惜谷走到苏扶桑身边,脸上的神采飞扬:“我看看就够了,这次算是大饱眼福了,多谢苏兄了。”
苏扶桑摇了摇扇子,等到冷静下里之后,准备带着何惜谷回苏府,结果那小子已经没了人影。等到他气呼呼的回到苏府的时候,何惜谷那个小子正和自己家人在喝茶,仿佛他才是那个多余的人。当下气得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一口气连喝了三杯。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自家姐姐已经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好好的雨前龙井,让你这样牛饮,简直是暴殄天物。”
苏扶桑疼得满眼泪花,看向自己的姐姐,十分哀怨:“姐。”
自家姐姐在那边依旧端庄娴雅,一举一动皆可入画,仿佛刚刚打他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苏扶桑被打击到了,负气离开了宴客厅。
“苏小姐的弟弟还真是很有趣呢。”
看完全程的何惜谷看着苏扶桑负气离开,这才带着笑意调侃,手上还拿着闻香杯,嗅着里面幽幽的茶香,动作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配上那一张乖巧异常的脸,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
“哪里,家弟顽皮,让何公子见笑了。”
苏幕遮又为何惜谷倒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身前。
何惜谷放下了闻香杯,伸手捏起茶杯,开始品茶,行为举止都彰显出良好的教养。
“挺有趣的。”何惜谷喝完了茶水,放下茶杯,看向苏幕遮,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就像幕姐姐一样。”
苏幕遮看着何惜谷的笑容,忍不住目光变得柔和,想起第一次见何惜谷的场景。
当日她和弟弟应了城主的请求去押送皇镖,因为苏家是大汉朝的玉石世家,颇有声望。而今年的迎夏节刚好是第一百个,所以皇家十分重视,特地委派了钦差前来布置。
半路碰到了劫匪,而何惜谷先他们一步下了马车,还和劫匪去打起了商量,脸上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
等到制服了劫匪之后,不知为什么,看着旁边笑得温软的何惜谷,当即就出口邀请他来杞梁郡游玩。结果当时何惜谷是怎么做的呢?
也是这样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答应了。
肆
有了期盼,今年的迎夏节来得非常快。
在钦差和苏家的操持下,办得很是盛大。杞梁郡的大街上张灯结彩,很是热闹。大街的中心早早摆上了高台,等到了迎夏节这一日,就有穿着特别服饰的人搬了大箱小箱的物品来布置。高台的最中央摆上了琴架,最前方挂上了白纱制作的幕帘,挡住了舞台后的一切。
这一日的苏家姐弟十分繁忙,只是安排了人陪在何惜谷的身边让他在杞梁郡闲逛。
这次的迎夏节最大的压轴就是未央楼的楼主提供的名琴绿绮,至于这个弹奏的人,便是天狗食日那日弹奏之人,据传是未央楼的少楼主。
皇上派来负责此次迎夏节的钦差是当朝乘氏侯顾冀,同时也是皇后的长兄。
在高台的对面,早早摆上了观赏的席位,高位上摆放着的是一座椅子是麒麟椅。迎夏节开场,高台上歌舞升平,乘氏侯坐在麒麟椅上手上拿着酒樽。
乘氏侯顾冀为人鸢肩豺目又好酒贪杯,问不成武不就从小纨绔到老。如今到了花甲之年,头发眉毛花白,勉强算得上慈眉善目。但或许因为荒淫无度,看起来眼底泛着乌青,精神气不太好。
等到太阳西垂,终于到了今日的压轴。
突然间,高台上的烛火被熄灭。围观的民众屏息凝神,有微微的响动声传来,是赤足踩在木板上的声音。沉重的响动像是敲打在众人心脏上的鼓点,伴随着一声声极其富有节奏的响动,心脏被高高提起。
下一刹那,幕帷之后的人影出现,古琴上的轻纱被挑起,泛出幽幽的绿光,却不显得吓人,因为绿光映衬出一个婀诺娉婷的声音。
紧接着,高台上的烛火再次被点燃,空气中传来熏香。
铮铮的琴声响起,是慷慨激昂的战歌,一下子就将在场的所有人带入到烽火硝烟弥漫的战场,仿佛看到了金戈铁马的冲杀,金铁交击的嗡鸣,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苏家姐弟在人群中寻找何惜谷的身影,结果东张西望都没看见。
“姐姐,我怎么没看见苏兄,你看见了吗?”
苏幕遮按住了如坐针毡的苏扶桑,小声告诫:“别乱动,小心惹怒了上面那位,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扶桑低声向姐姐提议:“姐姐在这作陪好了,我悄悄离开找苏兄,免得那小子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苏幕遮看着面带急色的弟弟,点了点头,掩护苏扶桑悄悄离场。
苏扶桑下了场在人群中小心寻找,也没找到何惜谷的身影,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琴声已经接近尾声,曲调越发凄凉,周围的民众已经有了人留下眼泪,让人忍不住想起为夫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清商戛然而止,在场的众人泪流不止。
幕帷悄悄拉开,高台上只剩下一架泛着幽幽绿光的古琴。
“苏兄。”
苏扶桑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何惜谷,直接冲过去,抱住了他。
“你去哪了啊,呜呜呜,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何惜谷面色变得有些尴尬,看着挂在身上的苏扶桑,手不知道该放在哪,最后只得伸出手,轻拍苏扶桑的背:“我刚刚去茅厕了,我这不是立马就来找你了吗。别哭了别哭了。”
“谁为你哭了。”苏扶桑一把推开了何惜谷,“我只是……刚刚的曲子太悲伤了,我忍不住哭了。呜呜呜。”
何惜谷有些哭笑不得,挠了挠鬓角:“真的有那么催泪吗?我怎么不觉得啊。”
“你都没听见,你那里知道。”
苏扶桑终于止住了眼泪,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对着何惜谷。
“好吧好吧,赶紧把你的鼻涕眼泪擦一擦。”说着捞起苏扶桑的袖子往他脸上糊过去。
苏扶桑吓得赶紧跳开。
伍
就在白色幕帷拉开的那一刻,有极细的飞针向着高位上的顾冀掠去。
现场原本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众人突然陷入恐慌。头发花白的顾冀上一刻还迷蒙的眼睛看着突发情况,眼睛恢复清明,丢掉手上的酒杯,拉起旁边的小厮挡在身前,随后借势一滚,拿起一旁的弓箭搭弓拉箭,向着银针飞来的地方射去。
突然而来的慌乱让苏扶桑愣住,下一刻就被身后的人推的就要跌倒。
现在的情况下,如果跌倒,肯定会死得非常难看。何惜谷赶紧上前,一把扯住了苏扶桑的后衣领就往后退。
苏扶桑被吓得哇哇大叫:“喂喂喂,苏兄,你要带我去哪,我要去救我姐姐,我姐姐还在宴席上。”
闻言,何惜谷的脚步一顿,将苏扶桑一丢:“你自己往后面躲,我去救你姐姐。”
声音留在空中,人早已没了影。
苏扶桑被摔得屁股疼,骂骂咧咧站起身:“个没良心的。”
抱怨还没出口,神情骤然间一窒。他一直以为何惜谷只是娇娇弱弱是小白花,可刚刚那一刻,怎么看起来他反而是那个娇弱的人。
而且刚刚何惜谷露出来的那一手,绝非平凡之辈。
忍不住眼神微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有利箭射至他的身前。
吓得他连滚带爬,双手抱头,在暗卫的保护下离开。
何惜谷返回纷乱的歌舞场,看见的是正在激战的双方人马。
下面是慌乱的普通人没有章法的四处乱跑,场面一度恐慌。
他游走在人群之中,寻找苏幕遮的身影,渐渐的已经有些焦急,分开一个个挡在身前的人影。
就在万分焦急之时,突然眼前一亮,那张颇为乖巧的面庞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疾步行到一张推翻的桌案之后。
桌案之后躲着的正是他不顾一切寻找的苏幕遮。
他三步并作两步,飞身掠到桌案之后。
苏幕遮看见突然挤入的人影,被吓得就要躲开,却被何惜谷抓住了衣袖。
“惜谷?你怎么来了,扶桑呢。”
“我把他送出来去了才来……”
“不疑,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都敢来拿为兄的命了,还不敢出来吗?”
何惜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到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
两人的注意纷纷被高台上的顾冀吸引过去。只见顾冀有一个人站着麒麟椅的后面,手上还拿着弓箭。
另一边的高台上走出来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脸上带着黄金面具。每一步踏在舞台上,伴随的还有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说,我亲爱的好大哥,都这个时候了,还装腔作势什么。你这个老不死的早就该死了。”
顾冀讽刺一笑∶“可惜,那个死过的人是你呀。”
“不不不,我敢保证,这次你绝对活不了。因为我们的好妹妹已经死在了十七那日,动手的那个人想必你是知道的,接下来他是要你的性命了。”
顾冀手上的箭离弦,射向了顾不疑。他微微偏过去,堪堪躲过了要害,脸上的面具应声落地,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看起来十分的狰狞可怖。
“既然能够苟且偷生,何必再到我面前蹦跶,我既然能杀你一次,也能杀你千千万万次。纵使今日我就此身陨,也能拉你垫背,你信吗?”
顾不疑沟壑纵横的脸上,在听了顾冀的话之后,牵动看不出形状的嘴巴,或者那已经不能说是嘴巴了,只能说是脸上的一道缝隙,露出森森白牙。
陆
天边燃了起来。
是西北方的高楼起了大火,染红了天边的浮云。
顾不疑所在的高台刚好可以看见高台的情况,看见高楼燃起来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滞碍。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他有一刻的松懈,毕竟顾冀是个在皇权中心叱咤了四十年的老狐狸,把持朝政二十年,立三帝,毒一帝。
但他已经没有耐心再同顾冀废话了,直接以更加强硬的态度与手段将顾冀就地格杀。等到回援未央楼的时候,那幢高楼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经历了刚才的混战,顾不疑的人已经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就在顾不疑上前查看废墟的时候,又出现了一队穿黑衣的人马,手上拿着刀剑。在顾不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队人马已经冲杀了过来。电光火石间,两队人马已经兵戎相见,顾不疑的人马很快处于下风。
顾不疑倒下的前一刻,看见黑衣人的头目,禁不住睁大眼睛:“是你!”
下一刻,一柄剑破入他的胸膛,他再没了声息,只是眼中的不可置信永远留在了里面。
早在两方人马乱作一团的时候,何惜谷已经悄悄领着苏幕遮远离了纷乱中心回了苏家。此时夜已深,何惜谷将苏幕遮交到苏扶桑手中之后就只发回房间休息了。
今天的杞梁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苏家还有得忙,毕竟苏家和杞梁郡的现任太守是世家。
等到苏家姐弟第二日去何惜谷所在的院子打算了表谢意的时候,哪还有什么人影?只剩空空如也的房间,桌上压着一张纸,上面的墨迹已干透:
苏兄,幕姐姐。叨扰多日,我该回了。后会有期,勿念。
乘氏侯于杞梁郡遇袭身亡,贼人已伏法。皇上权庙鸿文职十分悲痛,下令举国大丧,追封乘氏侯为忠勇王。
不过山上那座未央楼才只在世人眼中出现了一下就化为一片焦土,实在让人可惜。不过也没什么人有那闲心去重建那栋高楼,也没那闲钱。
杞梁郡也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苏家姐弟前段时间为了迎夏节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两个人还有点怀念前段时间到他们家中小住过一段时间的何惜谷了。
那个长得娇娇软软的小白花,这几天给他们带来了很多快乐。再看一地鸡毛的苏家,两姐弟都忍不住头疼起来。
苏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族,而苏幕遮和苏扶桑虽是嫡出,手握苏家的大部分命脉,却并不受他们的父亲喜爱。
他们的母亲是名门小姐,从小的教养都是笑不露齿,矜贵自持,以夫为天。做什么都细细柔柔的,也不争不抢。却正是因为这样,反而并不受家主的待见,连带着他生出的两个孩子也不受待见。
而苏家主算不得什么生性风流之人,但家中除了正妻还有一位平妻,并为他生了个小儿子,名唤苏怀秋。这个小儿子看起来才更像是嫡子,备受荣宠。
如果只是这样也没什么,可难就难在,他们两和这个弟弟打小不对付。也不是他们故意与其为难,但也不知道那个平妻到底和这个小弟说了什么,总是与他们为难,搞得两人不胜其烦,最后没办法,两姐弟搬出了苏家。
但每月十五得回一次苏家,而当迎夏节之后,又一次回祖宅的日子到了。
一进苏家的大宅,就看见苏怀秋在院中等着他们。
苏怀秋长得颇为阴柔,像极了他的母亲,看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喜。当然,这是在苏扶桑的眼中,苏幕遮鲜少与之来往。
看见赌着他们的人,苏幕遮皱了皱眉头,将苏扶桑护在身后:“你在这是作何?”
苏怀秋看着苏幕遮,笑得十分讨巧:“当然是等着祝姐姐好事将近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苏幕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苏扶桑有些担忧:“姐姐,我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柒
杞梁郡最近的事情可太多了。
继迎夏节之后,再次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苏家长女即将娶妻。
当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惊得全郡的人不敢相信。甚至有好事者去询问苏家的小厮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当这个消息被证实的的时候,众人只觉心中冒出四个大字:荒唐至极。
据传当日苏家姐弟回祖宅之后,被父亲协同宗族长辈施压。
因为现在是苏家长女苏幕遮抛头露面掌管着苏家的事务,但是族规是家主必须娶妻。如果苏幕遮不娶妻,就要将手上的全力旁落给已经娶妻的苏怀秋。如果不想交付全力,就必须娶妻。至于为什么不能招人入赘,因为族规写的是娶妻而非招赘。
而苏扶桑的能力又不足以镇压住那些虎狼环视的苏家族人,最后没办法,苏幕遮只得应了这件荒唐的事。她不能放下苏家的权利,一旦她放下,她的弟弟和母亲会被苏家的人吃得连骨头都没有。这些年来,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虎口中夺食,不过是为了保护她的母亲和弟弟。
更加荒唐的是,她连她的新婚妻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因为她的好父亲告诉她一切只等着家中安排,她只用安安心心等着成婚。
她自己也明白,这新婚妻子应该出生不好。原本让她娶妻就是为了让她放权,谁知道她应了,为了膈应她,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只是苦了那个无辜的女子,明明可以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却要委身于她,纵使她们成婚之后再和离,那位女子的名节也坏了嫁不了人了。但她也不能就这样放任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被苏家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给欺负了去,它只能对不起那位女子了。
婚礼那日定在七月初一,因为婚嫁,苏幕遮不得已立了女户,并购置了许多婚嫁的行头。人生唯一回,自然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
大婚当日,苏家直接命了人抬了喜轿送到苏幕遮的宅邸。苏扶桑早在她决定娶妻之时就被她扔回了苏家陪伴他们的母亲。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守在宅院门口,等待自己的新婚妻子。
一直等到太阳西坠,月亮高悬,夜色四合,红色的喜轿才晃晃悠悠出现在眼前。苏幕遮忙出门去迎,身上穿着大红喜袍。
轿夫见了,只觉得晦气,扔下轿辇,回苏府复命。活了这么多年,也抬了很多喜轿,头一回见两个女子结亲,真不知道这些苏家人怎么想的,长女抛头露面经商就算了,还娶了个女子,简直荒诞至极。
苏幕遮看着离去的众人,神色寡淡,等到人散尽了,这才上前,躬身去拉开喜轿的轿帘,对着同样身穿喜服,还盖着喜帕的女子,伸出手。
那人迟疑了许久,也不见动静。
苏幕遮不得已开口:“我知你嫁于我并非心甘情愿,但事已至此,你我都没有选择。既我今日娶了你,便会护你一辈子。就算你以后想要离去,我也会放你离去。但现在夜已深了,总要回府休息,难不成你想要今夜在这喜轿里面睡下?”
“你背我。”
喜帕之后传出来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
苏幕遮听得无奈,自己还担心这个女子心有不甘,结果在这里等着她呢,只得转过身去,蹲下身,等着身后的新娘子趴到她的背上。
没过多久,就感到一个重量压倒她的背上。她伸出手,兜住新娘子,缓缓站起了身:“扶稳了,我们回家。”说完一步步就往宅院走去。
就在苏幕遮刚刚站起身的时候,身后的新娘子已经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只是应了她一声:“好。”
“你名唤几何?”
“顾羲和,你唤我羲和便是。”
“我叫苏幕遮。你这名字寓意很好,羲和,羲和。羲和是太阳神的名讳呢,你父母看来挺喜爱你的……”
身后的月亮高悬,身前是挂着红灯笼的宅邸,她背着自己的新娘一步步走回她们的喜房。
捌
“你就先在这处歇下吧,明日不用去给长辈敬茶,所以不用起早。府中没什么下人,如果需要的话我明日带你去人牙子那里挑选。嗯,还有什么需要的我明日也带你去买。”
苏幕遮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结果却发现衣袖被人拉住,紧接着就有声音传来。
“新婚之夜,你就不打算看看自己的娘子吗?”
“我……”
“好歹要将婚礼完成,不然你要置我于何地?”
“你……”
“快点嘛。”
苏幕遮被磨得没了办法,衣袖也被身后的人摇晃着,只得转过身去。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绝不后悔。”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再次被人打断,又一直被顾羲和催促,莫可奈何,拿起一旁的喜称,挑起了喜帕。露出来的人面若桃花,唇红齿白,看起来十分温婉柔弱。在她的身上,可是发现和母亲一样的气质,看来是个名门小姐,她的心中便不可抑制的一些疼。
若不是她,顾羲和本可以嫁一个如意郎君,两人恩爱一生。可就是因为她,她非但不能平安喜乐,还要受人诟病,甚至不受所有人待见,何其可悲?
“幕遮可是看呆了,可是觉得为妻惊为天人?”
顾羲和掩嘴轻笑。
“你还当真是不知羞……”
她低声嗔怪,正想摸摸顾羲和的头,却在看见顾羲和的手之时,目光微微一变,伸出手,握住顾羲和的双手。
“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目光所致之处,那双手却是只有四指。
顾羲和脸上的笑意有一瞬的凝滞,随即也将目光看向自己那双手,挣脱开了苏幕遮的束缚,摩挲起手的边侧。
“这个啊,它老是犯错,便剁了。”
看见苏幕遮更加疑惑地目光,故作轻松一笑。
“小时候练琴,犯错了母亲就会打我,很疼。但是每次都是它们犯错,有次被打得狠了,休养了好久,我便将尾指剁了。是有点难看,幕遮不会嫌弃我吧?”
她忽的想起曾经在书中看见过的一句话:琴者,四指为佳,尾乃禁忌。
“怎么会。”
看着顾羲和故作轻松的模样,苏幕遮怎么肯说出伤人心的话。她很难想象,一个小小的人,只因为弹琴出错,便被自己的母亲打得遍体鳞伤,最后自己剁下了自己的两根尾指,而且是齐掌剁下来。
“我前段时间也见过一个双手只有四指的人,不过那个人是天生的,不像你这样……”
“那个人有我好看吗?”
“……”
她还在想怎么安慰顾羲和,结果人家只关心好不好看?她不由得有点哭笑不得起来:或许有了这个小妻子,以后的生活会变得有趣一点?她不知道,但命运让她们成为世所不容的禁忌,除了坦然承受,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在决定下的那一刻,她便没有回头路了。甚至于不只是她,连带着她庇佑的人,以及她迎娶的顾羲和,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她既已做下选择,便绝不会后悔。
“你最好看。你既嫁我为妻,在我的眼中,当然是你最好看了。”
苏幕遮对于顾羲和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妹妹那般,又知道了她的一些经历,除了哄着,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只是,已经夜了,我们喝完合卺酒便歇下了吧。”
语罢折身去身后的酒桌上为两人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顾羲和。
但见她与她手臂交缠,以袖掩面,饮下杯中酒,今日之礼,就此成。
在这一刻,她们的眼中心中只有彼此,至于世人眼光如何看待,不理也罢。
玖
在顾羲和的极力要求下,两人还是歇在了一处。
反正都是女子,苏幕遮也不认为有什么好忌讳的。只是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难免有些尴尬。因为她自打有记忆起便是一个人,从未有与人同塌而眠过。
眼见天色不早,她准备悄悄起身去准备早点,就在起身之时,却发现自己褥衣的衣角被人扯住。她浑身一僵,小心翼翼转过身去看,却看见顾羲和像只小猫咪一样,依偎在她的身侧,双手紧紧攒着她的衣角。露出来的地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不知怎的,同为女子,她却觉得有些心热,竟心生一亲芳泽的念头。
疯了,疯了。
苏幕遮回过神来之时,脸颊爬上一阵热意。原本想从顾羲和手中取出自己的衣角,又怕将其吵醒,拿起床边的剑打断割下来,但看见那双只有四指的手,又讪讪放下了剑。
最后只得咬咬牙,脱掉了上衣,起身去换了新的。临出门见顾羲和还未醒来,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离去。等到她准备好早点回屋之时,顾羲和衣角收拾妥帖,坐在房中等待苏幕遮。
“醒了?正好我准备好了早点,可以吃了。”
两人的礼仪是很好的,用餐其间也严格按照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等下我需要去店铺查看最近的账簿,你是想待在家中还是随我一道出去?”
“自然是……”顾羲和已经用晚餐,慢条斯理用茶水漱了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已嫁给了幕遮,便是要于你在一处的。”
苏幕遮一噎,她或许不该问这个问题,毕竟自己那个小妻子从短短一夜看来,并非什么常人。
“也好”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对着顾羲和如是道。毕竟苏幕遮出生家族复杂的苏家,又成功从一干豺狼虎豹的手中拿到了苏家的家主之位。大风大浪早见过了不计其数,对于自己这个便宜妻子还是可以轻松应付自如的。
最后,当两人出门之时,毫不意外的迎来了所有人异样的目光。毕竟苏家长女娶妻之事,几乎闹得满城皆知。虽然苏家并没有丧心病狂到大办宴席,但见到这两个人同时出现,还是免不了窃窃私语以及那些异样的目光。
苏幕遮察觉到这样的目光,生怕这些人冲撞了顾羲和,一直将顾羲和小心翼翼护着,甚至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想借此让她宽心。
顾羲和也对着苏幕遮报以一笑,表示自己无碍。
但这样的行为落到旁人眼中,更加让人觉得伤风败俗,只是处于舆论中心的两人并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就是了。
等到两人到了苏家的店铺,苏幕遮命其中一个小二领着顾羲和自去闲逛,自己则去柜台翻看起了账簿。
原本以为只是这般,却没想到这店铺进了个意想不到之人。
“啪。”
在苏幕遮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的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血腥气在檀口中蔓延。她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看了看,又看向眼前的人。
“闹够了吗?”
语气是出奇的平静。
拾
“孽女,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苏幕遮好似习以为常,对着店铺中的人抱歉一笑,道:“各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本店打烊,各位客官明日再来吧。”
随后在小二的帮助下,将这家店铺清空了。
等到一切做完,上一刻还面带笑意的脸下一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也这才有空闲和眼前之人周旋。因为店总的骚动,顾羲和也被吸引了过来。看见了苏幕遮脸上的红痕,眼中盛满了担忧,走到苏幕遮的身边。
“幕遮,你的脸怎么了?”
苏幕遮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猛地将顾羲和拉到了背后。下一刻,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又落到了她的脸上,她被扇得偏过了头。
“这便是你那个不知羞耻……”
“母亲!”
一直默默忍受的苏幕遮在听见自己母亲口不择言的时候终于开口阻止了母亲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
“母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现在变得这般不可理喻,就像市侩泼妇一般?”
顾羲和在听见苏幕遮开口叫眼前的妇人母亲时便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乖巧地站在苏幕遮的身后,三缄其口。
“孽女,孽女。我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我为什么变成这般你不知道吗?”现在的苏夫人,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简直就是个怨妇,“我从小便叫你不争不抢,可你呢?你做了什么?逼得你父亲退位,你父亲不喜你,累得他也不喜我,若不是你,我和你父亲本该父亲恩爱不移。你说我为什么变成这般?我以为你只是野心勃勃,结果你呢?你做了什么?如今还娶了一个妻子,简直伤风败俗!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孽女,你生下来之时,我就该将你掐死,也不至于让你现在出来丢人现眼。”
“说完了吗?”
苏幕遮听着自己的母亲对自己的一声声控诉,脸上面无表情,只等苏夫人发泄完之后,轻飘飘丢出来一句。
身后的顾羲和看着这样的情景,忍不住担心的握紧了苏幕遮的手,想要安慰她。却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捏了捏,这才放下心来。
“孽女,你什么意思?”
对面的苏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还和另一个女子眉来眼去,气得思维不清。
“苏扶桑,滚出来!”
苏幕遮并没有理会苏夫人的话,二十开口叫出了躲在店铺外面的苏扶桑。
“姐,姐,我来了,怎么?”
“你还好意思问?把母亲带回去,好好侍奉,让她大闹店铺,成何体统。”
苏扶桑快哭了,一边是姐姐,一边是母亲,哪边她都惹不起啊。天知道刚刚在家中,自己的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出来,他总不能让人将母亲绑起来。可现在已经惹得姐姐不悦,还冲撞了姐夫,他看了看苏幕遮护在身后的顾羲和,冲撞了嫂子,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在家中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出来寻你,我以为……”
想着苏扶桑小声解释起来。
“你以为?你以为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了吗?赶紧把母亲带回去,母亲出了什么事,你就自刎谢罪吧,不用来见我了。”
苏幕遮瞪了苏扶桑一眼,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辩解。
“孽女,你当真不肯就此收手吗?你非要逼死我吗?”
苏幕遮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只是等着苏扶桑的动作。苏扶桑被看得头皮发麻,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太难了。
最后没办法,只得命人将母亲带回苏家。
“扶桑,连你也要帮着这个孽女吗?”
“母亲,若是我告诉你,姐姐不这般,死的便是我们吗?”
苏夫人被人押解着就要离去,看见自己的儿子也向着那个孽女气得怒不可遏。
“怎么可能,他可是我的相公,你们的父亲。”
“母亲!你可知道,父亲从小就给我下毒,若不是姐姐,我早就死了。你可知父亲三翻四次要将姐姐发卖,屡出毒计……”
“够了!扶桑,送母亲回去吧,好好照顾母亲。”
而另一边的苏夫人早就被苏扶桑的话惊得忘了反抗,被人押送走了。
等到苏夫人离开之后,苏扶桑看向自己的姐姐,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姐姐,我们这样瞒着母亲,她便一直对那个家抱有幻想拎不清形势,告诉她了,让她认清那些人的嘴脸。你可知母亲今日为什么来找你?父亲昨夜留宿在母亲那了。”
“你自己决定如何对待母亲吧,她的事,我往后不会再管。”
“姐姐,不可说气话,你走了,我和母亲……”
苏幕遮并没有理会,只是平静的看着苏扶桑。苏扶桑被看得息了声,知道姐姐说的不是玩笑话,而是认真的。随即却是眼睛一亮,因为看见了苏幕遮身后的顾羲和。
“这就是我的嫂子吧?”
这句话一出,惊得顾羲和脸上一红。刚刚她站在苏幕遮身后,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怕因为自己让苏幕遮和自己的母亲关系恶化,结果没想到已经这般。现在店铺中只剩下三个人,她的存在感便令人无法忽视起来。
当然,同时被惊到的还有苏幕遮。
拾壹
那天之后,苏幕遮变得很忙,常常是见不着人影的。
顾羲和总觉得苏幕遮是为了躲着她,因为那天苏扶桑说了那句话之后,她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之后就成了这般模样。
每晚苏幕遮都是等到她睡下才会进屋休息,她装睡观察了几个晚上,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看着悄悄缩进被窝的苏幕遮,顾羲和扯住了她的衣角。
“幕遮,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苏幕遮没想到顾羲和竟然没睡着,倒也没太过惊讶,感受到被窝不太暖和,拉过了顾羲和的手,还有点凉,拉到了自己的手中捂着。
“嗯,你说。”
这下轮到顾羲和奇怪了,难道现在不该是苏幕遮吓得想要溜走吗,怎么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况且因为苏幕遮的动作,她们两的距离被拉得近了些,因此可以直接看见苏幕遮的脸,而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反而显得有十分有耐心,一脸的真诚不似作伪。
虽然房间中并没有点蜡烛,但借着月光,还是可以看得分明。
“嗯?”
见顾羲和一直没说话,苏幕遮也没有显出半分不耐,等过了一会儿,将顾羲和的手放出来,感受到温度上升了些,便没再放回去,捏在手中,一时之间竟也没舍得放开了。
顾羲和回过神来,越发看不懂苏幕遮起来,但还是将心中酝酿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存在让你抬不起头了。”
“怎么会这么想呢?”
苏幕遮显得十分有耐心,循循善诱鼓励着顾羲和说话。
“你这几天都躲着我。而且那天在店铺里面因为我,你和你的母亲都吵架了。”
谁知道苏幕遮闻言却是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手,一根一根玩了起来。
“傻。也是我不对,没有仔细给你讲我的事情。我这几日却是有事在忙,那天我和家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当初为了保护母亲和弟弟,我才从父亲手中争来了家主的地位。如今弟弟长大了,可以保护母亲了,我也打算慢慢将这些交给弟弟了。毕竟当初他们逼着我娶妻的时候,明里暗里都是想让我退位。若我不娶你,位置交到他们手上;我娶了你,我就可以选择将位置交给谁。”
“所以……你娶我只是因为这样吗?”
顾羲和的话音有些微微地颤抖。
“你想听实话吗?”得到了肯定,苏幕遮才继续,“答应之前,我并不知道会娶谁,所以原因肯定是这样。但我想的是,无论我娶的是谁,都会对这个人负责。若她想离开,我便与她和离,给她一份可观的钱财;若她愿意同我在一处,我便好好同她在一处。所以……你的选择呢?”
顾羲和完全没有料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现在还在怔愣苏幕遮刚刚说的话。苏幕遮也没有催促,耐心等着她的回答,只是心中隐隐还是有一点期待的。几乎微不可查,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但她十分清晰知道的是,她现在很想知道顾羲和的答案,甚至有些紧张。
“我想同你在一处。”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去了一会儿,顾羲和突然开口,看着苏幕遮的眼睛,目光灼灼。苏幕遮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做什么回答。
“我知道了,睡觉吧。”
拾贰
还没等苏幕遮有下一步动作,苏家族老先一步找上了门。
好在她未曾出门,否则留顾羲和一个人面对这群破皮无赖还真有点不放心。毕竟顾羲和看起来就像是乖巧可欺的面像,说不谙世事都可以算得上是夸奖了。
看着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人,苏幕遮将顾羲和护在身后,听着他们振振有词的控诉。
“家主,不是我们看不起你身为女子。前几年你当家主的时候,我们苏家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可你这次这件事做得太不明智了,身为女子娶妻,想什么样子?这也就罢了,还累得苏家名声受损。自打你娶妻以来,我们苏家的店铺生意可以可以说是每况愈下了。”
“是呀是呀,家主。并非是我等不通情达理,可这事吧,家主你办得确实不厚道。”
……
苏幕遮听了一半,还去搬出了太师椅拉着顾羲和一起坐下来听那些人梗着脖子控诉,时不时还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说完了?”见没人发声,她才开口,“那依你们之见,我当如何?”
说了半天,终于到了重点,那些人看见苏幕遮半道还去搬了椅子出来坐,脸都快绿了。当苏幕遮问他们意欲何为之时,为首的几个人互相对望了几眼,最德高望重的那个跳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颇为义正言辞。
“我等也并非故意为难家主,现在我们苏家名声受损无非是因为家住你娶妻,依我等之见……”停顿了一下,为自己壮了壮胆,才又继续,“依老朽之见,目前只有两条路。这一嘛,便是家主取消这桩荒唐的婚事,这二嘛,家主大可以退位让贤,借此挽回我们苏家的名声。毕竟……毕竟家主身为女子娶妻,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说完还心虚的看了看坐着的苏幕遮,见她依旧笑吟吟,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你们可记得我当初为什么娶妻?”
“自然是因为族规。”这话说得颇为理直气壮。
“那你们把婚姻当什么了?当儿戏吗?”苏幕遮这下终于拿出了家主的威严,声音也上扬起来,“当初逼我娶妻的是你们,现在让我休妻的也是你们,你们把羲和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把女子当什么了?”
见有人不服气想要争辩,苏幕遮目光凌厉地瞪了过去,吓得那个人不敢再出声了。随即她站起来,看向前来的众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盘算什么。当初我当家主的时候你们承诺了什么,不会都忘记了吧?先是逼我娶妻,一计不成,还要逼我休妻。给你们一点颜色就开上染坊了?我能把苏家救回来,也能让苏家重新跌落尘埃。我只说一次,我既娶了人家姑娘,那她顾羲和就是我苏幕遮一辈子的妻,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再让我从你们的口中听到半句辱我妻子的话,就给我滚出苏家,我只说一次。听明白了吗?”
那些人听得不敢吱声。因为苏幕遮的话,他们才想起来当年苏幕遮是怎么拿到家主位置的。当年苏幕遮也才及笄,苏父还是家主,本是想悄悄将她卖给王家老爷做妾,结果不知道怎么跑了。回来之后学了一身本事,疯狂打压苏家产业,差点就让苏家名存实亡。最后是一干族老去求着苏幕遮来当家主,并保证绝对拥戴家主,不迫害她的母亲和弟弟。
这几年苏家在苏幕遮的手中蒸蒸日上,渐渐热得眼红,他们忘了这个女人当年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有多狠了。现在一提醒,纷纷被唬得禁了声。
“听明白了就走吧,还要我请你们喝茶吗?”
拾叁
看着刚刚还气势十足的苏幕遮现在却在洗手作羹汤,顾羲和觉得有点梦幻。
她突然发现苏幕遮这个人还挺多面的,比如现在做起饭来十分娴熟,一点也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比如刚刚在那群苏家族人的面前,就像是个位高权重掌权者。比如在她弟弟面前,又像是个兄友弟恭的好姐姐……
她突然对苏幕遮提起了更多的兴趣了。
“吃饭了,惜谷。”
“来了。”
就在她还在沉思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苏幕遮的声音,下意识便回答了。等到回神才发现,苏幕遮喊的不是羲和,而是惜谷。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而苏幕遮正端着菜,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
“好了,先吃饭吧,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两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午饭。
等到饭后,苏幕遮将顾羲和赶到了院子里面,还给她上了壶茶,让她先歇一会儿,自己又去收拾中午的残局了。
顾羲和哪里有什么心思歇息,心里面惴惴不安,不知道等下会面对什么,没有哪个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候让她觉得这么难捱。
“想什么呢?”
耳边响起苏幕遮的声音,偏过头,看见苏幕遮端着茶杯在喝茶,偏过头看向她的时候,脸上还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意。但却没那么让她觉得亲和,反而是有点害怕。
“在想怎么和你坦白一切。”尽管如此,她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幕遮放下茶杯:“没关系,慢慢想。昨晚你也说了,想要同我在一处。既然这样,我想我们都应该坦诚自己的身份,你说呢?羲和。”
还好没再叫她惜谷。
“你还记得天狗食日那天的琴声吗?”
“记得,怎么了?”
反正现下是午后,她有时间和顾羲和慢慢谈,现在大事已了,接下来她有的是时间。
“那你从里面听出了什么?”
“嗯?”,看见顾羲和期待的神情,苏幕遮还是努力想了想天狗食日那天的琴声,“初听会觉得很悲伤,但悲伤的原因……比起国破家亡,战死沙场;我反而觉得是知音难寻,曲高和寡。”旋即她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不对,或许不该这么说,应该是在呼唤什么人?呼唤知音。对,就是这样吧。”
顾羲和在听见苏幕遮的话时,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到最后已经十分激动了。
“对,你说的没错,那就是我弹的。”
苏幕遮只是在一旁安静喝茶,等待后续的解释。
“还有迎夏节那天,在上面弹琴的也是我。想必你现在已经有了很多猜想。”看见苏幕遮闻言目光微闪,顾羲和又继续,“迎夏节那天有两方对峙,分别是乘氏侯顾冀,以及未央楼楼主顾不疑。而我也姓顾,所以其实他们和我算是一家人。”说到这,顾羲和自嘲一笑,“顾家啊,可以说是曾经这个朝代权势滔天的一个家族了。举族封侯,一门两后,几乎风头极盛。顾冀的妹妹顾莹曾经是皇后,不过天狗食日那日被皇上以霍乱后宫的妖星为名处死了,顾冀被提前调离到杞梁郡,然后安排了顾不疑来格杀他。这个布局皇上已经做了很久,顾不疑,也就是我的父亲,曾经差点死在自己的哥哥顾冀手中。只是被皇上秘密救下,安插到杞梁郡,准备给顾冀致命一击,他也确实做到了。”
“至于我?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娘亲恨我是女子,当时父亲又传出‘去世’,从小便让我练琴,因此我自己剁了尾指。后面为了布这个局,父亲将我从母亲的手中救了出来,带到了杞梁郡。但其实曾经我差点见了阎王爷,被皇上救了,在父亲带我来之前,我得到的命令是在父亲完成任务之后,由我杀了我的父亲,我便可以重获自由。”
“遇见你们那次,是因为要下山提前布局。之后离开是回去复命,等到尘埃落定,我回到杞梁郡的时候,就传出苏家为长女苏幕遮寻妻。但是没人愿意,我就去找你父亲了,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顾羲和说完一切的时候,一口气将桌上的茶饮尽,心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拾肆
顾羲和不可谓不坦诚,几乎将自己的一生都向苏幕遮交代了一遍。
苏幕遮面带笑意,看着顾羲和一口气将茶水喝完的情景,忽然想起那天,苏扶桑将茶水饮尽,自己还数落他的情景,那时候顾羲和更名何惜谷,女扮男装还在旁边把玩闻香杯。
没得到回答,顾羲和有点忐忑,但又不敢去催促,她只觉得现在自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盘子中的饭菜,就等着死神的宣判。而那个掌管她性命的人,就是她眼前之人。
她一言便可以将她打入阿鼻地狱,她一言也可以将她送上极乐西天。
“我知道了,你先放宽心。给我三天时间,待我处理好苏家的事,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你看可行?”
顾羲和想过很多种回答,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所以,她这是决定既往不咎了?
“你……你什么意思?”
苏幕遮却是笑而不语,站起身摸了摸顾羲和的头,回了房间。
顾羲和被留在院子里,已经完全被苏幕遮搞得云里雾里,她都已经做好了被人训斥一番的准备了,结果只是这样?还有三天时间算什么?什么叫她想去哪苏幕遮便陪她去哪?这些话每个字她都认识,怎么合起来她就不明白了?
不过眼见苏幕遮已经没了身影,她也没法追过去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苏幕遮不愿说,她是问不出来的,只得耐心等上三天。
接下来的几天,苏幕遮却是如她所言变得很忙起来,顾羲和每天几乎都见不到苏幕遮的身影。虽然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宅邸,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有顾羲和一个人。
等到第三日,天气十分晴朗,甚至就连阳光也变得十分灼人。
顾羲和这几日安安心心待在苏幕遮的宅邸,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至少不用练琴,她觉得这辈子不用练琴便是极好的日子。她躺在前几日出门购置的摇椅上晒着太阳,耳边是知了的不厌其烦的鸣叫声。有时候听听自然的声音也是不错的,至少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悠闲地日子来歇息,这一切都是苏幕遮带给她的。
耳边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这些时日下来,光是听,她便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不过她懒得睁开眼,既已知晓来人是谁,她也不用睁眼去打招呼了。左不过她现在都是苏幕遮的妻子,尽管两人相敬如宾,但在外人看来,她两已经被彻彻底底绑在了一起,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感受到身边的椅子有人坐下,发出了细微的响动。
顾羲和偏过头,微微眯眼,发现苏幕遮也在闭着眼晒太阳。
“事情办完了?”
“嗯。”
苏幕遮发出轻微的鼻音,算是肯定。
“三日前你同我讲了你的故事,现下我便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是苏家的嫡长女。苏家不像你们顾家是权势滔天的大族,苏家只是有点钱财,玩点生意。母亲不受喜爱,父亲便从小对我也不待见,很多时候都想弄死我。可能我福大命大吧,有惊无险长大了,也有了一个弟弟,也就是苏扶桑。父亲觉得受到威胁,因为有了弟弟,他就不能将苏家交给苏怀秋,所以开始给我们下毒,甚至想要将我发卖。结果我福大命大,被师傅所救,随便帮我抢了家主位置来玩。其实我对家不家主没什么兴趣,但拿下来只是想护幼弟和母亲。现下幼弟长大,有了自保的能力,我也打算功臣身退了。”
说完,苏幕遮也看向顾羲和,对着她笑道:“你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是什么感受吗?”
“哦?”顾羲和也有点好奇,眼前的人是怎么看带她的。
“像阳光,就像现在洒在身上的一样。”说着还伸出手,让阳光洒在手上,“我当时,就想这样。”
以前顾羲和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她并不是羲和,也做不了所谓的太阳神,她只是生在黑暗,长在黑暗中,永不见天日。
但这一刻,她却庆幸自己叫羲和,苏幕遮的羲和。
思及此,顾羲和忍不住开口:“你知道那首曲子的尾章叫什么名字吗?”不待苏幕遮回答,她便给出了答案。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是那个问题的答案,也是她对苏幕遮一生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