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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海底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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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洗漱的时候,秋难迷迷糊糊,连眼睛都睁不开,放好毛巾,秋难凑近玻璃,研究了一下脸上的痘,风不知这时才透过镜子,看见了秋难的长相,竟与白书分毫不差!
心中大骇,一时竟有些绝望,已经过去一夜了,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何处,不知道还要待多久,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孤立无援,束手无策,仿佛被囚禁在深海,风不知开始在内心祈求浮棔的出现。
她在秋难的身体里,将初三的生活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精神几近崩溃,或是因为秋难痛苦情绪的感染,又或许,只是因为这段经历勾起了她的一些回忆,但,秋难总比她好一些,风不知有些自嘲,至少她有白书。
如果浮棔也像白书一样就好了。
她不愿再看,缩在秋难的身体里。
秋难考上了蓼汀的创新班,来到了那间宿舍。她终于长成了很好的人,温暖的,明亮的,能讨所有人欢心,就像、就像第二个白书。
可就连风不知都能感受到,秋难在隐隐排斥着这份改变,尽管这种变化是白书所愿。
“你会离开我吗?”
你会离开我吗?
秋难和风不知许多次看着白书:“有一天你会走的吧,当我变成了你。”
“我不会。”白书总是这样答,眸中是亘久不变的星辰,“当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才会走。”
秋难就哭了:“我不信,骗我,你要走了,我知道,你以为你骗得了我……”
白书沉默,然后仍是笑着:“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没有。”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执念……”
秋难猛地打断她,眼眶红红:“你怎知我没有了执念。”
风不知被吓了一跳,“不要走……”感受到话语从齿缝钻出,白书的脸在眼前放大……秋难吻了白书。风不知的大脑像是沸腾,然后冻结,全世界只剩下唇畔暖暖的、软软的触感,咸咸的、凉凉的眼泪滑下来,被收进唇间,然后在厮磨间,被送入口腔。
秋难双手抓住白书的手臂,用力收紧,全身都在尖啸,不要走、不要走……担忧、恐惧、不舍……直至疯狂,控制不住地靠近,更近一点……一个踉跄,一人一鬼齐齐摔到地上。秋难微微撑起身子,死死盯着身下的白书。
白书依然是温柔明媚的笑脸,仿佛能包容她的全部,只是眸中滢滢的,有些湿润,她伸手,环住秋难,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她的后背:“不管怎样,我会陪着你。”
秋难眸光一颤,紧紧回抱她,极虔诚地再次吻上去。
风不知感到脸颊滚烫,呼吸声、心跳声震耳欲聋。
秋难一手沿着山脊顺势而下,细细抚遍每一寸细腻与起伏,碰触山谷时,颤了颤,有些迟疑。
白书却攀上来,轻轻喘着气:“我很……喜欢你……”
秋难愣了片刻,抱稳了白书,走到床边。
白书先抬手,慢慢脱去山的伪装,裸露在外的皮肤冒出一层鸡皮疙瘩,秋难一颤,不由地靠近白书,祈求一丝温暖。彼此的束缚褪去,底下是相同的身躯,一样的情思……像是在照镜子,手指同时挑逗,涟漪以同样的频率扩散,呼吸交融,天与海、云与冰、星与月……全化在一阵一阵的浪潮里……
夜幕初笼,/你在梦中醒来,/你从雾中走来,/比夜晚更静谧;/月在天边,/你在眼前,/你比明月更皎洁;/路灯合欢,/你比灯光更温暖,/你比花朵更灿烂。/你自四月的棺椁里发芽,/你于黑猫的注视下抽芽,/某一刻,来到我身旁,/于是,/影子织成网/隔绝了潮浪,/声色收拢凝聚,/真实可触。/你我牵着手/走出了那片海,/我们在岸边/拉扯,/缠绕,/若即若离。/而近来/我酿了一壶烈酒,/滋味甜酸清醇,/燎肺烧心,/薄纸之人/不敢贪杯,/然酒香幽远,/不忍舍弃。/思及/你或许未饮过酒。/与你分享/再好不过。/我将我所有的酒/予你一半,/你不会嫌弃/久藏陈酒的寡涩,/你也不会忧恐/这一壶的出格。/来,来!/让酒液淋遍,/将汗水流尽,/以酒和血/燃烧,燃烧!/使白骨染上炭色,/使彼此最直白的/最坚硬/交叉碰撞共鸣碎裂!/把世界颠倒,/然后/再塑/重复,/用经年的苦酿/用难逢的烈酒,/替换鲜血/奔腾,/把所有倾泻,/把一切/分你一半。/
风不知避无可避,整个人都傻了,震惊地捱完全程,心跳如擂鼓。她呆呆地盯着白书,觉得有热泪滚下来,才恍然惊觉是秋难哭了。
层层冰封乍然碎裂,明光自缝隙洒下,仰望是星汉灿烂。
我在深海流浪,头顶白亮的海面,触手可及。
可是海里的星辰不过是虚幻倒影,一切也不过大梦一场,终究逃不了兰因絮果。
“白书。”秋难笑道,“我毕业啦。”
白书也笑:“恭喜啊。”却忽然想到什么,眸光黯淡下来,“你要走了……是吗……”
“我当然要走啊。”
“可我离不开这儿。”
两人蓦地沉默下来,良久,秋难有些不确定地问:“什么意思……你不能陪着我了吗?”
白书苦涩地笑:“我忘了,你的人生是要向前的。”她抬眸,眼中已经蓄了泪,“你要抛弃我了吗?……也是,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该走了。”
“我要。”
“我被困在这儿了,你要把我永远困在这儿吗?”
秋难猛地上前抱住她:“你不要走,不要走……”
白书崩溃叫道:“可是你要离开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还要困着我,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然后哀戚笑道,“是你抛弃了我。”
秋难半晌无言,最后疲惫地说道:“我会回来的。”
世界化作泡沫,风不知跌落在地,热泪盈眶,白书环抱住她,柔声诱哄:“你爱我吗?你爱我吗……告诉我,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放我走吧……”
风不知愣愣地看着白书,不由自主地张开口,眼前人突然一抖,脖颈被一只手扼住,她才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浮棔一直被锁在白书身体里,见其所见,感其所感,挣脱不开,早已怒火中烧,回过神,见白书竟打起了风不知的主意,更是火上浇油,也顾不得什么,杀意陡升,力使到一半,忽然被制止,她皱着眉扭头,不悦道:“府君大人,有何贵干?”
风不知一惊,看向门口,进来两位女子,其中一位噙着森然的笑:“子君,她本就一心求死,何必便宜她?”
白书脱力,滑落在地,埋下头不言语。
荒乔冷着脸,紧盯白书,看不出表情:“言而无信,自作主张,你好大的胆子。”
浮棔灵光一现,恼怒地看向府君:“你算计我?!”
府君摆出委屈的表情:“我们分明是为你好,何况又不只我一人,怎的,舍不得骂你的好大人?”
浮棔不解地看着荒乔,带上些撒娇的意味:“大人……”
荒乔无奈:“总归是为你好,做鬼市之主,你到底太过自我刚戾,本想着给你个教训,谁知我反而先被摆了一道。”她冷冷一扫白书,“我自不会轻饶她。”
“慢着!慢着——”门口又走进来一人,驼着背,哈着腰,屈着膝,瘦瘦小小,面貌算得上周正,一进门就朝三位拱了拱手,笑道,“这位,我家大人要了。”
府君一皱眉,冷笑:“今日好生热闹。”她打量着白书,暗中细忖,轻声道,“你有什么本事,竟让芜景看上了?”她凌然一睨来者,“玄武,叫芜景亲自下来,我不与你这自轻自贱的走狗废话。”
玄武闻言讪笑,仍是恭敬:“府君大人为难下官了……”
乍起折扇甩开的轻响,澈面带浅笑现身,轻摇玉扇:“这白书小鬼有些像潆游。”闻言现场几位俱是一惊,澈一笑,继续道,“不知天道可愿割爱。”她眸光渐渐变得有些幽深,“姊神将醒了。”
气氛变得暗潮涌动,一时无话,飘来一朵散着柔光的水仙花,泠泠清音传出,打破了沉寂:“你要她做什么?”
澈笑意不变:“只是不想把她交给你,芜景,何必沉溺于摆弄玩偶的小把戏。”
水仙花顿时冒出一股凌厉气息:“姊神给了我权力。”
“她们不曾。”澈冷静地说。
“浮棔!”芜景喝道。
浮棔一震,回过神,本能地听从天道的命令,就在手将要抓到白书时,一刀斜出,白书的身影顷刻消散,几位一齐看向府君。
她收起面上的不耐,抽回刀,笑得张狂:“可以终止了。”
水仙花暴怒:“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府君不甚在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下次朝会……”
“好!”府君盯着水仙花,双眸一眯,说得意味深长,“下次再见。”
“玄武,走。”天道愤然离去,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荒乔叹道:“你太莽撞了些。”
府君嘻嘻一笑:“在座除了我,还有谁适合杀了白书?”
无人再说话,几位将要告别之际,浮棔忽而轻声问道:“为何……你们为何,不敬天道?”
荒乔垂眸,目光变得柔和,片刻后,说道:“不久后,你自会知道。”